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二十二年前……
“所以,按照靈族的說法:這裡其實是它們的家園世界?”
“沒錯,蠻荒星球:它們在靈族的詞語中有個獨特的發音。”
“這樣啊。”
卡恩點了點頭,並沒有特意記住這個冷知識:同樣的,他也沒有對瑪戈的博學感到多疑。
像他們這種能夠被選入軍團的內環的吞世者,多多少少都是個靈族通,不少人還會說一口流利的靈族語:畢竟,唯有了解敵人,才能確保戰鬥的勝利。
而作爲吞世者中的標杆,卡恩在這些問題上,表現的自然會比其他人更好:他的靈族語是軍團中說的最流暢的,甚至可以和這些異形做到無障礙交流。
另一方面,他關於這些古老種族的知識也是最淵博的,只需要觀察幾處細節,卡恩就可以在沒有任何幫助的條件下,分清眼前的屍體來自於哪一種靈族:而且他在這項工作上從未出錯。
或者說:在任何有關安格隆的問題上,卡恩都從未出錯。
“由他主導的抓捕行動保持着近乎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
“真是不可思議。”
瑪戈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在心中默默地驚歎,後知後覺的疲憊讓他幾乎要站不穩當:與靈族交戰並非是什麼易事,這些古老的異形即便是在最惡劣的條件下,都有能力與他們同歸於盡。
更何況,無論是哪種靈族都很擅長逃跑:但凡戰場附近有一道傳送門的存在,就極有可能意味着整場行動的失敗。
數十年來,戰損在抓捕行動中的老兵不計其數,幾乎要趕上一場大規模的戰爭了:幸好戰犬軍團的底子本身就不錯,原體這些年來經營的也算用心。
如此的第十二軍團,雖然算不上是規模最龐大的那一列,但十六萬人的兵力依舊在所有兄弟部隊中排名中游靠前的位置:吞世者們總是會處在這個位置。
而與之相比,他們這些年來抓住的靈族數量就不太好看了。
這還是吞噬者們一直保持儘可能的小心謹慎,能採取伏擊包抄就不會正面對抗,能吃掉小股力量就不會尋覓主力:但即便如此,內環的戰果也只能說是堪堪夠用。
尤其是那些黑暗靈族,它們在逃跑方面的本事真是令人牙酸:而但凡讓它們鑽進那些傳送門裡,就再也沒辦法了。
吞世者們不是沒嘗試過直接追到傳送門裡面去,但在爲此接連損失了好幾個精英小隊後,卡恩當即叫停了這種行爲:改爲從那些關係親近的軍團中【進口】。
於是,一邊以大量的人情和利益從帝國各處搜刮靈族俘虜,一邊積極地打聽靈族出沒的消息,數十年來保持着幾年甚至幾個月一次的高頻率出擊,吞世者們總算沒有讓原體的平衡崩潰。
他們甚至建了一個倉庫,用來儲存更多的靈族戰俘:爲了保證它們活着而且不會逃跑,安格隆的子嗣們還特意跑到諾斯特拉莫,向午夜領主們取經。
據說,當那些第八軍團的泰拉裔老兵們,發現他們的家傳手藝終於有傳揚出去的可能性時,一個個激動地簡直熱淚盈眶,隨即便是各項絕活的傾囊相授,以及原體康拉德的親身示範。
理所當然:卡恩又是所有人中學的最快最好的那個。
瑪戈已經見怪不怪了。
爲了原體安格隆,卡恩總是會變得超乎想象的強大。
尤其是當他蹲下來,慢條斯理的抓住靈族戰俘的腦袋,另一隻手抽出一把短刀,嫺熟的挑斷了異形的手筋和腳筋,然後將其全身上下的關節紛紛錯位,再將四肢活生生捆成一個繩結的時候。
目睹全程的瑪戈居然會對這些異形產生一絲憐憫的心態。
但他保持着沉默:空氣中唯有卡恩的嘆息在迴盪。
若不是親耳聽聞,沒有人會相信這個事實:兇名在外的吞世者軍團四連長,戰犬中的戰犬,強大的沉默者卡恩,他的嗓音居然是一種學者般的輕聲細語,比聖吉列斯的羽翼更溫柔。
卡恩的話語總會像摩挲草紙般沙沙作響,儘管有些嘶啞,但若是有人粗心大意的話,可能根本聽不到卡恩在說話:儘管沒人敢在四連長面前這麼做。
“真是可惜了。”
卡恩搖了搖頭:他的聲音還不如靈族的哀嚎響亮。
“儘管我們最開始的目標,是來捕獲這個世界上的蠻荒靈族,但很顯然:在這片土地上與我們交火併被消滅的,是一羣來自於比耶塔方舟的方舟靈族。”
“這裡沒有蠻荒靈族,它們已經拋棄了這個死去的家園世界。”
“因爲世界之魂不見了麼?”
