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媽媽道:“有人盯着她,她倒是還知道要臉,沒有大張旗鼓去住客棧。早年蘇家還在京時,蘇夫人置辦過一個小院,地契在她手裡,她帶着人連夜去了那處落腳。”
彭媽媽是馮氏嫁人後才培養出來的心腹,所以只稱呼蘇葭然生母,馮氏的妹妹蘇夫人。
馮氏疲憊的按揉着太陽穴,滿臉厭惡。
彭媽媽也憂心:“她那肚子,留着遲早是個禍患。奴婢說句僭越之言,這表姑娘就不是個安分的,就算現在迫於形勢,暫時蟄伏,將來也遲早會拿這個肚子做文章,夫人……”
蘇葭然肚子裡的,畢竟是馮氏的親孫,彭媽媽說話一直注意着馮氏臉色,見她沒有露出不悅,纔敢繼續說下去:“您是否應該早做決斷?”
馮氏沒說話。
彭媽媽繼續察言觀色:“世子爺正在年輕氣盛聽不進勸的時候,爲免傷及母子情分,奴婢做得隱蔽些,做成意外?”
馮氏擡手,制止了她,語氣不耐:“不用管她,由着她去。”
彭媽媽不解,還想再勸,但是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敢再說。
雖說稍微有點家底的人家,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男子在成婚前收用兩個通房丫鬟暖牀也是不成文的規矩,可是稍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會注意着不在娶正妻前弄出庶長子,更別提外室子了。
蘇葭然現在雖然暫時蟄伏,但以她的心性兒,怕是難安於室,遲早還要仗着肚子的孩子作妖,屆時,侯府和世子就被動了。
彭媽媽是看着凌木南長大的,是當真不想看他被一女子給毀了。
一旦外室子出生,後續再議親,哪有門風清正的好人家肯把女兒嫁過來?
彭媽媽愁眉不展,但又知道馮氏纔是凌木南生母,猜想她可能是心軟,捨不得對親孫子下手,忍不住嘆氣。
馮氏睜開眼睛看她:“你當我是婦人之仁,不想見血?”
彭媽媽一驚,表情略顯僵硬:“夫人是慈母心腸……”
“慈母?”馮氏突然就笑了,笑聲諷刺又帶着恨,“從今以後這慈母誰愛當誰當去吧。他們兩個,一個恩將仇報,一個不識好歹……如你所言,蘇葭然絕不可能安分,既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我不出手,是懶得再爲他們費心籌謀。她肚子裡那塊肉,如今是她手裡份量最重的一塊籌碼了,瞧着吧,遲早她自己就會作沒了。”
說着,她深深看了彭媽媽一眼:“叫人繼續盯着她,不必刻意對她做什麼,只適當的時候推一把就行。敢算計到我眼皮子底下?我堂堂開國元勳的永平侯府,她還真當是她那點不入流的下作手段能撼動拿捏?天真了不是!”
彭媽媽謹慎的點頭應下。
可是對於凌木南,她還是不忍心:“那世子爺呢?那狐媚子手段了得,咱們世子爺又是個心思單純……”
“蠢就是蠢,你又何必替他遮掩。”馮氏打斷,眼底厭惡的情緒似乎更深,“他那裡也不用管,我生養他一場,自是希望他這一生美滿順遂的,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若執迷不悟,就非要栽在一個女人身上,也隨他去,我永平侯府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自己親手教養長大的兩個孩子,一個貪心不足,一個蠢笨如豬,換成是誰誰不灰心?
馮氏這話,就算只是氣話,也屬實嚴重。
彭媽媽膽戰心驚。
可有些話,就不是她一個做奴婢的能妄加議論的了。
馮氏的確只有凌木南這麼一個親兒子,所以,一直以來都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寵慣了些,但凌致遠其實還有一個十九歲的庶子凌木東,馮氏不是那種不容人的當家主母,雖然待他不如親兒子親厚,也沒有苛待……
但夫人這是什麼意思?總不會動了讓庶子襲爵的心思吧?
