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身邊圍了一羣人,馮氏倒是沒摔地上。
不知是誰先一聲驚呼,然後凌家大門口就人仰馬翻的亂成了一鍋粥。
“夫人暈了,是不是要掐人中?”
“別胡來!先送夫人回房。香茗,快去請大夫!”
“侯爺呢?侯爺在家吧?再去個人,趕緊告知侯爺一聲。”
……
“母親……母……”凌木南無措的呼喚,被丫鬟婆子一聲接一聲的高亢叫嚷直接淹沒。
他情急之下,想過去親自攙扶,可雙腿不聽使喚,撲在地上。
混亂中,還不知道被誰踩在了手上,狼狽至極。
烏泱泱一羣人,很快護着馮氏進了內院。
旁邊守着凌木南罰跪的家丁,這才找到機會上前,將他攙扶起身:“世子爺,快起來。”
凌木南雙腿又疼又麻,幾乎不聽使喚。
他咬牙:“扶我去母親那。”
和馮氏叫板,並非他本意,他其實知道自己今天給家裡闖了大禍,他爹正在氣頭上,他最好是先夾起尾巴做人,把這關渡過去。可他從小養尊處優,沒怎麼吃過苦,被罰跪這大半天,身體上的難受讓他整個人都處於即將狂暴的邊緣,所以剛看到馮氏,他就本能的叫囂起來。
侯爺的原話,是看着世子,叫他跪到侯夫人回來。
現在侯夫人回來了,世子要去的也是夫人院子,而不是逃跑,幾個家丁對視一眼就順水推舟。
凌木南自己走路不利索,兩個家丁幾乎將他架起,送去了馮氏院子。
彼時,大夫沒到,馮氏已經自行轉醒。
心腹彭媽媽命人切了參片給她含着,補氣提神。
凌木南到時,蘇葭然也還勉強撐着力氣跪在院中。
今天陪她一同前往宣寧侯府的大丫鬟芳綾,回府後就被程安提走關押起來,她院裡其他丫鬟不知內情,聽說是侯爺罰的,都不敢擅動,只在不遠處惴惴不安的張望。
凌致遠和凌木南前後腳到。
凌致遠瞪了凌木南一眼,暫且顧不上管他,直接衝進屋子。
凌木南示意家丁把他攙扶到蘇葭然身邊。
蘇葭然身子養得比凌木南更嬌貴,但她毅力更強、心性更穩,愣是咬牙跪到現在,一聲沒吭。
“表哥……”
直到這會兒凌木南出現,她剛叫一聲,可是膝蓋太疼太難受了,這一開口,就再也壓不住情緒,直接低低的抽泣出聲。
兩年前凌木南頭次對她心動,就是她及笄那天晚上,偷偷一個人在荒院給母親燒紙錢,那種脆弱中又硬撐着倔強的模樣,極大的激起了男人的保護欲。
蘇葭然並不愛哭,但是那種寄人籬下的小心翼翼卻總能適當的惹人愛憐。
比如,她在府裡,日常相處總是下意識讓着侯府庶出的小姐凌木秋,又比如她在凌致遠夫妻面前,永遠溫順懂事的模樣,再比如,馮氏給她相看了她明明不中意的男子,她爲了不辜負姨母的好意,強顏歡笑應下,揹着人又偷偷神傷……
他倆在一起那次,純屬意外。
從兩年前意外撞見她燒紙開始,凌木南就知道蘇葭然甚是思念亡母,每逢自己生辰,就會跑到荒院那邊偷偷祭奠。
今年蘇葭然生辰這日正趕上雨天,他以爲她不會去,但還是不放心,就還是過去瞧了一眼,結果她還是去了。
雷雨交加的夜,兩個少男少女在破院的屋子裡避雨,蘇葭然聊起自己母親還在時的模糊往事,落了淚……
他安慰她,然後情到深處,難以自控,事情就那麼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凌木南是有未婚妻的,蘇葭然相看好的人家是大理寺左丞圖文清家的嫡次子,目前是個舉人,求學在外,準備回來參加明年的春闈,雖然雙方商定了這門婚事,但是爲了不影響圖公子備考,也爲了將來嫁娶更風光些,兩家是打算等明年會試過後,圖公子謀了差事,再正式走婚嫁流程的。
兩人情不自禁出事後,凌木南是當即就表示要退婚娶表妹的。
畢竟——
他一直覺得虞瑾有點太強勢也太端着了,他對自己這個未婚妻沒多少喜歡。
可是,蘇葭然拒絕了。
並且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誠信守諾,到孝道親情,各種勸說。