瑪戈只是點了點頭:吞世者們以前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蠻荒靈族是吞世者內環名單上最常見的戰利品,因爲它們的行蹤是最顯眼的:所以,吞世者們也見過所謂的世界之魂,並且在它的身上還吃到過不小的虧。
“不是不見了,是死了。”
說到這的時候,卡恩遙望着遠方日漸枯敗的樹林,皺起眉頭。
“這個世界之魂的大約八百年前因未知原因死去,蠻荒領主們隨即拋棄了這裡,而這些方舟靈族似乎是回來取遺物的,但它們很不湊巧的和我們碰上了:把這些異形全都帶回去吧,這場豐收至少能保證未來的七八年。”
“我不這麼想。”
瑪戈有些悲觀。
“你也知道,消耗越來越快。”
“我們這趟收穫,要是放在六十年前的話,能撐整整十年。”
“但現在:我覺得最多五年。”
“對,機器已經產生了勞損。”
“帝皇許諾了一百五十年:如今已經過去了快一半。”
卡恩並沒有否認瑪戈的話,他只是稍微揚起了下巴,輕聲吐出那個每一名內環成員都知道,卻又不願意面對的現實:壓抑的氛圍籠罩了兩名吞世者。
而正當瑪戈思考着,該如何轉移一下話題的時候,一直在眺望遠方的卡恩突然開口了。
“瑪戈:你有沒有感覺到。”
“感覺到什麼?”
瑪戈有些困惑。
“我是指……”
非常罕見的:卡恩似乎不太確定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
“在我們這些年的行動中,你有沒有發現一個相同點:這些靈族作爲宇宙中最強大的力量之一,他們的生活卻算不上安逸,我們已經不止一次看到蠻荒靈族和它們的世界之魂被毀了。”
“如果是帝國做的,那我們一定會收到類似的戰報,而如果是別的異形做的,從各個方面來說又有些不太可能:它們只是殺戮而沒有佔據土地,而且我們也沒有尋找到未知武器的使用痕跡。”
“那會是什麼東西,擊敗或者驅逐這些靈族?”
“你是懷疑那些傳送門的對面存在着靈族的另一種天敵?”
“我只是猜測。”
卡恩看向山腳下:一排又一排的方舟靈族被吞世者們小心翼翼的打斷了四肢,捆綁起來,塞進了籠子裡面,隨後又打上了海量的麻醉劑和鎮定劑,由至少參加了一百年戰鬥的老兵看守。
“你也看到那些靈族武士在戰死前驚恐的表情了,以它們的戰鬥力和閱歷來看,這些異形不應該對死亡如此恐懼:除非它們在死後還會有更糟糕的命運。”
“你這個說法是不是有點兒太不帝國真理了?”
瑪戈笑了一下,他竭力想要讓氛圍變得更輕鬆一點。
“也許吧。”
卡恩點了點頭。
“可能只是我多慮了。”
“……”
“對了,兄弟。”
“又怎麼了?”
“你看看這個世界。”
卡恩指向了遠方,引導着瑪戈看向更遠處的鬱鬱蔥蔥,以及夾雜着黑色與綠色的森林:儘管伴隨蠻荒靈族的離開,這個原始世界已經不可避免的陷入到衰敗中,但它的風光與野性仍舊存在。
自然的衰敗可能會延續幾千甚至幾萬年,人類活動的時間在其面前不值一提。
“你不覺得這是個好地方麼?”
“好……地方?”
瑪戈有些困惑:卡恩什麼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他不是隻對與安格隆有關的話題纔有反應的嗎?
“沒錯:這裡這麼的安靜,充滿了野蠻與純粹的氣息,而且幾乎不可能受到外人的打擾:倘若不是那個行商浪人的運氣好,我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在我們路過了至少三遍的航線上,居然還潛藏着這麼個原始世界。”
“看看這裡的土地,再看看這裡的森林和山洞,還有那些生物。”
“海獸、巨鷹與恐龍。”
“你覺得,它們像什麼?”
