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並不算很多的火車站裡,衛燃單手按着被反綁的六子,一邊往裡走一邊觀察了一番,隨後憑藉借來的各種身份證件和身上的制服乃至流利的日語和奔奔坎坎的漢語,從幾個窗口分別買了總計能有20張或是開往冰城,或是開往鶴城,或是開往旅舜的車票。
在衛燃的帶領之下,他們憑藉着車票穿過了檢票口,但衛燃卻並沒有帶着他們登上那輛約莫着一個小時之後纔會發車前往旅舜的列車,反而登上了一輛即將關門的列車——開往山海關的列車。
等到這輛火車在哐當哐當的噪音和鳴笛聲中開出火車站,衛燃卻並沒有鬆懈下來,白光仍舊沒有出現,換言之,危險或許尚未消失。
“解了”
衛燃低聲囑咐了一番,隨後帶着他們穿過半截車廂,堵在了通往倒數第二節車廂的連接處。
趁着夜色的掩護,他招呼着張正歧和小五將那三支礙事又顯眼的步槍解了槍帶之後丟了出去。
抻了抻身上的警察制服,衛燃拔出別在後腰處的盒子炮拉動機頭頂上子彈,隨後把槍重新別在了後腰處。
“等下聽我指揮,咱們得宰幾個鬼子,我說動手的時候,你們用槍帶勒住對方的脖子,勒死爲止。”
說完,衛燃不等他們迴應,便已經推門走進了倒數第二節車廂。
這裡是四人一個包廂的二等臥鋪車廂,他有經驗,他坐過這個時代的二等臥鋪列車。
帶着身後的三兄弟一路往前走,衛燃也側耳傾聽着,同時尋找着合適的目標。
片刻之後,他推開了距離車尾最近的一個包廂,挨着這個包廂的隔壁是空着的,另一邊又是車廂連接處,無論他們做什麼都會很方便。
最重要的是,這個包廂里正有四個穿着考究的日裔僑民在用母語談笑着關於家鄉和沒能回去一起過年的遺憾,以至於當衛燃帶着身後三人走進來的時候,他們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消失。
“把手舉起來,保持安靜,我是奉天的秘密警察野原新之助,負責查辦一起暗中資助抗日分子的案件。”衛燃舉着盒子炮用日語低聲說道。
聞言,這四人愣了一下,但或許是出於對那身制服的信任,又或許懾於衛燃手中的武器,還是老老實實的舉起了手。
取下掛在腰間的兩個手銬朝着身後揮了揮手,張正歧立刻走過來,接過手銬將離着最近的那倆銬住,隨後又取出他的手銬,銬住了另外兩個人。
“證件在哪?”衛燃例行公事般的問道。
“上衣口袋裡”第一個日裔僑民說道,“警察先生,我們都是合法的生意人,我們沒有資助。”
“閉嘴!”
衛燃呵斥了一聲,朝着身後打了個手勢,接着將這四人放在各處的證件取了出來。
小五雖然聽不懂日語,但卻格外機靈,立刻拉上了包廂的窗簾,並且順手進行了反鎖。
“前田先生”
衛燃坐在了第一個日裔僑民的對面,胡亂晃了一下手裡的證件之後,摸出個同樣撿來的筆記本和鉛筆,一本正經的說道,“我代表奉天警察對你進行問話,請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這關係到你們是否能順利抵達旅途的終點站。”
如此一番話,頓時讓包括這位前田先生在內的四人全都緊張起來。
而接下來衛燃的詢問也格外的詳細,詳細到了他們各自的故鄉是哪,家裡都有誰,都叫什麼,來華夏做什麼生意,接下來準備去哪見誰,準備見的人是什麼身份等等等等。
隨着這些問題被反覆的問出來,衛燃也在裡面摻雜了一些莫須有的問題——是否對平野大翔進行過賄賂,是否賄賂過其他關東軍,是否認識一個叫王路飛的抗聯成員等等。
如此一個挨着一個的盤問持續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這列火車的車速趨於穩定,窗外的天色也越來越暗。
滿意的合上了寫滿了內容的筆記本,衛燃說道,“我們會進行詳細的調查的,請你們勒死他們。”
這句話的前半段用的還是日語,但最後那四個字卻是漢語。
在這四人疑惑的表情中,衛燃猛的抱住了身旁那人的脖子用力一扭發出了一聲脆響。
他結果身旁這人的時候,張正歧三人也幾乎動作一致的從袖口抽出了提前藏好的槍帶,各自勒住了一個鬼子旅客的脖子,隨後又動作一致的用腳踩着交叉過的槍帶一側開始輔助用力。
輕輕放平屍體,衛燃走到了六子控制的那個鬼子的面前,抱住他的頭,猛的用力一扭再次發出了一聲脆響。
如法炮製的解決了另外兩個鬼子,衛燃走到門邊,撩起窗簾往外看了一眼,隨後低聲說道,“把他們衣服扒了換上,等下我給你們講講他們的身份來歷。”
“他們的屍體怎麼辦?”小五低聲問道。
“等後半夜丟出去”張正歧低聲回答了這個問題。
