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宣睦臉上全無情緒,絲毫端倪也瞧不出來。
軍中日子無聊,莊林是有點小愛好的,比如悄摸看看話本子,一旦輪值休沐,就愛去城裡的茶館泡着聽說書。
他這人心思又活泛,有時候就會天馬行空的胡亂琢磨點啥。
當然,現實和話本子他是分得清的,有些事,他自娛自樂心裡編排一下就算,不會真蠢到信以爲真,並且舞到主子面前來。
所以,有關虞家大小姐會變臉的事,他隻字未提。
隔壁,虞瑾姐妹回到包廂,就也沒再議論他家的事。
小二很快過來上菜。
雖然幾個小姑娘,胃口都不大,但是難得出來下一趟館子,兼之每人都還帶着幾個心腹丫鬟,所以,也是滿滿當當點了一大桌。
因爲只是自家姐妹小聚,就不必嚴苛守着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一牆之隔,宣睦那邊也偶能聽見一兩聲嬌嗔的笑鬧。
虞珂身體不好,腸胃弱,飲食上有忌口。
她左右看看另外三人各自面前一盅一個的紅燒獅子頭,然後果斷選定心軟好說話的虞琢:“這個好像是他家的招牌之一,好久沒吃大葷的菜了,二姐姐……分我一半?”
虞琢下意識要分給她,突然想到這是特意沒給她點的,就又遲疑,面露難色去看虞瑾。
虞珂也看過來,有些心虛,聲音也弱了:“天氣回暖之後,我身體就好多了,吃一點,沒事的。”
“一點?還是一半?”虞瑾很嚴謹。
虞珂退而求其次:“就一點點,我嚐個味道就好。”
她的身體確實沒有脆弱到只能吃些清湯寡水的補品,只是大油之物不宜過量。
虞瑾瞧着她眼巴巴的模樣,點頭:“那就吃一點吧。”
虞珂立刻喜上眉梢。
虞琢也明顯鬆一口氣的樣子。
給虞珂佈菜的承影笑眯眯上前,替她分出一些在碟子裡。
沒敢多夾,只有一個丸子的八分之一左右。這家店裡菜色做得精緻,本身分量就不大,這麼一分,就當真只是一點點了。
虞珂自己本身也是有數的,不會爲了貪嘴拿身體開玩笑,方纔其實是有點刻意活躍氣氛的意圖。
這兩天虞家發生的最大的事就是虞瑾和凌木南退親,可是事後不僅沒人敢提,反而大家都在自覺避開這個話題。
在處理這件事時,虞瑾雖然從始至終都表現得過於平和冷靜,可姐妹幾個卻多多少少瞧出了她的一些反常,就譬如今早馮氏登門時她會刻意在對方面前上眼藥,給凌木南和蘇葭然挖坑,也譬如方纔看個無關緊要的熱鬧,她居然有點喜怒無常,還情緒外露了……
虞琢幾個雖然嘴上誰也沒點破,但卻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大姐姐這絕對是刺激受大了!
然後,又忍不住齊齊在心裡暗罵——
那個瞎了眼的凌木南,那個不要臉的蘇葭然!
而虞瑾,她這會兒確實情緒不高,不是因爲退婚的事,也不是因爲凌木南,而是因爲那個剛剛見過的宣六姑娘宣屏。
在見到對方的那一刻,她心裡就突兀生出一個無比明確的意圖——
這個人,她一定不放過她!
可這個人是堂堂國公府最受寵的嫡小姐,要動她,談何容易?不僅不容易下手,一旦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被國公府秋後算賬也會是個大麻煩。
虞瑾心不在焉,眼角餘光不經意一瞥,虛掩的門前突然風一樣大步走過幾個人。
爲首那人一身低調的黑色長袍,倉促間,虞瑾沒來得及擡頭去看他的臉,可是他腰間一晃而過的那枚佩玉眼熟。
似乎……
是昨天宣睦腰間繫着的?
難道是她方纔沉迷算計英國公府,因有所思而產生的錯覺?
否則,若真是宣睦在此,那方纔他親妹妹和表妹在樓下鬧,他就算不出面制止,好歹叫人去把倆人帶上來吧?
總不好袖手旁觀,叫家醜外揚的!
不對!
這位宣世子和他本家的關係似乎並不好!
前世她沒多關注宣家,更不瞭解宣睦,只以爲是後來他權勢越來越大,才和家裡逐漸離心疏遠的,可如果……
他是從一開始就和家裡關係不好的呢?
