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快速掃過這十五名裝備精良、騎乘高大戰馬、臉上帶着風塵卻眼神銳利的戰士，一絲微弱的希望在他渾濁的眼眸深處點燃：“真有……有活人在那裡？”
“當然！”巴圖語氣斬釘截鐵，試圖給這些受盡折磨的人一點信心：“堡壘就在西邊！我們是沈穆領主大人麾下的士兵！”
“沈穆？我似乎是聽到過這個名字……”那男人喃喃重複着這個名字，顯然這名字在他們這些流亡者中可能也有些流傳，帶來了一絲敬畏。
“那黑雲。”巴特爾單刀直入，指了指遠處那似乎永不接近的目標，“你們知道那是什麼？知道多少？”
提到黑雲，倖存者們齊刷刷地打了個寒顫，眼中的恐懼瞬間蓋過了微弱的希望，彷彿聽到了最可怕的詛咒。
那個枯瘦男人嚥了口唾沫，聲音裡帶着絕望的顫抖：
“那……那鬼東西？上個月……就是大概月圓前後的樣子，突然就冒出來了！就在那個方向……好像……好像就是從隆城市廢墟更東邊那片完全被黑了的、連骨頭渣子都不敢輕易進的‘黑地’裡頭冒出來的！先是天邊一點，然後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黑，挪得慢得很，像灘墨汁一樣……”
“它剛出來那段時間很可怕！”旁邊一個年輕點的女子接話，聲音細弱蚊蠅，帶着哭腔：“可嚇人了！好多……好多那種身上骨頭黑乎乎的、騎着骨頭大馬的騎兵，呼啦啦地從那雲下面的方向鑽出來！比以前見到的多得多！它們像瘋了一樣，滿地亂跑，互相打，還有……這裡附近……晚上到了時間就有很多……”
她說着，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景象，捂着臉小聲啐泣起來。
“對，對！”另一個男人補充道：“那些黑乎乎的騎兵多了以後，這片地方就像開了鍋！它們不光打外面那些慘白骨架的弓箭手，見什麼活物也殺……我們一直躲着，晚上不敢動，白天才敢扒點能吃的東西啥的……”他佝僂着背，彷彿那沉重的恐懼已經壓彎了他的腰。
巴特爾、巴圖和阿爾斯楞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
這些倖存者描述的景象，與他們之前探查到的幽光王朝與黑箭塔王朝激烈交戰，以及幽光骨甲騎兵數量增多的信息完全吻合！
這片黑雲的籠罩區域，顯然就是幽光王朝力量的一個爆發點或者源頭！
“不能再呆在這裡了！”巴特爾看着這些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同胞，斬釘截鐵地說：“往西走！隆城市的新日瓦丁！我們的城堡！沈穆領主大人在那裡！城高牆厚，還有幾千精銳大軍！有食物，有乾淨的水！有對付這些骨頭渣子的武器！”他大手一揮，指向西方堡壘的方向。
“去……隆城市的，新日瓦丁？”倖存者們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路途遙遠，一路兇險，他們太虛弱了。
“對！去那裡，報沈穆大人的名號！”巴圖也用力點頭，他解下自己馬鞍上還剩半袋的水囊，扔給那個枯瘦的男人：“省着點喝！白天儘量找隱蔽處休息，晚上趕路！避開有骷髏活動或者黑雲籠罩的地方！活命的機會在堡壘！”
阿爾斯楞也下了馬，從隨身的乾糧袋裡掏出幾塊堅硬但能果腹的乾肉餅分給衆人：“堅持一下，到地方就有救了！”
接過水囊和食物，這微不足道的援助卻讓倖存者們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渾濁的淚水無聲滑落，絕望中重新燃起了求生的火焰。
他們對着十五名騎兵連連作揖鞠躬，語無倫次地道着謝。
巴特爾望着他們盤跚卻又帶着一絲決然向西而去的瘦弱背影，心中沉重。
他擡頭再次望向東方那片沉滯不動的巨大黑雲，那裡散發出的不祥似乎更加濃重了。
“目標不變！”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帶着庫吉特戰士慣有的兇狠和決絕：“休息半刻鐘，餵馬喝水！然後全速前進！就是啃也要啃出真相來！”
