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覺得自己再不幹點什麼,說不定身體裡的各個零件就真的生鏽了,畢業之前聯繫好的律師事務所只能放棄,夙淮曾跟他提過,讓他進入穆元冬的公司,這樣,他們方便照顧他,他也不用從最底層做起,當時,他拒絕了,發生了車禍後,他還沒想好到底要做點什麼,前幾天鄭維宜幫他接的翻譯法務文件的活兒,他還沒開始幹。
這些天,他一直都在想,昨晚一晚沒睡,終於想通了,鄭維宜的態度的確傷了他,可,除了父母外,別人並沒有義務非要對你好不是麼,早上,吃過了早飯,他就讓護工大叔把小飯桌擺好,又把那些文件拿出來,看着文件上熟悉的文字,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點用處的。
掛鐘滴答滴答的在轉,病房裡也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
“哎--呵--”將一摞文件翻譯好,擺在桌角上,潮汐伸開雙臂,大大的呼出一聲,緊接着那呼氣聲就變成了呵欠的聲音,一晚沒睡,還真的有點困了,他揉了下眼睛,還有兩大摞文件呢,這些文件都是合同,以不同文字寫成,看的出鄭維宜在公司裡果然乾的不錯,這些合約的價值不菲。
“大叔,您把輪椅推過來吧,我想出去走走。”潮汐朝廚房裡的護工大叔喊道。
護工大叔聽到潮汐的聲音,趕緊摘下手套,走出廚房,從窗旁把輪椅推過來。
“潮汐,你餓不餓,還想吃點什麼不?”都已經忙了一個上午了,這快到中午了,也不見他說餓。
“不了,大叔,我還不餓呢,就是有點悶的慌,您推我到樓下走走吧。”潮汐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小牙對護工大叔笑道。
護工大叔哪裡能拗得過潮汐,把潮汐抱到輪椅上,又拿了毯子和外套將潮汐全副武裝後,才滿意的推着他去坐電梯。
三樓屬於高級病房區,這裡住的一般都是高幹或者有錢人,所以,對於病區的環境要求是極爲嚴格的,出了病房,除了值班護士外,便再無其他人,走廊裡很安靜。
潮汐坐在輪椅裡,被護工大叔推到電梯前等電梯。
不多會兒,電梯的門就打開了,電梯裡還有人,是個年輕女子,短頭髮,細瘦臉,眉眼倒是都很柔和,穿的很休閒,她正斜倚在電梯的牆壁上,那姿勢多少有那麼點慵懶,卻不會讓人覺得這人粗鄙沒規矩。
潮汐等了會兒並不見這人出來,想着可能這人也是要下樓去的,便讓護工大叔推着輪椅進了電梯,對那女子禮貌的點了個頭,便安靜的等着電梯下行。卻沒想到在電梯即將關門的時候,那年輕女子卻匆忙出了電梯,她離開電梯後,潮汐才發現她剛纔倚着的地方正是電梯的按鈕板,剛纔如果她不按着電梯,他猶豫的功夫,電梯的門早就合上了。
她,竟然是個很細心體貼的人呢。
電梯載着潮汐從三樓下來,一樓的大堂人來人往的,倒是一片繁忙景象。
護工大叔推着潮汐往外走,準備去花園坐坐,現在花園裡的鬱金香開的正好,能看看花,坐下休息一下,便是繁忙的都市人很奢侈的享受了。
潮汐看到那些黃色的紅色的鬱金香時,還真有點忘乎所以,在高級病房裡一躺就是三個月,難得有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以前都不覺得花啊草啊的有什麼特別好的地方,被關了那麼久,終於深深體會了自由的美好。
黃色的花上偶有蝴蝶飛過,親眼看到蝴蝶戲花的場景,比任何書中描繪的都要好看,潮汐看的有點入神。
“潮汐,你看那個是不是鄭小姐?”護工大叔不太確定的聲音傳進潮汐的耳朵裡時,他還沉浸在花香蝶舞之中,一聽這個,他立刻回了神。
鄭維宜自從那天送了一塊手錶給他後,已經有五天沒來了,他其實很想打電話給她,問問她到底怎麼了,可那天她電話裡的生硬語氣,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昨天忍不住給她發了個短信息,她回他短信倒是滿快的,說是正在忙一個合同預算的事,等忙完就過來。
他擡起頭順着護工大叔的手指看過去,還真的是鄭維宜,她今天穿了一套運動裝,看起來很陽光,也,很好看。
“嗯,是維宜,大叔,您推我過去唄,我要嚇她一下。”潮汐眯起眼睛,嘴角勾出一個小小的笑花,看起來就是想要惡作劇的樣子,美麗少年眯着眼睛露出一個狡黠笑容的樣子既調皮又可愛。
