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幹麼圍攻你？”我問。她敷藥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繼續。
“我想……他們是恨我吧。”她臉上有一種憂鬱的表情。
“爲什麼？”她搖搖頭，沒有回答——眼神有些緊張。
我凝視着她的雙眸，然而那眼光卻避開了我。不，我想，這沒有用。
“只因爲……你是地球人嗎？”
她的表情和動作同時凝固，幾乎連呼吸也凝固了。
“你……早就知道了？”
我幹現在這份工作也有年頭了，我對自己笑笑，沒有說話。
“那你爲什麼救我？你難道不恨我？”
我避開了她的頭一個問題：“不，我並不恨‘一個’地球人。”
她嘆了一口氣，開始收拾藥箱：“這麼說，你還是恨‘我們’的了？”
我無話可說。最初的時候，當我在“方舟”上時，是的；可現在……我搞不清地球人和琴星聯合指揮部，究竟哪個更令我痛恨。前者讓我失去了平生最愛的人，而後者則讓我失去希望。
“可是，爲什麼呢？”她突然擡眼望着我，“我在基地愈久，感受到的恨意就愈強烈。基地裡的每一個人，知道我是地球人後，都會用仇恨的眼光來看我。可我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麼？入侵者是你們，不是嗎？是你們闖進我們的星系，攻擊我們的星球。你們已經把月球奪走了，還不肯罷休，爲什麼，你們還要恨我們呢？”
她變得異常激動，雪白的臉頰上飛起兩片紅雲，深黑色的眼眸中閃着熾烈的光芒。
我能夠理解她這種激動。以她這種年齡，正是對地球的那些所謂戰爭意義的宣傳深信不疑的時候。我不是也有過這種時候嗎？當我在“方舟”的時候，和我心愛的女孩在一起的時候？
然而，我想，有必要讓她知道事實。我不像安狄那麼慷慨激昂，但事實終歸是事實。
“你知道嗎？”我儘量平靜地說，不想形成和她爭辯的局面，“我們爲什麼會來這裡？爲什麼會進攻地球？”
她搖搖頭，有些不屑的神色。我笑了一下。
“我們的星球——琴星，在距這裡三千五百萬光年的地方。要不是有一天一顆彗星將她撞得粉碎，現在我們還會在那兒。”
她震動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我。顯然這種說法是她從不曾聽到過的。我繼續下去：
“倖存的人們坐上巨大的飛船‘方舟’，開始在宇宙中的流浪，尋找可以重建家園的星球。你知道，這樣的星球是十分罕見的；你也知道，宇宙中星系間的距離並不是很近；你更知道，作超光飛行要耗費大量的燃料。就是這樣，這裡是我們最後一站。‘方舟’再也沒有足夠的能源去流浪了。這個時候，我們看到了地球……”
“你們來這裡，不過是想尋找一個棲身之地？”她打斷我的話，我點點頭。
“然而地球不可能接納你們的。地球上的人口已經接近爆炸，自然資源也即將枯竭，我們已經自顧不暇了，怎麼還能幫助你們呢？”
“這一點，我們知道。和地球的最初接觸，我們已經提出，可以用我們更加發達的科學技術，來幫助地球恢復生機，而你們則允許我們移民地球。然而地球並不相信我們，我們只好退而求其次……”
她再一次疑惑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是的，火星。我們發現火星上的條件也和我們的星球十分接近，如果適當改造的話，一樣可以居住。然而正當我們準備登上火星時，地球突然發動了攻擊……”
“那麼，火星的爆炸……”她試探地問道。我相信，她已經預見到了事實的真相，只不過不敢相信而已。
“沒錯，炸燬火星的不是我們，是地球人。”
她窒息般地睜大了雙眼，兩手機械地扶住了牀沿，手指因爲過於用力而發白。我發現這對她太殘忍了，也許，我不應該對她說這麼多。這種話，我向來以爲只有安狄才能說得出來，沒想到今天偏偏是我……是對她……
我走過去摟住她，感到她嬌弱的身體無休止地顫抖。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撫慰她，只好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任憑她無淚地抽泣。
她猛然擡頭看着我：“你應該恨我，是的，你應該！可你爲什麼不？爲什麼還要救我？”
望着那雙深黑的雙瞳，我的心中感到劇烈的抽痛。記憶的浪潮終於決堤，不可遏止地涌上來，並將我淹沒。
我閉上雙眼，用我的雙脣尋找她的。
“梅麗！……梅麗……梅麗……”
她沒有反抗，只是低聲地說：“我不是梅麗。我叫織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