十五名庫吉特響馬在短暫的休整後，再次策馬奔向東方那片盤踞於天際、彷彿凝固了的巨大黑雲。
越往東行，腳下的大地便越顯示出被靈界侵蝕的猙獰面目。
沙化的程度遠超新日瓦丁郊外，昔日隆城市延伸至此的文明痕跡——偶爾還能見到的幾段殘破路基、扭曲斷裂的電纜塔、或是半掩在沙中鏽蝕的汽車殘骸。
卻全部都被狂暴的力量徹底揉碎、吞噬，最終完全湮滅在起伏連綿、望不到盡頭的灰黃色沙丘之中。
這裡的荒漠，是一種純粹的、令人絕望的死寂之漠，如同大地褪去了最後一層皮肉，只剩下乾枯朽壞的骨架暴露在靈界規則侵蝕的風沙下。
空氣也變得更加燥熱、沉重，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彷彿深層土壤腐敗後又被烈日暴曬的窒息感。
然而，對於自幼馳騁於草原和沙海的草原響馬而言，這片被詛咒的平坦荒漠卻成了天然的馳騁之地。
庫吉特戰馬細長堅實的蹄肢在鬆軟的沙地上展現出驚人的適應力，隊伍的速度並未因沙化而減慢多少，反而在巴特爾的帶領下，如同十五道黃色的疾風，捲起長長的煙塵，一往無前地刺向目標。
夕陽將落未落，將漫天染成一種燃燒般的金紅色，更襯得天際那片翻涌的濃稠黑雲如同從地獄深處潑灑出的巨大污跡，沉甸甸地壓在荒漠盡頭。
就在這晝夜交替、光線最難以捉摸的曖昧時刻，策馬狂奔的草原響馬們終於看清了那黑雲根部的景象！
“我的天……”巴圖低低的驚呼淹沒在蹄聲裡，卻清晰地震動了身邊每個人的神經。
只見在那彷彿連接着天穹的深沉黑雲籠罩之下，赫然矗立着一座奇詭森然的“城堡”！
它並非岩石或磚木築就，而是由無盡黃沙與累累慘白骨殖硬生生堆砌、凝結而成！
無數扭曲的、斷裂的、大小不一的骸骨——有人類的、有野獸的、甚至混雜着某種難以辨認的龐大生物的骨骼——被強行嵌入粘合的沙土之中，構成了高聳的壁壘、歪斜的塔樓、以及巨大的拱形門戶。
整座要塞散發着一種混合了血腥、焦糊、以及骸骨深處沉澱了無數歲月的絕望氣息，令人望之生寒。
濃郁的、彷彿具有實質重量的灰色霧氣在城牆內外瀰漫涌動，如同這座白骨要塞的呼吸，使得其核心區域在黃昏的光線下顯得朦朦朧朧，只能隱約分辨出城牆猙獰的輪廓和幾座高聳箭樓的尖頂。
詭異的是，在這座由亡靈力量構築的恐怖堡壘周圍，在這本該是亡者國度最爲活躍的白骨要塞之下，此時此刻竟一片死寂。
城牆上見不到任何遊蕩的骸骨守衛，更無先前遭遇戰中所見的龐大箭陣集結。
黑雲垂落之處，萬籟俱寂，彷彿一座空無一物的鬼城。“都停下！”領頭的巴特爾猛地一勒繮繩，高舉右手。
十五個草原響馬訓練有素，幾乎在同一剎那猛地收繮，讓戰馬齊刷刷停下前衝之勢，只餘馬蹄踏動沙地的碎響和騎手們沉重的呼吸聲迴盪在令人窒息的寂靜裡。
距離白骨要塞只有區區數百步了！
巴特爾的心跳如同擂鼓，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前方。
太安靜了，安靜得反常！
這絕不是疏忽大意，更像是某種陷阱的入口，張開了無形的巨口，等待着獵物的進入。他的直覺在瘋狂預警，脖頸後的寒毛根根倒豎。
“巴圖、阿爾斯楞，你們看……”巴特爾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但他的眼神死死鎖定要塞上方那片濃郁黑雲與灰霧交界的陰影處。
另外兩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濃霧與黑雲交融的黑暗間隙中，他們發現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不是清晰的身影，而是那種深沉的黑暗本身發生了極其細微、緩慢的蠕動，如同沉睡巨獸的眼瞼在閉合之間無意中掀起的一線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而充滿毀滅欲的“凝視感”，如同千萬根鋼針，憑空降臨，狠狠刺穿了每一個草原響馬的靈魂。
那感覺無形無質，卻比幽綠魂火的窺探更加恐怖百倍，直擊心靈深處最原始的恐懼！
