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的聲音，織曦回過頭來。令我有些驚訝的是，她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緊張的神色。相反的，她平靜一如往常。
“所有你接收到的資料，你都沒有消去。”她說，語氣平平，彷彿只是在敘述一個簡單的事實，“而且，你也知道，這種儀器是能夠進行反向接收的。”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幾乎沒有聽懂她說的話。這時我想起手中還攥着一把槍。緩慢而生硬地，我舉起它來，槍口對着織曦：
“我們的見面，是你安排的？”
她非但沒有躲開，反而走上前來，貼近了槍口：“沒錯。偶然之間我認識了一個叫薇薇的女孩……”
我懂了。薇薇是個心裡有痛苦就要找人傾訴的女孩；跟指揮官關係熟稔，又沒有任何正式職務，即便我也會懷疑這種人的身份。我竟然苦笑了一下。
“我早就對安狄說過，這種工作我幹不來。我從來不願承擔責任的……”
可現在卻讓我揹負所有同胞的生命，我心裡這麼說道。
“那麼我呢？”她突然說，“難道我就該承擔我的同胞們的生命？”
我不禁有些震動：她竟然知道我在想什麼！發現了這一點後的我居然會感到喜悅，只因爲這短暫的心靈相逢。她深潭一般的雙瞳仍然直視着我，其中閃爍着變幻不定的光芒，不知爲何透出一絲絕望的感傷。在那一剎那間我又開始迷惑，如同初次見面時的情景。密室內被指示燈的微光朦朧照亮；四周一片寂靜，只從開門處流入點點不知其義的聲音；月球上司空見慣的寒冷圍繞着我的身體，而我的靈魂卻站在高處，傾聽着那首不知名的歌：
不知可以通過什麼途徑 傳達我的愛意/那段逝去的時光/往事在眼前一閃即逝/只是很普通的說話 但往往欲言即止/……
於是我有一種衝動，想說出那句不知被重複了幾千萬遍的話語，一時間竟沒有想到，在這種場合下，手拿一把槍對面前的敵人說這樣的話，是否會顯得滑稽。
“我……愛你……”我終於生澀地開口，說這幾個字時幾乎把口腔也刺痛了，“織曦，我愛你……本來我是想回來對你這麼說的……從一見面我就愛上了你，不是當成梅麗……你對我講你的故事後，我就想這一切該結束了，結束我無聊的空虛，和你無謂的痛苦……我以爲你和我是一樣想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說話。我彷彿拿了一把匕首，不停地往心臟上刺下去，在極度疼痛的同時感受到毀滅的快感。與之相比，手掌中所感到的堅硬的槍柄傳來的硌痛已算不了什麼了。
我突然覺得燥熱，雙眼也因此乾澀而模糊起來，看到她的身影，漸漸地輪廓不那麼清晰。模糊着她又走上前幾步，我的手上，感到了她的胸口對槍口的壓力。
“我也愛你，雲濤……”她的聲音，溫和而遙遠，“所以，開槍吧……”
***
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我甚至沒有聽到槍聲，儘管經驗上那聲音應當很大，尤其是在這麼間封閉的小室裡。我只覺得手臂猛烈地震動，這一下又牽動受傷的肩膀痛了起來。不止是肩膀和手臂，我的全身都忽然變得痠麻，思想也隨之凝固，整個人彷彿被凍結了一般，看不到，也聽不到。然而在我的腦海中，卻飛快地閃過許多人的影像：我可以分辨得出，那是梅麗，是安狄，是娜兒，是柯凌、柯北，甚至是薇薇，……
我在哪兒？我問自己——彷彿心中的一雙眼睛緩緩地睜開，我漸漸看清了周圍的一切，包括倒在地上的織曦。
我慌亂地跪了下去，看到的是令人目眩的殷紅的鮮血，從她的身下流淌開來，有如豔麗的泉水。那頭烏黑的長髮，在血中被浸得溼漉漉的，不復飛揚的飄逸。我不敢碰她身上的任何地方，驚駭之下竟忘記丟掉手中的槍。她睜開眼，向我綻開一個最甜美的笑容：
“謝謝你，雲濤……”
但很快這笑容變得黯淡，深潭般的雙眸中，生命之光正在迅速地熄滅。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狂亂地喊着：
“不，不要！織曦，等一下！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來！”隨即我便舉起了手中的槍，將它對準了我的額角。懷着一種近乎興奮的心情，我觸到了扳機。
“雲濤！”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力量，織曦握住了我的手，並緊緊地攥住了槍口，將它拉入自己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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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手，織曦！放開！”我用力回奪着那槍並狂吼着。
“不行，雲濤！你不能！”她平靜的表情忽然變得焦急起來，“答應我，雲濤，別這麼做！答應我！答應我！……”
看着她目光散亂的雙瞳，我覺得腦中昏沉沉的，耳畔嗡嗡作響。
“答應我，雲濤，答應我！”
“好吧，我答應……”我把她的身體攬入懷中，臉上和手上都感到她溫熱的鮮血，“織曦，你好殘忍……”
“不，別這麼說……”她輕輕地說道，“你沒有錯。這是對背叛的懲罰……”
她試圖向我作最後的微笑，然而沒能成功。我獨自坐在那裡，擁着那已無生氣的身體，目光無助地掃向四周。突然之間一件東西攫住了我的眼光，使我感覺，彷彿頭頂上有閃電劈下！
——那是接收儀那閃着微光的屏幕，清晰地映着一行字：
資料檢測完畢，等待傳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