她言行一致,自那以後,都沒丁點糾纏,如若不是凌木南親身經歷,他也幾乎要相信兩人之間沒有逾矩過。
直至最近某天,蘇葭然驚慌失措來找他,說發現自己懷孕了。
凌木南的熱血,一下子就被重新點燃。
這一次,蘇葭然“迫於無奈”,只得與他共謀二人……哦不,是一家三口的未來。
當然,她全程都是一副惶恐不安,又糾結痛苦的模樣,凌木南深信不疑。
“虞家的婚約已經解除,今天又鬧得那樣難看,絕無迴旋餘地,何況……”凌木南知道跪到現在有多難受,他更加心疼心上人,壓低了嗓音安她的心。
說着,意有所指看向蘇葭然腹部:“只要我堅持,父親和母親他們會妥協的。”
話音剛落,蘇葭然還來不及點頭,門簾就被人從裡面撐開,凌致遠滿含怒意的聲音傳出:“都給我滾進來!”
兩人立刻收攝心神。
凌木南一路走來,膝蓋活動開了,已經可以勉強走路。
他親自攙扶起蘇葭然,才把她交給丫鬟芳雲扶着。
“沒事,別怕!”進屋前,他還用力握了握蘇葭然冰涼的指尖,神情之間一派堅定,“都交給我!”
蘇葭然不置可否,只是堅強擠出一個虛弱的笑。
兩人一瘸一拐,進了裡面。
暖閣的炕上,馮氏臉色不好的歪着。
凌致遠坐在椅子上。
屋裡已經清了人,只留彭媽媽陪在馮氏身邊。
芳雲大氣不敢出,幫忙蘇葭然跪好,也立刻垂首退出屋子。
“父親母親!”
“姨父姨母!”
兩人忍着不適,並排着儘量跪好。
馮氏此時已然冷靜。
“母親,我……”凌木南搶先就要表態。
馮氏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直直看向蘇葭然:“是誰主動的?”
馮氏和自己的親姐姐出閣前感情極好,否則也不會在接到蘇葭然的求救信後就將她接過來養,一養就是十年。
她自己沒有親生女兒,是將蘇葭然當侯府小姐養的,卻怎麼都沒想到這是給自己養了條會偷家的白眼狼。
男女之事,本就羞於啓齒,何況她還是個未嫁女!
蘇葭然慘白的臉色迅速漲紅,下意識迴避視線。
“母親,不怪表妹,您有事衝我……”凌木南也沒想到母親會衝着表妹去,畢竟母親對錶妹的喜愛和關照他是清楚的。
“你閉嘴!”馮氏順手將一個杯子砸過去,眼神很冷,“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你的賬我回頭自然會跟你算,現在我叫她說!”
蘇葭然料想到姨母會生氣,但到底是低估了對方的氣性。
她縮了下脖子,被馮氏兇狠的樣子直接嚇哭,卻又不敢大哭,抿着嘴,哽咽聲十分壓抑。
凌木南還想爭辯,但是看到母親不好的臉色,也怕把她再氣暈,就猶豫了。
“不知廉恥,珠胎暗結!”馮氏盯着兩人,眼神裡的冰冷像是在看兩個仇敵:“這種醜事,哪怕你們換個人呢?哪怕是丫鬟爬牀?也哪怕你是給妓子贖身,養作外室呢?你們兩個,都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我給你們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請最好的先生和教習嬤嬤教導你們,最後就養出你們這兩個沒臉沒皮的敗類……”
凌木南是頭次聽他端莊高貴的母親罵人這麼髒,心虛又不忿。
他梗着脖子就要自辯,卻見兩行熱淚順着母親已經有了皺紋的臉頰滾落。
心裡一瞬間慌的厲害,他突然意識到,母親這是對他失望到絕望了。
母親明明很是疼愛表妹的,這是虞瑾根本不能比的;
他明明只是想要退掉不喜歡的婚事,娶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而已……
他難道……真就這麼的罪無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