思及此,虞瑾的血液突然有一瞬間的沸騰。
她連忙起身,幾步繞到臨街的窗口。
可是因爲方纔走神耽誤,就只瞧見街尾馬蹄蕩過的一層煙塵,沒見人影。
“姑娘,您怎麼了?”
虞瑾的肉丸也只嘗一點就給了石竹,石竹一口塞在嘴裡,這會兒吃得腮幫子鼓鼓,說話含混不清,看見虞瑾起身,就跟着竄到窗邊探頭探腦。
虞瑾將她腦袋撈回來,合上窗戶:“沒事,剛喝了一口熱湯,我涼快一下。”
宣屏的事,並不急在一時,虞瑾也不急功近利,坐回去繼續吃飯。
幾個小姑娘只用飯不吃酒,用時不長,待到吃完,姐妹幾個又坐着吃了一盞茶,丫鬟們就也吃飽喝足。
結賬出來,虞瑾單獨上了一輛馬車,又囑咐另一輛車上的三人:“你們就只在永寧街上常去光顧的那幾家鋪子逛逛,訂了東西掛咱們侯府的賬上就好,今天已經過午,就不要再往別處去了。”
虞珂湊到窗口:“大姐姐你一個人麼?要麼我同你一起?”
“我只去廣濟街那裡的幾家藥行看看,到時就不與你們會和了,我直接回去。”虞瑾道。
倒不是要避諱虞珂什麼,而是她去採買藥材,還想順便去自家在附近的兩間鋪子看看,這些虞珂一貫是不喜歡的。
虞珂看了眼冷臉的石燕和抱着油紙包啃燒雞的石竹,就沒再說什麼。
兩撥人分開,虞瑾靠着車廂閉目養神。
廣濟街這邊有幾家大的藥材行,和那些分散的藥鋪、醫館不同,這裡售賣的藥材相對品種沒那麼齊全,但是量大,當然你若有特殊需求,提前付定金、給清單,各種藥材他們也都能倒賣。
虞瑾走進第一家店時,只覺空曠,店裡像是被洗劫一樣空了一半,幾個夥計都在埋頭打掃。
她報了自己需要的幾樣藥名打聽,夥計就滿臉笑意致歉:“姑娘,您要的也都是傷藥啊。那不湊巧,前兩天有個大主顧將這幾樣包圓了,這不,纔剛裝車拉走。”
說罷,見着虞瑾要走,又趕忙攬生意:“不瞞您說,前面那兩家的貨也都被包圓了,他們也是臨時來訂貨,提前沒個準備,我們幾家店裡的這些常用藥材都被清空了。您若是不太着急的話,再等個十來天,我們下一批貨也就進京了。”
“行,我知道了。”虞瑾笑笑,“我要的不多,就是給家裡的家丁護院備上一些,剛好今日途徑附近,就想着順路看看。”
聽說她要量不大,夥計就不再過分熱情了。
虞瑾從店裡出來。
白蘇問:“姑娘,那咱們還要去下一家嗎?”
“去!”虞瑾不假思索。
另一家店就在拐角過去連着的,幾步路的事,虞瑾沒再上馬車。
方纔小二雖然沒說,但虞瑾心裡清楚,在京城這地方,這麼大批量採購外傷藥,必定要走官府批文的,要在衙門備案。京城內外都有駐軍,可若要替他們備藥,應該直接由兵部的官員出面接洽。
如果是兵部的人,小二肯定就直說是被兵部買走了,而不會說什麼大主顧。
虞瑾有點好奇。
繞過街角,就看那個大嗓門、正在指揮人裝車的年輕漢子有點眼熟。
看他的身量體型和穿着,該是哪個府邸主子身邊有些身份的親衛之流……
虞瑾正在記憶圖譜中試圖搜索,不想,那人看見她的第一眼先是錯愕,然後下一刻,眼睛刷的就亮幾度。
簡直,莫名其妙!
然則,不等他打招呼,店鋪裡就大步走出一個人。
墨色長袍,青色佩玉,身量頎長挺拔,眉眼鋒利冷峻。
“不幹活愣着幹什麼?”見莊林直挺挺站着,宣睦隨口催促。
莊林很想給他使個眼色,但是不需要。
宣睦第一時間已經發現他表情怪異,循着他視線去看,就瞧見帶着丫鬟立在街角的虞瑾。
一個時辰之內,兩次偶遇……
宣睦沒當回事,就要轉身繼續往下一家店去:“把數量清點核對準了,裝車前務必先驗貨!”
他和虞瑾是有種聰明人之間的默契的,卻不想,這一次,虞瑾居然沒有對他視而不見,而是主動朝他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