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洋一笑, “三年前,她就是無辜的。”許洋說來毫無壓力,三年前他當真是個不過十三歲的少年。若非因了周懷安, 餘歡甚至不會介入其中。此番竟是由周懷安來說, 餘歡是無辜的。真是可笑!
許洋推開病房的門時, 餘歡十成十的清醒。許洋打了詳細的腹稿, 只等着餘歡的詢問。方纔他們在外面的聲音不大, 但若是餘歡一早醒了,聽見了那未曾可知。隔音好的也不過那麼幾間病房,餘歡所住的這間, 雖然配套設施更完善一些,但隔音效果並不十分好。
不想, 餘歡開口就道, “許洋, 你和周懷安做了交易?”
是極輕極淡的疑問,若是音調再平一些, 便是平常的陳述。許洋臉色一僵,瞬時恢復常態,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餘歡,我會帶你離開這裡。我們去法國, 好不好?”
許洋將話題錯開的生硬而又堅決, 餘歡微微斂眉, 半晌方纔問道, “這也是他的意思嗎?”
許洋無比詫異的凝着她, 他突然有些明白,爲什麼周懷安會選中她?這樣玲瓏剔透的性子, 有時果真是要人慾罷不能。撓得人心癢癢,卻又不能奈她如何。
許洋到底是點了點頭。餘歡悶了半晌,目光空洞,沒有一絲焦距。許洋擡手輕輕將她收入懷中,餘歡身子明顯一僵,卻是沒有抗拒。
她安安穩穩的伏在他的胸口,乖巧的像只小貓咪。許洋忽然有些想象不出來,往日裡,餘歡在周懷安面前,都是怎樣張牙舞爪的?
直到許洋以爲餘歡幾是閉着眼睡着的時候,餘歡方纔突兀的開口,“許洋,讓我最後見他一面,好嗎?”
他聽得懂她語音裡真切的請求。許洋甚至以爲,餘歡至少要鬧一鬧的。以他所瞭解的餘歡的性子,囂張任性不過是常態。可她在他身邊這一段時間,明顯溫順的多。然後出國這種事,舉目無親,甚是連語言溝通都是個問題。一旦出國,便意味着,她必須完全的依賴他。
許洋以爲,餘歡至少是要反抗的,抓狂的。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她這樣……就算是應了下來。到頭來,彷彿不知所措的那人成了他自己。
許洋終究是點了點頭。
餘歡安安靜靜的在醫院了養了許多天,身子恢復了差不多的時候,才被允許約見了周懷安。
餘歡想,她一定要永遠記得這一天。天空很藍,白雲一朵朵的飄着,從未有過的話好看,卻又幹淨着,彷彿不染一絲塵埃。
她一路不說一句話,只定定的瞧着周懷安那張臉,彷彿怎樣都看不夠似的。周懷安驅車帶着她在這座城市裡兜兜轉轉,路過大學校園的時候,餘歡跳下車,倏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來。
那一天,彷彿也是這樣的天氣。
餘歡默默地想,原來開始和結束,竟是一樣的。
她是學校裡的長跑運動員,沒到冠軍那種地步,卻也有不少忠實的粉絲。不爲她的跑步成績,只爲了她那張臉。
那時,她的臉色還不如現在白淨,有幾粒小小的雀斑。她素來不大注重防曬,偏偏那時,正是流行素顏美的時代。她素顏的照片不知怎麼就被放在校園網上,轉載率極高。多的是贊她五官精緻。
遇見周懷安那天。她最先見到的並非是他這個人。而是聽筒裡,他充滿磁性的聲音。那是一個成熟男人應有的沉穩妥帖。
若非惦記着詐騙電話的可能,她幾是於那一瞬間入了迷,被人一句話就生生的蠱惑。
他說,“請問,是餘歡餘小姐嗎?”
後來見面的時候,是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她頭一回察覺出手足無措的體驗。她這人生的頭二十年,過得實在任性,婆婆對她管教的不嚴,又是寵溺,白白養成了她這樣囂張任性的性子。
周懷安向她緩緩走來時,餘歡一眼就跌進他的眼波里。縱然,事後同宿舍的姑娘不停的嘲笑她,沒見過帥哥也不用這樣丟臉吧!
