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了一條很混亂的街道上。這裡普遍是三到四層的矮樓,保留着大蕭條年代的痕跡。柏油馬路破損的地方下面沒有石板,而是泥濘的土路。這證明這裡大概只用了不到20年,突飛猛進地發展成了現代化城市。隨之而來的是混亂無序的管理——黑幫、犯罪,壓抑城市中宣泄暴力的突破口。
如果是在其他城市,這裡會帶有很明顯的族裔特徵:不同的人種有不同的混亂街區。但是在哥譚,這裡是個大雜燴。人只分成罪犯和瘋子,皮膚是什麼顏色是最無關緊要的話題。
“讓一名14歲的兒童多呼吸一口這裡的空氣都是虐待。”下了車的戈登忍不住說。他從車子裡翻出了一包口罩,不顧尼莫西妮的反抗強行給她戴上了。他把尼莫西妮的辮子攏到腦後,給她戴上了一個大大的鴨舌帽,再把自己的大衣外套給她裹上。一套流程結束之後,把她打扮成了東海岸最別緻的“企鵝”。
席勒只是打量着他們面前的建築。警員們正在從那裡把一些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表現得頗爲狼狽的嫖客們押出來。有些人嗑大了破口大罵,有些人在嘔吐,有些人在妄圖靠自己的力量繼續走完流程。混亂得像地獄。
霓虹燈的燈光照在滿是紋身的軀體上,或是肥胖臃腫,或是瘦骨嶙峋,佈滿疤痕、毛髮旺盛。濃郁的劣質香水味和大麻帶來的嘔吐物氣味混合在一起。席勒他們沿着十分窄小的樓梯走上去的時候,所有的一切變成了一張大網,麻痹着所有人的感官和頭腦。
對於偵探來說,沒有線索從來都不麻煩。真正麻煩的就是現在這種場景:痕跡太多,完全無序。視覺、聽覺、嗅覺、觸覺,每一種感官都在受到無數種刺激,而他們必須得從這海量的信息之中找到有用的那些,爲此不得不承擔許多精神損傷。
尼莫西妮顯然也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她表現得有些不適。戈登以爲她只是感覺壓力太大,但席勒知道:尼莫西妮這樣的天才甚至可以通過一根掉落在地上的毛髮腦補出從嫖客進門開始的所有行爲。毫無疑問的是這很噁心,但爲了探尋真相,她必須反覆播放每一條痕跡所推演出的場景,找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這會讓她的精神不堪重負。
戈登打開了那扇門。席勒率先走進去看了一眼,然後對着戈登搖了搖頭。戈登轉頭對着尼莫西妮說:“屍體的狀況顯著地超出了你能看的分級。只看案發現場可以嗎?”
尼莫西妮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點了點頭,然後說:“我可以在太平間裡看到他們嗎?”
“可以。有我在場的情況下,你可以看一眼傷口,但是不能看全部。”戈登說,“然後我依舊會把有馬賽克的照片給你。”
尼莫西妮猶豫了一下說:“如果你讓我進去看一眼,或許我可以直接抓住兇手。”
“不可能。尼莫,這對你的精神狀態沒好處。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我就知道帶你來這裡是個錯誤。” шшш ✿ttКan ✿CO
“我只是有些思考過度。”尼莫西妮說,“你保證會有人向我詳細描述房間中發生的情況。”
“好吧,這是我的底線。你知道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再兇殘的罪犯都不能再和我談條件嗎?”
尼莫西妮點了點頭退到了一旁。警員們把蓋着白布的屍體運了出來。席勒走進了屋子。
案發現場更是混亂不堪:一個非常狹窄但是堆滿了東西的屋子,地面髒得有些粘腳,天花板上全是被焦油薰出來的黑黃色痕跡。牀單和被單更是一塌糊塗,酒和藥物撒了一地,吸脂和注射器堆在房間的角落裡,針頭滿地都是。
“蝙蝠俠嚴打色情行業。”戈登說,“現在哥譚所有的色情從業者都是暗娼,只敢躲在這樣的小房子和地下室裡。嫖客們也都是那些最底層的癮君子。如果不是不能破壞案發現場,我一定會在來之前給這裡做個全面消毒。”
席勒看到,屍體被標出來的位置在牀邊:一個人在牀上,一個人在牀下。從姿勢來看,沒有處於連接狀態。他剛剛進來看了一眼,兩人都是死於刀傷:一人被從背後命中心臟,另一人被從正面命中喉嚨。前者死於刺傷,後者死於割傷。屋子裡到處都是血。
尼莫西妮走了進來。
她盯着房間裡的景象看了一會,然後轉頭對戈登說:“是1號。”
“你是說那個男性兇手?”
“是的。你們的人應該已經盯上女性兇手了,但有關男性兇手還沒有頭緒。這一次就是他做的案。你們最好快一點,因爲失去了他的夏娃之後,他會更加瘋狂,直到……”
“什麼?”
“上帝不再需要他了。”
樓梯上突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一名年輕警員慌慌張張地朝着房間內喊道:“局長,考文斯死了……”
“誰?!”
“GCPD的格鬥技術訓練教官,考文斯·安塔普洛斯。一個小時前被發現死在哥譚警局的訓練室裡。從監控攝像來看是自殺,但是在死前,他……”
年輕的警員猶豫了一下,他有些慌張,猛吞了幾下口水,隨後看着戈登說:“……他用一把廚刀拆掉了自己的一根肋骨。”
“上帝用亞當的肋骨創造了夏娃。”尼莫西妮很平靜地說,“你們抓走了他的夏娃,他想要上帝再給他一個夏娃。”
“真是瘋了!”戈登咬着牙說,“快點!回警局!”
