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終於煉成了恆星。
巨大的能量如洪流般噴薄而出,原本被她暫時佔用的帶寬又釋放出去,攜帶着澎湃能量回流至各個節點。
天網中所有個體頓時修爲上漲了一絲。
能夠升爲神明的席位又多了幾個,而且往後只會越來越多。
她的修爲也隨之回落,從剛剛強行衝破化神的境界,跌回神明——也就是神藏境以上的層次。
也是到了這一刻,心才重新安放在胸膛。
剛剛修爲越高,距離神藏越遠,就越能感受到那從不可知高空垂落的注視。
冰冷,漠然,籠罩一切,無處可逃。
彷彿有隻來自高維的手,正攥向自己,要將她整個人捏碎。
而今壓力褪去,她才感覺到久違的自由。
彷彿重新學會了呼吸。
然而,她如今的恆星量級,別說與金烏文明相比,就算與和聯邦帝國的比,也仍有不小差距。
所以如果用在飛船上,雖然可以保證長時間的遠航,但能夠達到的極限速度還是有限。
至於要想脫離深淵,還得繼續改進引擎。
但關於這一點,柳笙還沒有太多的想法。
反正目前先解決了這個點燃恆星的問題。
【倒計時:145秒】
時間愈發緊迫,柳笙必須要進入下一個計劃好的副本。
突然。
叩叩叩。
敲門聲響起。
可這是在天庭,除了她、凌小樹和“世界”,又有誰能敲門呢?
柳笙滿腹疑竇。
心念微動,捕捉到來源,不由微微訝然。
隨後她一步步走向天庭中央的大殿。
敲門聲正從門後傳來。
推開門,是喬語。
手還舉着,保持敲門的姿勢,黝黑的臉上掛着不好意思又滿心喜悅的笑容。
“我本來還擔心沒法突破上界,但剛纔突然多了一份能量,屏障也沒那麼明顯了,所以……我就來了。”
她撓了撓粗短的頭髮。
柳笙沒想到,成神席位開放,第一個受益的竟是喬語。
更沒想到喬語會來到這裡。
“我可以幫你。”
“什麼?”
“你現在應該是要去別的世界吧?”喬語篤定地說,“我可以幫忙。”
“你是如何知道的?”
喬語搖了搖籤筒,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阿籤說你今晚會進入多個異界,無法佔卜,但有危險。”
柳笙目光微凝,“那你更不該來——”
“不對,笙笙,我既然知道了,我就必須來!”喬語正色道,“我已經受夠了做獨狼的滋味兒,我也不希望你一直孤軍奮戰,這叫什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吧?”
柳笙失笑:“這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我不管!”
“反正,作爲交換,你也要幫我!”也不等柳笙拒絕,喬語繼續說道,“這非常重要,跟我的能力突破有關。當然我可以等,等你忙完眼前的事。”
柳笙眨了眨眼。
看起來喬語所言非虛,體內的氣息澎湃異常,似乎正要突破但是又被某種力量強行抑住。
再看看倒計時,沒時間了。
“罷了,你也一起來吧。”
……
【星際快遞找瞬風!】
順着七玄令開闢的通道一路穿行,柳笙落地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反覆播報的廣告。
聽着有種經過粗糙錄製的沙啞,還帶着某種地方口音。
而且——
【怎麼聽着少了半句?】
正疑惑晃神間,喬語也順着通道落地。
捂着腦袋,一臉頭痛欲裂的模樣,扶着旁邊的欄杆作勢要吐。
“哎哎哎,等下!別亂吐!這都是我的包裹!”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髒兮兮的軍綠色衝鋒衣的老頭兒慌里慌張地跑過來,一邊走還一邊提着褲腰帶。
四周是一片光禿禿的荒野,連半棵草都沒有,只有裸露的石地在灰濛濛的天光下泛着冷色。
喬語此刻扶着的,居然是一輛三輪車,又叫“三蹦子”,裡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褐色包裹。
還別說,差點兒她就吐到鬥裡,污染了這些包裹了。
柳笙扶着喬語,道了一聲歉。
目光掃過三蹦子一側掛着的小喇叭,正是它在循環播放那句廣告。
正是這段口號,讓柳笙在用天耳湖確認座標後,將這裡定爲仙舟強化之旅的下一站。
【星際快遞找瞬風,跨星系隔日就到!】
聽起來,這應該是一家能跨星系送貨的成熟快遞公司,根據她的推論,至少擁有通行協議、星門座標還有完整星圖。
只是沒想到,呈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剛在荒地解決完生理需求、還在系褲腰帶的老頭兒,和他那輛大紅色的三蹦子。
怎麼看都跟什麼成熟大企業無關。
更是與高科技無關。
除了這個三輪是電動的以外。
然而,柳笙和喬語落在老頭兒眼中,也是奇怪,盯着看了兩秒:
“你們兩個女娃子咋穿成這樣到處跑咧?”