卡恩轉過頭來,他一向死寂的瞳孔中竟閃出了色彩。
瑪戈眨了眨眼睛。
“呃,像什麼?”
——————
“今天的晚飯。”
安格隆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像是在對身旁看不見的人說話。
但這裡沒有人,只有倒在虛無之王腳下的恐龍。
他抽出了石矛,斷掉的尖端上沾滿了怪物的血,這些用地底山洞中最深處的鐘乳石打造出來的武器雖然極其粗糙,但卻比任何一件精密的帝國裝備更受安格隆的喜愛。因爲它和它的兄弟,那把被基因原體用樹杈和燧石拼湊而成的巨斧,沒有攜帶哪怕一絲一毫所謂雙頭鷹的榮耀:它們的原料並非出自帝國的世界,它們的鍛造者不是信仰帝皇的神甫和匠師。
而是他自己。
安格隆在這個無人踏的世界上游蕩,用自己想要的材料,打造自己想要的武器,然後去殺死自己想殺死的獵物,拖回到他親自選擇的山洞中,吃掉,接着,把骨頭丟出去或者留下來做擺設。
他會在晚飯之後,在乾硬的石牀上休息之前,一個又一個的撫摸這些巨獸的顱骨,當做消遣,但大多數時候,原體是不會在深夜中入眠的,因爲有些最強大最惡毒的野獸只會在月光下現身。
安格隆會尋找它們,與那些最強大的個體對抗,希望它們強大到能夠殺死他,但事實上,結果只是安格隆暫住的山洞中又多出了一副巨大的骸骨,每一個都能與最強壯的吞世者相媲美。
久而久之,當他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來到這個世界上,住進這個山洞中的時候,巨獸的屍骨已經壘到可以摸到最頂頭的鐘乳石:這是戰犬級泰坦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這些都是小瑕疵,不妨礙安格隆喜歡這個地方。
他甚至有些感激,感激卡恩能找到這個沒有名字的世界,一顆緩慢自在的美麗星球,鬱鬱蔥蔥的林海與崎嶇陡峭的山脈掩藏在厚厚的雲層之下,放眼望去,沒有文明或者雙頭鷹的痕跡。
這是個純粹的原始世界,只有野獸和怪物,美的讓人窒息:當他走到腐爛的樹葉上,安格隆甚至能暫時的忘記他生活在一個何等惡毒的銀河中,只有洞穴中那種說不上來名字的臭味讓他安心。
他總是會想到,當起義軍與高騎士進行最後一戰時,他們就潛藏在一個類似的洞穴中,如兄弟般的度過了最後一夜:儘管那裡應該更冷,但實際上卻更暖和。
回憶過往會令人感慨,哪怕是對於原體來說。
安格隆想到了這句話:當他拖着獵物,踩着暮光,緩慢的走向棲身的洞穴時,原體的嘴角處會勾起看不見的弧度,獸皮衣服摩擦在他粗糙的皮膚上,卻比任何精心打造的甲冑更讓人舒適。
這些纔是好的:一個只屬於他自己的生活,一個看不見任何與帝皇和帝國有關的生活。
他恨不得一輩子活在這裡:作爲一個原始人,也許一生都不會與其他人說上一句話。
直到他死去:或者腦海中的這個東西再次剝奪他的理智。
“……”
但他知道,他不能這麼做。
看到了山洞的輪廓,原體卻突然嘆了口氣。
然後,他貌似無意的看向了遠方的一座山脈:在地平線上的一衆波瀾起伏中,那座平平無奇的山峰看起來是如此的不起眼,但安格隆的目光卻停在了那裡。
原體依舊在思考那個問題。
他爲什麼要留在帝國的問題。
乍一聽,這似乎只是個不需要任何思考的固定回答:任誰都知道虛無之王安格隆之所以還願意在帝皇的雙頭鷹旗下征戰,只是還沒有其他選擇的被迫之舉。
在以前,安格隆自己也是這麼認爲的:他原本認爲這個宛如真理的答案永遠不會改變。
但時間的能量,比基因原體想象的還要更大。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安格隆再次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竟有些……不確定了?
他爲什麼留下:爲什麼要留在帝國中,而不是選擇像現在這樣更簡單的生活?
僅僅是被迫麼?
