我走進安狄的辦公室時，他正站在窗前，對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出神。
“最新的情報……”我試圖把他的注意力喚回，但看來沒能成功，“地球的新型防衛系統開始啓動……”
“什麼時候？”安狄突然問，兩眼依舊望着窗外。
“兩天之後，也就是說，我們下一輪進攻前一天。”
安狄從窗前轉過身來，目光中閃着疑問。
我點點頭：“防禦的針對性很強，估計百分之九十的飛船都將作無效的攻擊。”
他重新轉回去望着窗外。每次見到安狄這種神情，我就覺得，比起作個指揮官來，他似乎更適合當個詩人。
“那麼你認爲，我們該怎麼辦？”他依舊慢條斯理地說。
“兩個辦法：一，重新部署，提前進攻；二，取消進攻計劃。”
“你說得好輕巧啊！”安狄再次轉過身來，直視着我露出一絲笑意，“是該說我們的敵人反應敏捷呢，還是——你想過沒有，雲濤——你辦事不力？”
我當然想過。他這麼說早在我意料之內，因此只淡淡一笑：“隨便你啊。”
安狄被氣得笑了一聲：“雲濤，你這是在對指揮官講話？”
“不是又怎麼樣呢？”
“……唉，算了，我又不是在指責你。”安狄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又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不由得哼了一聲，聳聳肩不置可否。與其說安狄是個察言觀色的高手，還不如說，他對我的瞭解之深，正如我對他一樣。也就因爲這個，我現在纔會在這個見鬼的月球基地上。
安狄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雲濤，注意你的女人！”
“這是指揮官的命令？”
“就算是……朋友的忠告吧。”
“也包括娜兒嗎？”我的腦海中頓時出現了一張溫柔俏麗的面龐。
安狄詭異地眨眨眼：“你知道嗎？我相信娜兒，還勝過相信你！”
他說這話的語氣令我開始惱火起來，雖然我知道，他絕不會是當真的，但這種惱火還是愈來愈無法控制。我突然冷笑了一聲：“你倒不說就是我把情報出賣給地球的？幹嗎還讓我站在這兒？你想怎麼處治我都行，不是嗎？——反正我一沒軍銜，二沒職位，整個基地除了你和娜兒，誰也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安狄顯然沒想到他的話會產生這麼大的效果，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隨即露出寬容的微笑：“你這算是在表白，還是在發牢騷，雲濤？”
我不愛看他這種笑容——彷彿大人對做錯事的孩子的諒解——轉過頭去，心裡倒漸漸平靜下來。也許是在這該死的黑暗世界呆得太久了，才需要不時地發泄一番。我始終不曉得，安狄這傢伙，是用什麼辦法一直保持冷靜的。
我轉回頭去時，發現安狄又站在他的窗前了。
“想想我們的星球，雲濤，”他面向星空，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如果不是那顆彗星的撞擊，我們還會在那裡安寧地生活。想想‘方舟’——它載着我們倖存的同胞在宇宙中游蕩。能源已所剩無幾，它永遠無法擺脫太陽系的束縛了。地球，是我們最後的希望。爲了生存，我們必須戰鬥。”
我寧願被安狄挖苦，不願聽他作詩。他滔滔的長篇大論總是令我感到虛幻與幼稚。我不能想象，他就是因爲這個一直保持那種冷靜和沉着的信心。“爲生存而戰”，說得多麼動聽，現在的我們真是如此嗎？而地球人所謂“保衛家園”的口號，如今又有多大的意義？我們，戰爭的雙方，究竟是爲了各自的信念而戰鬥，還是，只不過陷入了你來我往的戰爭遊戲的惡性循環？
然而，我沉默着，不去打斷安狄的遐想。畢竟，作爲指揮官，是需要有堅定的信念支撐的。儘管這種信念，在我看來，是那麼蒼白而毫無說服力。
我決定就此離開，讓安狄繼續做他的詩人。我的工作已經完成，而下面的時間，我在基地中的角色，正如“方舟”在宇宙中的，是個無所事事的遊魂。
***
“喂，娜兒……”我話還沒說完，她就伸出一個手指向我搖搖：“不行，我晚上有事。”說着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這麼不給面子？”
“可是，安狄先約了我，你說怎麼辦？”她笑得更甜了。
“這傢伙，真是……”我向裡面房間望了一眼，沒見什麼動靜，於是附在娜兒耳邊輕輕說，“那你晚上十點去我那兒找我。”
“那安狄怎麼辦？”我朝外面走去時她說。
我沒有回頭，隨便揮了揮手示意：“不知道，反正我等你。”
“你這個人……”後面傳來她可愛的氣呼呼的聲音。我閃身躲開她扔來的不知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