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在返回泰拉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看一下您的……封邑？”
西吉斯蒙德活動了一下他痠痛難忍的胳膊，已經青筋暴起的大手卻依舊在忍不住地顫抖，幾乎要拿不穩掌中的大劍：這便是作爲阿斯塔特戰士，與一位原體切磋十幾個回合的代價。
當然，說是切磋，也未免有些太擡舉他了：多恩並沒有披掛上自己的動力甲，原體手裡拿着的也只是把再尋常不過的匕首，至於他賴以成名的【風暴之牙】，此時卻是握在了一連長的手中。
父子相對而立，間隔着大約七八米的距離，地上散亂的腳印與下頜處的汗珠表明西吉斯蒙德剛剛陪着他的原體完成了【放鬆】：在心中的鬱悶稍稍緩解後，多恩也能靜下心來聽聽勸誡了。
“封邑？”
帝拳之主一絲不苟地將匕首放回了原處，如岩石般粗糙的臉上顯露出片刻的困惑。
“是的，封邑。”
西吉斯蒙德點了點頭：嘴脣旁的粘稠讓他很不舒服。
說真的，他其實也不太願意提起這個話題：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志不在此。
對於一連長來說，帝國之拳能夠合法地統治多少世界，還沒有他接下來該去哪個軍團繼續挑戰劍術高手來的實在。
可話又說回來：就連西吉斯蒙德都已經主動開口了，那在第七軍團的基層戰士中，想必對於這個問題的討論已經甚囂塵上了。
這個道理，多恩是懂的。
“你在艦橋裡聽到了什麼？”
“是約納德他們。”
一連長擦拭着汗珠。
“他們最近總是在討論帝皇在烏蘭諾上封給您的藩國：據說是一條橫跨暴風星域的狹長領地，完全就是泰拉南方的壁壘，但也是所有原體中排名前列的大國。”
多恩點了點頭。
“然後呢？”
“然後就……”
西吉斯蒙德有些卡殼了。
“然後就是，我們都挺好奇您打算怎麼治理您的國度？”
“這有什麼可奇怪的。”
原體收回了目光：他看起來早就胸有成竹了。
“按照我當初在因維特上的治理模式就可以了。”
“因維特？”
“這麼多年來，因維特始終沒有出現什麼大的動作：即便我將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大遠征，在最近的八十年來再也沒回去過，因維特也不曾令我分心。”
“事實證明，因維特上的模式就是很恰當的模式。”
“這樣啊……”
一連長點了點頭。
“那……它到底是什麼？”
“誰？”
“因維特。”
說到這裡，就連西吉斯蒙德自己都有點啼笑皆非了。
“畢竟大部分的戰士其實也不知道因維特到底是什麼樣子。”
“包括我。”
一連長指了指自己。
沒錯。
至少在西吉斯蒙德看來，他們基因之父的母星，也許是全銀河最魔幻的事物之一了：明明是一位原體的起家之地，但別說媲美馬庫拉格或者是切莫斯這種能夠揚名全銀河的世界，就算在軍團內部，也沒幾個人能夠說明白他們名義上的母星究竟是什麼情況。
唯一能確定的是，早在帝皇找到羅格多恩之前，原體就能憑藉着因維特上的資源，組建起一個小型的星際帝國了：這當然歸功於多恩本人的聰慧，但那個在他背後支撐他的世界也顯得格外重要。
尤其是考慮到，在多恩抵達因維特時，這裡還是一個遍地野蠻部落的冰雪世界，偏偏就能在一兩代人的時間裡從無到有的搭建起一個小型的星際帝國：哪怕是科幻故事也不敢這麼隨意設定吧？
更不用說在因維特的軌道上飄蕩着的山陣號了。
哪怕是富有銀河的帝國，截止到現在爲止，都還沒有建造出同等鉅艦的技術：天知道當年的多恩是怎麼做到只靠因維特，就把這艘遠古鉅艦修好的。
西吉斯蒙德拍了拍腦袋：光是想想這些就讓他頭疼。
坦白的說，這些問題要是回答起來也不算困難：找幾個出自因維特的兄弟問一問就好了，但這個簡單的解題答案，卻偏偏能牽引出因維特的第二個謎團。