彭媽媽一顆心怦怦直跳,慌張不已。
馮氏重新閉上眼,神色間滿是倦怠疲憊。
披風底下,她手掌悄然覆上自己腹部,也是心煩意亂。
另一邊,宣寧侯府。
決定要出門,虞琢和虞珂各自回房梳妝更衣,虞瓔則是着重處理哭腫的眼睛。
先用冰塊鎮過的茶袋敷上一陣,症狀減輕後,才用上常太醫給的消腫藥膏敷在眼周,輕輕按摩,致使藥效快速吸收。
一番處理下來,雖未完全消腫,輔以妝容修飾……
至少不知內情之人,不湊上去細看是看不出異樣了。
然後,賭氣似的,她又刻意挑了一身豔色衣裙換上。
一番折騰耽擱下來,就臨近中午了。
要出門,自然要知會虞瑾一聲。
蓼風齋裡,虞瑾自一堆賬冊後擡頭。
看着面前打扮得光鮮亮麗的三個妹妹,心情莫名愉悅幾分。
“一起吧,正好要晌午了,我請你們去瓊筵樓吃席。”她索性將賬本一扔,“白絳,你去取些碎銀和銀票帶上,用完午膳,我要採買一些藥材補品,正好最近要給父親去信,好一起捎給他。”
丫鬟們也是難得出門,石竹當即一聲歡呼:“奴婢去備馬車。”
下一刻,人就竄沒影了。
着是白絳沉穩,眉宇間也隱隱透露幾分愉色。
姐妹四人,分乘兩輛馬車,又帶着家丁護衛和各自的貼身丫鬟,浩浩湯湯出門。
虞瓔因爲心中有愧,今日見到虞瑾多少還有幾分彆扭,只是事情已經發生,她冷靜下來,自知逃避無用,便硬着頭皮主動和虞瑾上了一輛馬車。
前世的最後,虞家人丁凋零,虞瑾自己也無子女,偌大一個京城,就只剩虞璟一個血親,她離京後,除了一年兩封書信往府裡給堂弟報個平安,二十年都沒再回京。
虞瑾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外面喧囂的熱鬧人聲瞬間涌入,她又有種鮮明活着的感觸。
虞瑾心情很好,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對虞瓔道:“昨天那事,在我這已經過去了,我說過,你年紀小,難免識人不清,我允許你犯錯。至於你自己……”
她說着,指尖點點虞瓔心口的位置:“不好的經歷,你是得永遠放在這裡,但是不必當做恥辱和負擔,將它當成教訓,引以爲戒,這個坎兒才能真的邁過去,懂嗎?”
這些話,是前世的後來她想對虞瓔說的,只是在她懂得這樣的道理之前,虞瓔早不在了。
虞瓔眼圈一紅,吧嗒兩滴淚,就那麼猝不及防落在她妃色的羅裙上。
“大姐姐!”虞瓔一下子撲到她懷裡,因爲是在馬車上,少女壓抑着哽咽。
虞瑾任她抱住。
感受着懷裡少女帶着溫度的柔軟的身體,前世,因爲猝然陰陽兩隔而橫亙在那的隔閡,彷彿終於打破了桎梏。
她擡手,輕拍少女單薄的脊背,又好言相勸:“隨便哭兩聲得了,一會兒眼睛又腫起來,你就躲在馬車上別下去了。”
虞瓔洶涌的淚意都要嚎啕到嘴邊了,聞言,猛地哽住。
等到在瓊筵樓門前下車時,虞瓔已經調整好情緒,並且重新修飾了妝容。
姐妹一行從馬車上下來,馬上有機靈的店小二迎出來,將幾人往樓上雅間裡引。
虞瑾走在最後,這時,剛好,另有一輛華貴馬車也在門前停下。
虞瓔發現虞瑾駐足,就回頭扯了扯她衣袖:“大姐姐,你瞧什麼呢?”
虞瑾心不在焉,衝外面挑了下眉梢。
虞瓔循着去看。
是一羣丫鬟僕婦,擁簇着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馬車上下來。
其中一個,生得柔弱嬌美,面上卻懨懨的,一副蹙眉不悅的模樣。
虞瓔瞧着她有幾分面善,但一時又沒想起是誰家的,正要細問,卻發現虞瑾眼神變了。
她冷冷注視着那個陌生的少女,深斂的眉目間彷彿藏進了一條毒蛇。
虞瓔從沒見她對誰露出這麼大的惡意,就是昨天凌木南和蘇葭然那麼算計她,她都只是遊刃有餘,一笑置之。
“大姐姐……”虞瓔被她眼神裡的殺機刺激,不期然打了個寒顫,聲音發抖,卻又下意識牢牢攥緊她衣袖。
生怕下一刻,她就撲上去,一刀將這個陌生少女脖子給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