如果只是被迫,他其實現在就可以做出改變:誰都知道大遠征已經進入了垃圾時間,就連人類之主都離開了前線,雙頭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安格隆這麼一個純粹的征服者了。
他們更需要摩根與基裡曼,荷魯斯與福格瑞姆:至於安格隆會選擇什麼樣的生活,帝皇和高領主們都不會在乎。
他們不會在乎他逃跑的:即便他想長久的留在密林中,泰拉也不會發展譴責。
他可以這麼做,不是麼?
畢竟,這個地方很不錯。
“……”
但他不想這麼做。
或者說……不能這麼做?
“哎……”
安格隆嘆了口氣。
他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卻從未往那個方向想過。
他知道,無論他有多麼喜歡在這片原始叢林中生活,他都不能在這裡待上更長的時間。
他還有一個軍團:以及一個他根本就不想要的王座。
當然,前者遠比後者重要。
他隨時都可以拋棄那頂沒人在乎的紅砂王冠,但想要離開吞世者軍團,安格隆恐怕需要一個更加重要的理由。
他當然可以拋棄他們,讓他們在那裡自行運轉,畢竟他們在此之前做的就不錯,但安格隆不能讓戰犬們以爲原體徹底離開了:他的假期往往只有幾個月,隨後便是吞世者小心翼翼的來訪。
原體總是很奇怪:無論他在不在解放者號上,軍團的運轉都不見得有太大的變化,那麼他們鍥而不捨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他一次次回去的理由又是什麼?
他想不明白。
他也不想明白。
他好不容易纔從這種帝皇的獵犬身上看到了些許的優點,看到他們在戰爭的優異表現,看到他們也能成爲值得尊重的戰士,看到他們對他的忠誠和信賴:他不想再看到更多不好的事情了,那會沖淡腦海中原有的記憶。
那就這樣吧。
既然他們渴求他的領導,那他就會坐在那裡。
他不想成爲什麼原體,但他會接受這個現實的。
只爲了吞世者:爲了這些還算的上不錯的戰士。
而不是其他。
原體收回了他的目光,在他走進山洞中的時候,安格隆似乎能夠聽到自己的笑聲。
那是一聲輕蔑的,輕快的,輕鬆的笑聲。
對他自己。
也對他們。
——————
“你說……原體剛剛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不可能吧,那些暗鴉守衛不是說他們的隱形技術絕對不會出現任何紕漏麼:而且我們也沒把這個觀察哨建的很大啊?”
“話是如此,但那可是原體。”
一名吞世者放下了望遠鏡,不知道自己是該恐懼還是該激動。
帝皇在上,安格隆大人剛纔居然直視了他的方向:他還從未與原體對視過這麼久呢。
但激動勁還沒過去,他就不自覺得的顫抖了起來:希望原體剛剛沒有發現他們兩個吧,雖然不知道原體大人會不會生氣,再若是他們暴露了,導致原體好不容易的度假出現了什麼波折,反正四連長是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兩個了。
帝皇在上啊,那可是卡恩。
徒手,不戴拳套,就能把動力甲活活砸成廢鐵的人。
“算了,記錄下來:下次輪換的時候記得通報卡恩閣下。”
“我會的。”
他的同伴點了點頭。
“然後呢:讓卡恩閣下找到那些暗鴉守衛去退貨嗎?”
“也不至於:沒必要爲了這點事破壞我們兩個軍團的關係。”
“畢竟以後是要做鄰居的。”
“說的也是。”
“行了,我去取晚飯:你待會值夜班的時候想吃點什麼嗎?”
“有鈦鈦樂罐頭麼?”
“算你運氣好:咱們這些原體觀察哨走的都是特殊補給路線。”
“對了,沒有開罐器。”
“放心吧:上次商隊來的時候我買了幾個精金匕首。”
“諾斯特拉莫貨,有口碑,而且還挺便宜的。”
“那沒事了:吶,接穩了,昨天剛運來的兩個。”
“好好珍惜吧:畢竟運輸船要躲着原體的視線呢,不容易。”
“行吧……嗯?”
“怎麼是這個味的?還有沒有別的口味,給我換一個。”
“少來了,有就不錯了:下一趟遠東的運輸船隊要等一會呢。”
“怎麼?出什麼事了?”
“也沒什麼……”
“不過是:暗鴉守衛和死亡守衛那邊又鬧衝突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