誠然,她是見過不少帥哥的。這所大學並不缺乏校草級人物,偏偏在一溜煙的年少氣盛裡,冒出這麼一個成熟穩重的典範,餘歡實在招架不住。
餘歡提議在那間咖啡廳坐一坐,周懷安愣了愣,沒有拒絕。
咖啡廳換了老闆,裝潢卻是沒變,一樣的小清新,優雅的味道卻不足。然而這卻是學校附近最拿的出手的一間店面了。
咖啡廳開有暖氣,餘歡脫掉厚厚的羽絨服,這才露出裡面的裙子來。
周懷安怔怔的瞧着,幾是看呆了眼。這還是他們初次相見的時候,餘歡穿得那條裙子,他沒想過,她居然保存的這樣好。那時餘歡不如現在這樣白,他只覺得裙子有些不合餘歡那樣刁蠻的性子。現在看來,卻是倏地再次站起身,將自己的西服披在她的肩上。咖啡廳裡的學生看她幾乎都看直了眼,周懷安臉色愈沉,卻也只能寬慰自己,最後一次,只容她最後任性一次吧!
餘歡三年前的眼光就十分不錯,這件衣服挑的亦是十分刁鑽。
是件充滿民族風味道的雪紡長裙。
雪紡藍的面料看來柔滑細膩,後背刺繡半鏤空的設計,襯得肌膚雪白柔嫩。沒過膝蓋的長裙下襬,內襯最下端是一截充滿魅惑的玫紅,下襬處微微卷曲,像是盛開妖豔的花。腰間的腰帶隨意纏了兩圈,最後別在腰側的是一朵手工蓮花。蓮花的聖潔和玫紅的妖治,完美結合。
正如她那個人,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裡,卻又彷彿萬種風情,絲絲入扣的引誘着他。
周懷安避開眼,清澈的知曉,他到底在怕些什麼。
餘歡三年前還比較喜歡這種看來優雅的物事,偶爾沒事,便來喝兩杯咖啡,也端一端穩妥的模樣。然而,她這三年來,讓周懷安養的,非得白開水不能解渴。這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在眼前擺着,抿了幾口,卻再也沒了幾分興趣。
出門的時候,外面的日頭大了些。周懷安微微低頭,瞧見餘歡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微微蹙了蹙眉,張張嘴,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餘歡裹了裹羽絨服,仰起臉衝周懷安一笑,“周懷安,我們去蹦極吧!”
周懷安錯愕的看向她,隨即緩緩開口,“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吧!”
“周懷安!”餘歡倏然挽住他的手臂。這一天,她都是靜靜站在他身旁,不曾有任何親暱的舉動。周懷安愣了愣,她露在外面的手指,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袖,嗓音亦是急切地,只他聽來,彷彿又夾帶了些淺淺的哀求。
她說,“如果我下一秒就死了呢?”
許洋和她說過,她車禍傷及腦袋,淤血所在的位置又是刁鑽,只能盼着時日長久,它能自己褪去。然而,終有一日要了她的命,纔是最大的可能吧!
周懷安倏然伸手掩住她的脣,下一秒就猛地將她收進懷中。
他的懷抱還是和從前一樣的溫暖,餘歡閉上眼,盼着時光永駐。然而,周懷安還是放開她,帶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周懷安顧及她的身體,選了略低的高度,五十米。然而,站在塔頂的時候,餘歡還是被冷風吹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一眼望到底,是流動的水面,而非堅硬的地面。即使發生不幸,也不會真的傷了人。
周懷安側過身,將她臉頰一側的碎髮攏到耳後,輕柔道,“歡歡,抱緊我。”
跳下去那一刻,餘歡緊緊地環抱着周懷安精瘦的腰身。耳邊只有他有力的心跳,和呼嘯的風聲。她的大腦有幾秒的空白,在身子重重落下又彈起時,方纔睜開眼。
周懷安一雙眸子緊緊地鎖着她,嘴脣張了張,話語極是短暫。
餘歡只覺得大腦徹底一片空白,忘記身在何處,忘記在做什麼,只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誰。是她的誰。
他的眼眸極盡溫柔,幾是生生的勾人心魄。她彷彿從未看過,周懷安如此溫柔繾綣的模樣,顧自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回應些什麼。
終於張開嘴的時候,才知道,她的嗓子都有些沙啞,用了些力氣,才咬出幾個字來。
“我不後悔。”
餘歡知道,周懷安一定能懂。所以,也無須解釋。
她臨走之前,能夠親眼看見,他說,“我愛你”。如此,已是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