那就是，作爲第七軍團名義上的軍團母星，在帝國之拳內部反而沒有多少因維特人：軍團的主要徵兵世界是泰拉，除此之外，多恩還喜歡在那些被征服的野蠻世界上建立起要塞，然後就地徵兵。
至於因維特？
在十萬人的帝拳軍團中，西吉斯蒙德只認識一個因維特人，那就是連長蘭恩：他和絕大多數泰拉老兵這輩子都沒見過原體的那個冰雪故鄉到底長什麼樣子。
這種奇妙的辦法讓帝拳更像是以山陣號爲母星的艦基軍團，就像是他們的破曉者兄弟一樣：而處於這個原因，西吉斯蒙德也不太相信他的基因之父會對於自己的原體國度有多麼的上心。
在多恩眼裡，泰拉禁衛的職責可比區區幾千個世界重要多了。
而事實也如他所想。
“西吉斯蒙德。”
原體伸出手來，從一連長掌中接過了他的風暴之牙，在多恩親自保養這件武器的時候，他便讓西吉斯蒙德坐在競技場的邊緣。難得的給他解釋了一番。
“你要知道：泰拉禁衛纔是我們最重要的職責。”
“當然，並不意味着我們要拋棄帝皇賦予的其他任務。”
“無論是神聖泰拉，還是我們口中的因維特軍管區，都是帝皇賦予我們的責任：就像同一個戰場上的兩座堡壘，會因爲戰略意義的不同而受到不同程度的保護一樣，在泰拉麪前，其他世界能夠得到的保護力度就要更弱一些。”
“也就是說，軍團以後的關注重點會集中在神聖泰拉這邊？”
“沒錯。”
原體點了點頭。
“無論是我，還是山陣號，除非有極端特殊的情況發生，比如說我的兄弟基裡曼再次搗亂，否則我們都不會輕易地離開泰拉：保衛皇宮的安全要比平息銀河其餘地方的火災更重要。”
“我明白了。”
一連長想了想。
“您拿基裡曼舉例：您還是在擔心馬庫拉格潛在的野心嗎？”
“不。”
原體流暢的身姿頓了頓。
“我並不擔心這一點。”
“巴達布的事情，讓我對基裡曼的觀感有了一次變革。”
“也許是我以前錯了：基裡曼大概率不會是個有野心的人。”
“……”
“但他絕對是一個蠢貨。”
“這一點毋庸置疑。”
西吉斯蒙德沉默了。
他不確定，那位馬庫拉格之主倘若知道了他的因維特兄弟，對他的這種態度轉變，是會高興，還是會震怒？
“而且……”
多恩的頭顱更低了些。
“在這次的鬧劇後，我們也不用擔心馬庫拉格的擴張會再次對帝國內部造成影響了，但我們要擔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那就是五百世界屆時會不會脫離帝國？”
“脫離？”
西吉斯蒙德猛的擡頭。
“您是說，那個馬庫拉格人想要搞獨立？分裂帝國？”
“不，這倒不會。”
原體搖了搖頭。
“但大概率：五百世界和帝國的其他地方間，要築起圍牆了。”
“……”
一連長不說話了：這種事情從來不是他擅長的領域。
罷了，如果到時候真的發生什麼誰都不想看到的事情，那麼他這個小小的連長，又能起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呢：握緊武器，等着原體下達命令就行了。
“那麼，按您的說法，我們不更應該早點返回因維特，確認一下帝皇分封給您的土地，在那些世界上建立起強而有力的統治，從而應對這些可能的危機麼？”
“我會這麼做的。”
原體點了點頭。
“但，不是現在。”
“西吉斯蒙德：你知道我在因維特上是怎麼統治的麼？”
“洗耳恭聽。”
“因維特是個冰雪世界，它的生存環境比銀河間絕大多數的世界都要更加惡劣，在暴風雪中，根本不存在任何一處能夠供養大量聚居人口的富饒之地，只有一處處能夠供少量人口生存的峽谷、綠洲、或者是避風的低地。”
“這就決定了，因維特上不存在建立中央集權的可能性，那裡的人分化成了一個個家族，佔據着他們小而重要的祖地，併爲了荒原上那些尚且沒有歸屬的資源爭奪，就這樣持續了幾千年。”
“直到我到了那裡。”
“我最終是被多恩家族的老族長收養了，並在他死後繼承了家族族長的位置：環境的惡劣決定了傳承並不依靠血脈，而是依靠衆人選舉出來的才能。”