柳笙與喬語對視一眼。
確實,因爲通過七玄令跨星域進入的原因,她們還穿着唐國的裝束,和當下這個背景是格格不入。
不過老頭兒馬上自己找到了原因。
他擡頭看了看已經灰濛濛的天。
“噢,你們難道是那什麼……什麼主播?所以要穿成這古風少女的模樣?”
雖然這話聽着滿頭霧水,柳笙還是順水推舟地點頭,還拿出【不會停的攝影機】裝模作樣:
“沒錯,我們就是那什麼主播。”
老頭看着柳笙手上那臺掉漆露出塑料殼的老舊攝影機,眼中竟露出豔羨之色:“這玩意兒,不便宜吧?”
柳笙左看右看,這要是放在聯邦帝國,幾乎就是要被淘汰的那種,可這老頭兒居然是這種反應?
輕咳一聲:“還好。”
“好了,天色都暗了,我看你們也別在外頭拍那啥玩意兒了,真是爲了流量不要命!趕緊坐上車來,免得入了夜……”
老頭兒總是話說一半,含含糊糊的。
但從他眼底抖動的恐懼神色可以看出,夜裡這片荒原裡顯然有他不想提的東西。
“謝謝您!”
“那就麻煩您了!”
兩人順勢爬進車斗,勉強擠過包裹,坐在兩側的座位上。 “抓穩嘞!”
老頭兒馬上蹬起了三蹦子,突突突地以風馳電掣的速度竄了出去,在這荒野中空蕩蕩的公路上疾馳。
差點兒被甩出車斗子的柳笙和喬語趕緊扶好,以核心力量穩住自己的身形。
交換的神色中,喬語似在跟柳笙說: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高科技嗎?
柳笙也承認,她沒見過這麼快的三蹦子。
老頭兒倒是毫無所覺,話題又回到柳笙手上的攝影機上,興致勃勃道:
“小姑娘你那攝影機,應該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吧?我那時候也想要一臺,結果女兒出生,不得不將攢了的錢換尿布嘍!”
“結果現在雖然有點餘錢了,但在這個世道,想要一臺也不容易啊,價格是翻了好幾百倍呢!”
“還有你們這身衣裳,以前是叫什麼漢服吧?我看也就只有星網上的主播會穿,不過那些主播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家裡對着鏡頭賺錢的,沒想到今兒我還能遇見兩位在外面跑的,還真是新鮮!”
“就是這個料子好像比不上人家的精緻,應該沒那麼貴,對吧?”
也不等兩人答覆,他又道:“話說回來——那位個兒高的姑娘,你那寸頭和這衣裳還真是不搭,應該攢點兒錢買頂假髮,要不你那觀衆老爺們也不會喜歡……不過確實不便宜,努努力吧!”
老頭兒全然不覺自己說話低情商,只是一味絮絮叨叨,話裡話外總是這個貴那個不便宜。
但從這些話裡能夠得出一個信息:
如今的物資極度匱乏,連尋常物件都成了高價奢侈品。
也就說明,當下時代並不是什麼好時代。
柳笙望向車外,一片空曠寂冷。
只有老頭兒自己錄的嘈雜廣告聲在迴盪。
但從“世界”在她旅途中捕捉的畫面裡,卻能辨出廢棄磚瓦、蒙塵的廣告牌、半埋在塵土裡的日用品,甚至隱約有殘破的人類骸骨。
這片荒漠,很可能曾是一座城市,如今卻被夷爲平地,埋進煙塵之中。
柳笙雖然有滿腹疑問,但“世界”已經警告過。
【雖然我們是通過七玄令來到此處,不用擔心人物OOC的問題……】
【但是?】
【但是,鑑於高維已經盯上我們了,我們當然不能表現出和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一面,儘量融入當地,免得被發現。】
【這裡甚至比高維解析更危險。】
【高維解析中,我們起碼可以在抓到前逃跑,只要逃跑及時是追不到我們的所在。】
【可現在一旦被發現,直接就可以順着通道,追到我們所在的星球,會有什麼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柳笙心頭一凜,只能耐着性子聽老頭兒喋喋不休,說起自己最喜歡的大姐主播。
車子一路突突突,老頭忽然收了聲:
“到了,嘿,總算趕在天黑前。”
前方不遠,一片不大不小的建築孤立在公路旁,周圍被高牆環住,看不清內部。
老頭徑直把三蹦子拐過去,停在厚重的鐵門前。
這時候,他才從包裡掏出一件皺巴巴的黑色外套,套在衝鋒衣外頭。
柳笙眼尖,看到這外套胸口處寫的正是“瞬風速運”這四個字。
而老頭兒的喇叭本就不斷回放着那段話,自然而然就像是某種宣告一般,很快裡頭響起問話聲:
“誰?”