一番忙碌之後,張正歧三人各自換上了一套還算合身的西裝。倒是衛燃,仍舊穿着那套勉強還算合身的鬼子警察制服,只是在外面套了一件從已經屬於他們的行李箱中翻出來的立領風衣。
將三人換下來的衣服打了個包袱,衛燃打開房門看了看,隨後低聲說道,“六子,你去通往最後一節車廂的連接處放風,有人過來立刻吱一聲,五子,你盯着車廂這邊。正歧,擡人。”
“現在就”
“對,快點兒,要在查票前替了他們。”
衛燃催促了一聲,拽着一具赤條條的屍體來到了車廂連接處直接推到了枕木之上,任由那具屍體被最後一節車廂的底盤撞的支離破碎。
以最快的速度將另外三具屍體也一併推下去,最後將換下來的衣服也丟了下去,四人立刻返回了已經屬於他們的包廂。
“正歧,接下來咱們去哪?”衛燃一邊低聲說着,一邊將三份證件發給了他們。
“咱們回家嗎?”六子下意識的問道,小五也不由的看向了張正歧。
“我”
張正歧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我不打算回去,阿爺死了,我爹也死了,那些叔叔伯伯們也都我.我沒臉回去,我也不敢回去。”
這話說完,小五和六子也沉默下來,他們倆也覺得沒臉回去。
“你打算去哪?”衛燃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我我不知道”
一臉茫然的張正歧期期艾艾的迴應道,“先先回關內再說吧,不行不行咱們就去北平吧,找師傅看看能不能給咱們介紹個戲班子,哪怕打雜也行。”
“會有人要咱們嗎?”
小五子忐忑的問道,“少班主和衛大哥你們都是正經坐科的,我和六子”
“而且咱們也不能一輩子不回去”
六子情緒低落的說道,“好歹.好歹得給回去給師孃報個喪吧.”
這話說完,車廂裡的衆人也再次安靜下來。
“年年後再說吧”
張正歧略顯煩躁的說道,“咱們手上還有不少盤纏,先去北平,給家裡寫封信,等年後,年後咱們再.再挑機會回去。”
這話說完,車廂裡也只剩下了哐當哐當的白噪音,躺在牀上的三個年輕人則相繼安靜下來。
只不過,沒過多久,這安靜卻被四人肚子裡發出的咕嚕嚕的叫聲打破。
他們確實餓了,說起來這一整天,他們也就早晨吃了幾塊糕點喝了幾杯茶而已。
“再忍忍”衛燃低聲說道,“等下到站了我下去買些吃的。”
“也”
“噓——”
剛剛一直注意着窗外衛燃示意三人安靜,“剛剛有人趁着火車轉彎減速扒上來了。”
聞言,張正歧三人相繼安靜了下來,並且下意識的各自摸出了他們的攮子。
很快,這間包廂已經反鎖的艙門被人從外面拉動。不過,後者卻並沒有過於執着,在拉不開之後便立刻換了下一間。
是扒手?
衛燃想了想,翻身坐起來,輕手輕腳的打開了反鎖的艙門,又拉開一條縫隙,蹲下來探頭往外看着。
夜色的掩護之下,他清楚的看到一個身影閃身鑽進了和他們隔着一個空閒包廂的臥艙。
“門反鎖”
衛燃話音未落,已經閃身鑽進了緊挨着的那個空閒包廂,關上門之後立刻打開了幾乎被冰雪封住的車窗。
只是等了片刻,他便看到有一具赤條條的屍體被皮帶吊着腳脖子從前面那個包廂的窗子裡順出來。
這人的做法和衛燃對屍體的處理方法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他並沒有急着鬆開手中攥着的皮帶。
也正因如此,在和地面乃至車輪的接觸與摩擦中那具屍體的臉乃至頭很快變得血肉模糊。
直到這個時候,前面車廂裡的那人這才鬆開了手裡的皮帶,任由那具屍體打着滾被埋進了路邊排洪溝的積雪之中。
幾乎和對方同時關上了車窗,衛燃轉身離開了這個無人的包廂,返回了他們原本的包廂。
幾乎就在他重新關上門的同時,拋屍的車廂門也被人從裡面打開了一條縫隙。
黑暗中,一個人探身出來看了一眼,又警惕的鑽出來去中間的無人包廂看了一眼,然後才返回已經屬於他的包廂並且反鎖了艙門。但很快,這個車廂竟然又接連拋下了兩具屍體。
“對方是誰?”張正歧低聲問道。
“不知道”衛燃低聲迴應道,“睡吧,到站前會有人查票,你們不用醒過來。”
聞言,張正歧三人也只能壓下了心頭的好奇,各自蒙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前後不到半個小時,便有票務員從最前面的車廂一路查票查了過來。
聽到動靜,衛燃提前離開車廂,靠着走廊的窗子點燃了一顆香菸,等待查票的同時,也留心觀察着相隔一個包廂的“旅客”。
片刻之後,票務員走到了那個包廂的門口,裡面的人也在敲門聲響起之後不久遞出了他的證件和車票。
整個過程比衛燃以爲的更加簡單,那名票務員根本就沒有細看,便將車票恭敬的遞了回去。
很快,這名票務員來到了衛燃的身旁,並且立刻注意到了他的風衣裡面的警察制服。
“噓——!”