巴圖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握着彎刀的手心瞬間全是冷汗。
阿爾斯楞這個老成持重的老兵，臉色也“唰”地一下變得煞白。
這不是亡靈骷髏所能擁有的壓迫感！
它來自更高層次，更接近……死靈規則本身！
“撤！”巴特爾的聲音因極度警惕而顯得有些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
那一聲低吼，如同解開了所有人心頭的恐懼枷鎖！
沒有絲毫猶豫！
十五名草原響馬齊齊撥轉馬頭！
久經沙場的庫吉特戰馬也感受到了那來自深淵的氣息而異常躁動不安，此刻得到轉向的命令，立刻爆發出全部的潛力，四蹄猛刨地面，揚起大片沙塵，朝着西方新日瓦丁的方向亡命狂奔！
速度之快，遠超來時！
現在不是偵查，而是逃命！
每一個人的腎上腺素都飆升到了頂點，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遠離這座要塞，遠離那道來自黑雲深處的恐怖目光！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衝出數十步，將沙土白骨要塞甩在身後的瞬間——
“嘎—吱——！”
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用粗糙骨頭摩擦石塊的刺耳巨響，猛地從後方傳來！
那是巨大城門被強行推開的聲音！
巴特爾百忙中回頭一瞥，渾身的血液幾乎要倒流！
只見那座白骨要塞巨大而厚重的、鑲嵌着無數猙獰斷骨的拱門，竟在他們倉惶撤退的這一刻，轟然洞開。
城門之內，濃郁的灰霧如同沸騰般翻滾涌出，緊接着，十幾個籠罩在翻騰不息的濃重黑色霧氣中的高大身影，如同離弦的黑色閃電般飆射而出！
是骷髏騎兵！
它們的坐騎並非生前健碩的戰馬骸骨，而是某種體態更爲龐大、骨骼粗壯、帶有可怖爪刺、燃燒着兩點幽綠魂火的異化骸骨怪獸！
而騎乘在上的存在，比之前見過的任何幽光骨甲騎兵都更加令人心悸！
它們披掛的骨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沉黑色，與周圍翻涌的黑霧幾乎融爲一體，其表面的扭曲符文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散發出毀滅性的冰冷威壓。
它們手中高舉的武器也不再是粗糙的骨矛骨刀，而是更爲巨大、由黑色結晶與某種金屬般的骸骨熔鍊而成的猙獰巨刃或重錘，武器表面繚繞着絲絲縷縷如同實質的硫磺焦痕。
最可怕的是它們的速度！
一衝出城門，那一團團包裹着它們的黑霧便瞬間劇烈翻滾，化作推動着它們的狂暴引擎！
速度驟然提升數倍，如同貼地飛行的黑色彗星，掀起比庫吉特戰馬疾馳更猛烈的沙暴，帶着碾碎一切生靈的狂暴氣勢，向着前方十五個渺小的黃點發起了致命的衝鋒！
空氣被撕裂的尖嘯聲與骨骼怪獸沉重骸骨蹄踏大地的轟鳴聲混合在一起，如同死亡的喪鐘敲響！
“快跑！快！！！”巴特爾目眥欲裂，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手中的馬鞭狠狠抽打在戰馬臀上。
那十幾道裹挾着濃霧與毀滅氣息的黑影，速度太快了！幾乎眨眼間就將雙方的距離拉近了一截！
“分散開！放箭！遲滯它們！”阿爾斯楞老兵的經驗在此刻發揮了作用，他的吼聲帶着庫吉特人骨子裡的兇狠，“用錐頭箭！射它們的坐騎！”
求生的本能與戰鬥的血性被同時點燃。
奔逃的草原響馬們無需更多指令，瞬間如同盛開的菊花般向四周散開。
他們沒有嘗試轉身正面應敵，那無疑是自殺！
庫吉特人賴以馳騁的絕技在這生死關頭展現出來——只見這些騎術精湛的戰士在高速奔馳中強行擰身，動作流暢得如同本能！
“嘎吱吱——”一張張庫吉特複合短弓被瞬間拉成滿月！
“嗤嗤嗤——！”一支支帶有細小倒刺的特製錐頭箭，藉着強大的腰背力量瞬間離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