“在之後的許多年間，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因維特的各個家族意識到合作比爭鬥更重要，這期間當然摻雜着鐵與血：蘭恩連長出身的那個氏族，就是在與多恩家族的戰爭中被毀滅的。”
“在統一過後，那些願意臣服於我的家族族長們，在一次因維特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統一大會中，推舉我做了因維特的皇帝：就像我當初被推舉爲族長一樣。”
“但在建立統治後，我也必須要面對屬於統治者的責任：因維特的惡劣環境決定了我無法建立起一個高度集中的政權，而那些曾經靠戰爭來解決的紛爭，現在又通通被堆積到了我的案頭。”
“同時，我也知道，我的目光應該集中在天空之上：自從我降落到因維特的那一天起，我就能看到山鎮號的龐大陰影，我知道那纔是應該屬於我的歸宿，在冰雪間，不應該蹉跎太多的歲月。”
“所以，我建立了一個非常取巧的統治方式。”
“我允許各個家族依舊統治他們祖傳的領地，以分封的形式來確保古老的傳統不被玷污，但是各個家族的族長們，或者是他們衆望所歸的繼承人，要來到我的都城，協助我治理整個因維特。”
“我給予他們官職，給他們更好的平臺和上升空間，讓他們自己討論因維特各處的建築方案：這其中當然蘊含了他們的祖地，所以當方案通過的時候，我們的具體建設工作就不會受到阻撓。”
“你可以說我的王權很弱。”
“但是，我的效率卻很高。”
“山陣號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用這種方法實現了團結整個因維特的力量，並確保我能調動冰雪世界的每一寸資源：當然，在做到這一切之前，我首先帶領他們建立了能夠覆蓋整個冰雪世界的實時通訊系統。”
“至於那些家族間的紛爭，我則採用了另一種古老的辦法來解決。”
“我找到了各個家族中渴望證明自己的年輕戰士，他們要麼是崇拜有我個人的武力和威望，要麼是那些高貴血脈中的次子三子，沒有繼承族長位置的希望，卻又想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來。”
“我將他們收編起來，給予他們最好的裝備和訓練，花了漫長的時間確保他們的絕對忠誠，以及他們對於政治的毫無興趣：然後，我就得到了一支支獨立、忠誠、高效且強大的軍事武裝。”
“騎士團？”
“可以這麼理解。”
“我讓他們駐紮在那些戰略要地和有衝突的地區，用這種方法來確保我在因維特這個無法建立中央集權世界的統治：有選擇性的地方分權和強大的武裝騎士團，這就是我統治因維特的方法。”
“而現在，我打算用同樣的方法來統治我的國度。”
“我會給予那些地方總督們一定的自治權力，並從他們中選出那些最優秀的骨幹，組成議會來協助我治理因維特軍管區：他們的議員位置無法用血脈來傳承，如果他們想要確保自己的事業遺產，要將最優秀的子嗣送過來，以確保議會中始終有人爲他們說話。”
“而另一方面，我也打算在因維特軍區裡建立新的騎士團。”
“讓凡人們去？”
“不，讓你們去。”
原體看向了他的一連長。
“西吉斯蒙德連長。”
“你，還有其他人，你們將會率領一部分的帝國之拳，在加上那些追隨我們征戰的凡人戰士，共同組成新的因維特騎士團，去駐紮在風暴星域的紛爭地帶：協助並監督那些總督的統治。”
“但凡人是會老的。”
“沒錯。”
多恩點了點頭。
“他們會老去：那就讓他們在老去的地方就地退役。”
“我們將源源不斷的從泰拉、因維特和其他世界，帶去經過仔細篩選的忠誠戰士，他們會在風暴星域的混亂中生根發芽，像是民族遷徙般殖民那些荒僻的世界，建立起絕對忠誠於的力量，以制衡那些心思不定的本地總督們。”
“終有一日，這些忠誠於帝國的外來者們……”
“會和我們一起，共同創造出屹立不倒的因維特軍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