衛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慢條斯理的摸出四人的車票遞給了對方。
後者接過車票之後,只是往虛掩的艙門裡看了一眼,便立刻將車票額外打孔之後又恭敬的還給了衛燃,隨後走向了車尾的最後一節車廂。
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口煙,衛燃不着痕跡的掃了眼那個以同樣的方式摸上來的人佔據的包廂,繼續靠着冰涼的車窗耐心的等待着。
約莫着一刻鐘之後,那名票務員從最後一節車廂走了回來。
“你滴,過來。”衛燃嘴裡蹦出一句日式漢語,那名票務員也立刻走了過來。
“吃的,吃的有?”衛燃比劃了一個往嘴裡扒拉飯的動作。
“有,有!”這名票務員立刻說道。
“吆西!”
衛燃說着,從兜裡摸出幾張軍用票遞給了對方,隨後指了指包廂,又用後比劃了個四,接着比劃了個喝酒的動作。
“四人份!喝酒!等下就給您送過來!”這名票務員熱情的說道,顯然已經對這種事習以爲常了。
揮揮手打發走了故意攔下的票務員,衛燃依舊沒動,他知道,那個同樣頂替身份上來的人正在窺視着自己,他甚至有把握,對方說不定會主動結交自己——因爲他身上的警察制服。
果不其然,就在那名票務員走到了那間包廂門口的時候,那個人也打開門,用漢語點了些吃喝。
不等票務員離開,那人也順勢走過來,用日語說道,“這位先生,方便借用一下火柴.”
這話都沒說完,衛燃和對方卻都愣住了,他們都認出了對方。
竟然是戲班子的那位“客人”?!
衛燃回過神來,一邊將香菸和火柴遞給對方,一邊用日語隨口說道,“一起抽一支吧,先生來自什麼地方?”
“京都”
這位“客人”接過香菸,抽出一支點燃,噴雲吐霧的說道,“警察先生怎麼稱呼?”
“盤問警察可是非常失禮的”
衛燃用日語說完,擡手指了指中間空閒的車廂,“我的同伴都睡了,不如去那裡坐坐吧。”
“也好”
這位客人說着,已經轉身走進了那個空閒的包廂,同時低聲用漢語問道,“你都看到了?”
“嗯”
衛燃含糊不清的迴應了一聲,跟着對方走進了空閒的包廂,兩人挨着包廂門面對面錯身坐了下來,又動作一致的把上半身前傾,用雙手的手肘支在膝蓋上,保持着二人太陽穴幾乎在同一條直線上的姿勢。
“你怎麼會日語?”兩人低聲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我是張泰川的同學,我叫林喬安。”
這位客人低聲答道,“他的姐姐嫁給了我的堂哥,該你了,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張班主呢?”
“你剛剛說,你叫林喬安?”
衛燃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林喬芝和你是什麼關係?”
“我的妹妹,親妹妹。”
林喬安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卻鬆了口氣,篤定的問道,“是泰川和你說的吧?”
“沒錯”衛燃低聲答道,兩人也默契的收起了各自手中偷偷握住,而且沒讓對方發現的匕首。
“他能告訴你喬芝的名字,證明你信得過,你”
“班主昨晚不是就帶你上火車了嗎?你怎麼還在這兒?”衛燃不等對方說完便開口問道。
“昨晚我們確實上火車了”
林喬安嘆了口氣,低聲解釋道,“但是鬼子還是發現了我們,班主斷開了一節車皮引走了鬼子,我猜測前面肯定會嚴密排查,所以半途跳車,藉着下雪,找了個橋洞躲了一整天這才搭上這一列火車。”
“張班主死了”衛燃突兀的說道。
“你你說什麼?”林喬安愣住了。
“張班主死了,老班主也死了,吳四姨娘.全家滅門。”衛燃指了指身後,“估計就我們四個活了下來。”
一把攔住了準備站起來的林喬安,衛燃推着對方重新坐在了牀邊,“你能說你來這裡的目的嗎?”
“我我不能說”林喬安攥緊了拳頭,咬着牙低聲說道。
“那我就不問了”
衛燃頓了頓,換了個問題低聲問道,“你接下來要去哪?”
“申城”
林喬安低聲答道,“我要去申城,泰川要回來了,他已經在申城等着我了。”
“我能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衛燃轉過頭,看着對方認真的問道。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只是在做一些於這個國家有用的事情。”
林喬安嘆了口氣,“只是.只是沒想到連累了大家。”
“那就別讓他們白死”
衛燃重新看向包廂外昏暗的走廊,近乎囈語般的低聲說道,“繼續做下去吧。”
“你你們”
林喬安晃了晃神,似乎換了個問題似的,嘶啞着嗓音問道,“你們打算去哪?”
“正歧不敢回家,他.他打算去北平。”衛燃低聲說道。
“如果咱們能活着過山海關,你們和我一起去申城吧。”
林喬安在涌起的白光中低聲說道,只是那語氣裡,卻聽不出一點能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