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4年春天, 一個平凡的清晨。金燦燦的陽光清爽又溫和的落在連歸雲書房的窗戶下面,那裡有一張紅木書桌,一角暖黃色的光亮爬上了平攤開放在桌上的《金石匱要》手稿。連歸雲摘下鼻樑上的夾鼻眼鏡, 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一邊放下了手中沉甸甸的鋼筆。書畫卷終於可以定稿了, 他鬆了一口氣。父親去世後, 他化悲痛爲力量, 一個人扎進書房裡工作了幾個月, 總算把這一卷當初父親和他一起寫作的文稿寫完。“可以請賬房的周叔和我一起再謄抄一份,”他默默地想。“這份手稿,就拿去祭奠在父親墓前, 告慰一下他老人家罷。”
“少爺!少爺!”小廝從外面飛奔而來,用略帶驚異的聲音呼喊着他。連歸雲敲了敲書房的窗櫺, 示意小廝自己在這邊。小廝小跑過來, 恭順的低下頭行了個禮道:“少爺, 家裡來了個金頭髮大鼻子的洋人,說是有事同您相商!”
連歸雲皺了皺眉, 對小廝點點頭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小廝轉身欲走,卻又回過臉來好奇道:“少爺,咱家——要跟洋人合夥兒辦廠嗎?怎麼那洋人我從前沒見過呢?”
“我還沒見到他,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洋人。”連歸雲說。“如果是真心誠意和我們做生意,不夾帶大煙種植之類私貨的, 可以考慮。不過, 我得先去看看他們是什麼人。”
連歸雲在正堂接待了前來拜訪的洋人, 原來他是柯洛孚的副手。
趾高氣揚的坐在連歸雲對面, 名叫約瑟夫·布魯赫的副手傲慢的說:“連先生, 考慮到您很忙我也很忙,我就不跟您兜圈子了——本人今番前來, 是代表我們經理——南印迪亞公司東北亞區負責人柯洛孚先生,向您致以問候,同時,我們瞭解到您家藏有著名的《上元觀燈圖》,《海晏清江圖》和自河洛時代就流傳至今的青銅鼎器。總經理柯洛孚先生非常欣賞這些藝術品。託我給您帶一句話,這些東西放在您這裡也是浪費,不如您慷慨相讓,柯洛孚先生願花重金購買您所有的收藏。“
連歸雲點了點頭,溫和的說:“好。”
然後他站起身來,還沒等布魯赫看清,連歸雲就用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按在他的肩側,一提一推,布魯赫被連歸雲扔到了堂下。
“回去告訴你們總經理,”連歸雲說。“讓他做夢去吧。”
布魯赫狼狽的逃回了柯洛孚身邊,並添油加醋的描述了連歸雲對他的唾棄和他使用的那種奇怪的技能。
“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我還沒看清,他就一提一拉把我扔了出去——這可惡的夏國人!他偷襲我!”
身爲一個夏國通,柯洛孚用略帶鄙夷的語氣對自己的副手解釋道:“那叫功夫!你這個匹夫!”
布魯赫很委屈,他覺得自己明明是替老闆前去談事的,結果替老闆捱了這麼一下子。回到這邊來,老闆還要罵他匹夫,真是沒有良心。
他覺得老闆沒有良心,可是他不敢說。因爲老闆脾氣很壞。脾氣很壞的老闆發起脾氣,又砸壞了屋子裡幾件假古董。爾後他整理衣裝,親自上連家去了。
柯洛孚先生向連歸雲表明瞭自己的來意,這次他學聰明瞭,沒有像布魯赫那樣簡單粗暴的暴露自己對夏國人的鄙視。但連歸雲還是在他說出“你根本不懂得欣賞那些文玩的美,還不如讓給我!”時,擡手毫不猶豫的把他扔了出去。
摔了個屁墩兒的柯洛孚坐在院子裡,氣急敗壞的衝着連歸雲大罵本國語言。連歸雲對他露出了禮貌又不失厭惡的微笑道:“請您不要在我家大聲喧譁,我怕您吵到我的書畫和鼎器。”柯洛孚怒道:“對一個友好的客人發起如此不講情面的攻擊,連先生!你太過分了!”