這一次,席勒和尼莫西妮沒有再坐警車,他們只是開着普通的車子回到了125號,與他們同時到的是席勒訂的一傢俬廚餐廳的菜。
席勒拿上了外賣回到了房子裡,幫尼莫西妮把厚厚的外套脫下來,讓她去洗了個澡。當女孩頂着溼漉漉的頭髮開始和席勒一起吃加熱之後的晚餐的時候,她又說起了今天的案子。
“他在利用他們的弱點操縱他們。如果亞當是警局的警員,那他可能有受賄或是誣陷前科。而夏娃則是被黑幫盯上了。他們有把柄落在了伊甸園殺手手上,會幫他殺人一點也不奇怪。”
尼莫西妮小口地喝着湯,然後她發現席勒與他的飲食習慣幾乎一模一樣:他們從不會把幾道菜混着吃,而是從頭到尾按照順序一樣一樣吃;在吃單獨一道菜的時候,也會喜歡把其中能分得開的食材分開,比如把湯裡的丸子全部撈出來,先把液體喝光再吃固體。
“你也是孤獨症患者。”尼莫西妮說,“到底是誰想出讓你來監護我這個好主意的?”
“蝙蝠俠。”席勒說道,“可能他只是覺得,你與他有同樣的才能。而像戈登這樣的普通人,除了同情你什麼也做不了。他覺得我會是你的同類,所以就把你送過來了。”
“但是你不是。咱們兩個截然相反。如果蝙蝠俠在這方面登峰造極,那他不會看不出來。”
“他只是覺得我對孩子會更有耐心。”席勒說,“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比起成年人,我更願意接觸兒童。”
“哪怕我是一個會拿着刀威脅別人的精神病人?一個看起來富有攻擊性且非常狂躁的自閉症兒童?”
“是的。即便你是一個很典型的譜系兒童,和你打交道也比和成年人打交道令我輕鬆得多。”
“你真是個怪人。”
“保持這樣的看法。”席勒慢悠悠地切着牛排說,“尤其是保持你對於精神分析法的厭惡。任何時候都別對這門科目產生好奇。你會成爲蝙蝠俠的好助手的。”
“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奇蹟,所以我對你和你的精神分析法不感興趣。我現在只想知道,模仿犯的動機到底是什麼。你會就這個問題讓奇蹟再一次降臨嗎?”
席勒搖了搖頭說:“相信詹姆斯吧。他總能抓住兇手的。”
“那就永遠沒有指望了。”尼莫西妮低下頭。她向後靠在椅背上,手卻還撐在桌面邊緣,用這種略顯彆扭的姿勢思考。
“今天的這起案子不是模仿犯做的,而是現在已經被抓住了的男性犯人。在他意識到女性犯人被抓後,他完成了自己最後一個作品,然後用自殘再自殺的方式祈求上帝的垂憐。我敢保證詹姆斯不會從他和那個女人的嘴裡得到任何東西。”
“爲什麼要模仿伊甸園殺手呢?我想這不會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他的作品干擾了警察的視線,導致受害人加起來都兩位數了,GCPD的蠢貨還以爲兇手只有一個人。或許這就是他的目的。可他爲什麼要干擾警察呢?”
“如果不能意識到兇手並非一個人,那就無法推斷出他們遭受操控,也就不能暴露出背後的伊甸園殺手。這會是伊甸園殺手自導自演的模仿案來隱藏自己的蹤跡嗎?”
“如果是這樣,他會是個很老練的殺手,對於謀殺頗有研究,也知道怎樣誤導警方。他非常狡猾,同時又很自信。但現在他操控的兩名兇手都被捕了,他要怎麼辦呢?”
“你覺得他爲什麼要殺人?”席勒突然出聲問。
“好問題。動機非常不明確。我只能把這歸咎於他的某種變態愛好。歷史上有不少的妓女獵殺者,他們認爲自己的動機各有不同,但實際上都是因爲他們是精神變態。”
“你覺得伊甸園殺手也是嗎?”
“我不知道。”尼莫西妮看起來很困惑,“如果他是個以獵殺妓女爲樂趣的精神變態,那他不應該操縱別人而是自己動手。可如果他不是變態,他爲什麼一定要做這些呢?”
“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你那些胡言亂語?”尼莫西妮擡頭看他說,“我看不出任何事實依據。不論是照片還是現場,沒有什麼東西支撐你的猜測。”
“是的。但假設這就是真相,你會想到什麼?”
“如果他是爲了學習和了解,而操縱着別人犯下這樣的案子……他是通過什麼去看呢?”
尼莫西妮“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噔噔噔”地跑到電話機前,拿起電話聽筒撥號。
“喂?戈登,是我,屍體上有個攝像頭,對嗎?”
正站在物證科聽下屬彙報的戈登此時的震撼無以言表,因爲他的手上捏着的那個透明的小袋子裡面裝着的正是一個微型攝像頭——剛剛從考文斯的屍體上搜出來的。
“那不是一個實時直播的攝像頭,裡面應該儲存了對方殺人時的影像資料。伊甸園殺手會想要它,他會想辦法回收攝像頭。”
戈登一愣,低頭看向自己手裡的證物袋。
“他會選擇考文斯,就證明他有辦法回收他身上的攝像頭,即使是在他死之後。這證明警局裡還有他的人。派人守在物證科,你就能抓住這個內鬼。別給他自殺的機會。”
戈登無語凝噎。尼莫西妮的語氣和態度,讓他想起那個經常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他辦公室的角落裡的蝙蝠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