聲音有些虛弱,又有些嘶啞。
“老賴,還問啥問?我還能是誰?”
“喲,老張頭!你可算來了,你都不知道我們等你多久了……”
裡頭的人隱隱激動,隨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就趕緊給我開門咧!”
“咳咳,例行詢問還是要的嘛。”
“行行行,你問吧。”
“老張頭,你現在幾歲?”
“六十三歲。”
“現在是幾年?”
“新曆三十二年。”
“你最大的執着是什麼?”
老張頭沉默半晌,才吐出三個字:“我女兒。”
“行,通過!”裡面的人歡快說道,“我們可是等你好久了!”
隨着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鐵門打開,一個穿着防護服的人站在那兒,招呼老張頭進來。
老張頭開着三蹦子就要進去,那人忽然喝止:
“慢着!後面那兩個是誰?”
透過防護鏡,對方的目光死死鎖在柳笙和喬語身上,帶着幾分懷疑和緊張。
老張頭解釋道:“唉喲,老賴,別這麼兇嘛!就是路上見到的,我看兩個小姑娘在外頭走着不安全……”
“不安全?萬一是那啥豈不是更不安全!”對方的聲音陡然拔高。
“不,不,不會吧?”老張頭也有些顫抖,“那玩意兒不會白天出來吧?”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現在已經天黑了!”
老張頭慌忙擡頭。
柳笙也不由看向曠野。
不知何時,四周已被暮色吞沒,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說,什麼名字,幹嘛的?”老賴厲聲逼問道。
喬語撓着頭:“那個……主播……”
眼見對方似乎越來越狐疑,柳笙揚了揚手上的攝影機:“我叫柳笙,她叫喬語,我們是做主播的。”
“主播?什麼平臺?”
“那個……抖播!”柳笙脫口而出,想起方纔老張頭說起自己喜歡的那個大姐就是這個平臺的。
“是嗎?賬號說來聽聽?”
【可真是難纏……】
喬語心中緊張,臉上滴汗,拳頭已經默默捏緊,已經準備好一言不合就突圍過去。
柳笙卻默默按下喬語的手,笑着說道:“還沒有建號。”
空氣瞬間凝固,防護服男人眼中的懷疑更深,連老張頭的笑容也有些僵。
只聽柳笙繼續說道:“我們就是特地買了這些裝備,打算拍個特別炸裂的視頻,一起號就博個開門紅。”
老賴有些狐疑。
“確實是這樣,”老張頭忙幫腔,“龍姐都說過,起號第一個視頻平臺會推流的,得好好把握時機。”
“龍姐?噢,就你天天看的那。”
“可不是嘛!她可真是優秀的女人!”
“行吧,你們進來吧,外面的天色是要黑透了。”老賴也不想再糾纏,揮手催促道。
老張頭笑呵呵地一踩油門:“這就對了嘛,這兩個小姑娘乾乾淨淨,我都聊過了,思維邏輯正常,怎麼可能是那玩意兒!”
三蹦子剛一駛入,鐵門便“哐當”一聲悶響關上,隔絕了外頭最後一絲暮色。
裡面漆黑如墨,只有老張頭的三蹦子前燈亮起兩道燈柱。
“你們這兒,怎麼不開燈呢——”
老張頭的話戛然而止。
像是被什麼冰冷的手攥住了脖子。
因爲他看見,燈柱裡有什麼,正窸窸窣窣地挪來。
意識到什麼,他脖子僵硬地一點點轉向一旁。
昏黃的燈光下,老賴雪白的防護服背部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大片殷紅正緩緩滲出,還有腸子從裡頭拖出,長長地垂在地上。
而老賴沒有回頭。
只是低着頭,悶聲一字一頓地說道:
“老張……我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