“過分嗎?”連歸雲無辜的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擡起頭來,娃娃臉上露出笑容:“柯洛孚先生,太極算是我們所有功夫裡最溫和的了呀!”
柯洛孚先生很生氣,但他又打不過連歸雲,只好屁滾尿流的回家去了。
他回到家裡,越想越氣。實在氣不過,就讓人去把連歸雲這個人的底細給他仔仔細細調查清楚。副手們忙碌起來,並用最快的速度給他送回了結果。原來連歸雲的功夫是跟隨寺廟裡的大和尚學的。寺廟裡的某位大和尚從前是南方某功夫之城出了名的武術大師。大師厭倦紅塵,遂來到這座小城,在山裡出家做了一名僧人。
“哼,這個小破地方,還挺藏龍臥虎的啊!”
柯洛孚氣得發了瘋。並認爲連歸雲冥頑不靈。他決定放棄先禮後兵的策略,開始先兵後搶。
連家在小城的產業主要包括大片園林和農田土地,以及在城中開設的印染廠和紡織廠投資。柯洛孚對此心知肚明,於是不到半個月,南印迪亞公司製造的物美價廉的洋布開始以前所未有的規模,瘋狂傾銷進了這座小城。連家投資的工廠沒了生意,開不出工資,工人和他們的家人窮困潦倒,孤苦無依。消息傳到了連歸雲耳朵裡,連歸雲連夜召集工廠的衆位股東商議,並在天明時決定將廠房裡庫存的布匹通過漕運運往外地賤賣,所得報酬全部發給工人做雙倍工資。爾後關停工廠。但保留佔用連家地皮建造的廠房和廠裡的機器。連歸雲說:“以待來日。”
工廠就這麼解散了。廠裡幾百號工人的工錢,聽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爲此連歸雲還賣掉了家裡的兩間鋪子。柯洛孚聽說了這個消息,大喜過望,親自上連家去瞧連歸雲的晦氣。連歸雲卻讓人緊閉房門拒不見客。單只是讓門房出來給柯洛孚送了一封信。柯洛孚打開信一看,連歸雲用飄逸的行楷在上面寫了四個字:“白日做夢。”
柯洛孚不服氣,又買通本地警局,查封了連歸雲家的廠房和機器。還關掉了連家的商鋪。連家這下子完全斷掉了商業補給,只剩下家中的田園祖產了。對此連歸雲倒是平靜,警局送去的傳票,他收了,但不回話。警察局派人看守着那商鋪和廠房,等他帶錢來贖。沒想到連歸雲竟是沉得住氣,一個多月也杳無迴音。警局的人便也鬆了警惕。
兩個月後想夏天,連家工廠突然起火,廠房和機器全都燒了個一乾二淨。火勢蔓延的挺快,把廠房附近那一條街也給燒了。
被燒的一條街都是連家的鋪子。警局查封后鋪子裡的夥計老闆就被遣散了。這一場大火下來。第二天早上,警局的人和柯洛孚的人站在一片白地旁,都傻眼了。
基於此,本地官僚明確像柯洛孚表示:“柯洛孚先生,對不起,咱們幫不了您了——連家在咱們這兒也算德高望重的一戶好人家,再逼下去,我們怕連家人就把火燒到我們警察局了。”
柯洛孚空歡喜一場。他對布魯赫說:“警察局這幫廢物。”
連歸雲好像一潭刀槍不入的水。無論柯洛孚怎麼折騰,他都關起門來做自己的土財主,不爲所動。柯洛孚次次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彷彿在唱獨角戲。無趣的很。寶物距離他越來越遠,柯洛孚的心也越來越暴躁。直到有一天,布魯赫從外面走進來告訴他——連歸雲這幾個月在家裡閉門不出,原來是在寫書。昨天他把書送去本地印刷廠印刷了。有一些對他不太滿意的紡織廠工人家屬,在街邊攻擊他懦弱庸碌,沉迷玩樂不務正業。連歸雲聽了,似乎有些難過。
柯洛孚眼前一亮,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