大叔笑着答應着,推着潮汐從鬱金香花田這方悄悄地往那條通往住院樓的小徑靠近。
“維宜!”一個男子帶着氣喘的聲音從鄭維宜身後不太遠的地方傳來,潮汐看到那個聲音的主人的時候,便讓護工大叔停了下來。
那邊,鄭維宜也因爲這個喊聲停了下來。
潮汐離鄭維宜他們已經不遠了,只是隔着觀賞樹,那方並沒有看到他們。
“傅裕,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說過,等他徹底好了,我會和他說清楚嗎?你現在來就是在添亂。”鄭維宜的聲音嚴肅中還有些火氣,這一點潮汐已經聽出來了,他不知道這個傅裕是什麼人,但能夠挑起鄭維宜火氣的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吧,就他所知和親身體驗的,鄭維宜很少會發火,她一向是冷靜而自持的,這也是她會成爲盛雅的才女和風雲人物的原因之一。
“鄭維宜,我是你的男朋友吧,你上次不是說對穆潮汐更多的是愧疚,是責任,是感激,但沒有其他感情嗎?可現在你在做什麼?”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很平靜,並不因爲鄭維宜的話而讓問話變成質問。
“我……”鄭維宜的聲音出現了短暫的猶豫,但又立刻強硬起來:“傅裕,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有很長,而且,你的身體也很健康,我確定我們能走的長長久久,可是,潮汐,潮汐他的腿已經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那就是以後他都不能像你我那樣任意揮灑青春了。他是個開朗明理的人,等他慢慢好了,我會拉開和他的距離,況且,你也知道,我不想虧欠他什麼,就算這是我對他的補償,也算是對我自己愧疚的彌補。”
鄭維宜的話越說反而越加的緩和了,她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而作爲她的男朋友,以及即將和她共同度過一生的人,他怎麼可以不理解自己。
“維宜,你覺得你這麼做,很偉大嗎?你錯了,穆潮汐他如果真的是個像你說的那麼好的男孩子,那麼,他必然不會願意你以這樣的方式來補償他,或許等他知道了真相,還會恨你。還有,你真的覺得你對他,就只是因爲愧疚而產生了補償的心理嗎?”過了一會兒,傅裕才幽幽的說道。
傅裕的話落,周圍再次陷入了寂靜。
潮汐坐在輪椅裡,手指狠狠地扣住了輪椅的扶手,他咬着嘴脣,沒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他的臉色也由紅轉白,他以爲鄭維宜那貼心的關懷,那無微不至的照顧都是由於她對他有愛,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那不過是她愧疚而來的補償,他無聲的笑着,那笑裡滿是絕望,他傻,傻的以爲那人真的會喜歡自己,甚至是愛自己的,一切竟是自己做的南柯一夢。
“大叔,我們回去吧。”又過了一會兒,他放開自己的脣,輕聲地對護工大叔說道。
護工大叔也被鄭維宜和傅裕的話氣到了,他從來不知道人心竟然可以這麼邪惡,對的,他是從上一個僱主那兒學來的這個詞,那小姑娘總說什麼人心險惡,邪惡的人可多了,現在,他看那個鄭小姐就是個邪惡的人,竟然用那些假模假式的關心來傷害他的僱主。
他輕手輕腳的將輪椅轉了個方向,眼睛惡狠狠地看了一眼觀賞樹那方的人,就推着潮汐走了。
鄭維宜垂着眼皮,低垂的眼斂去了一切的心思。
“傅裕,你真的想多了,我有多愛你,你應該不是不知道的。”復又擡起頭來的鄭維宜的臉上是一片真誠,而她的眼中也充滿了無限的愛意。
傅裕看到這樣的鄭維宜有點心軟,他其實何嘗不是愛她的呢,可是,她真的明白她自己心裡想要的是什麼嗎?
“維宜……算了,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就好。你去看潮汐吧,我回學校去了。”他很明白她此時是斷然不會改變主意了,與其在這裡辯出個是非曲直來,倒不如等她理清楚心中真正的想法。
鄭維宜聽傅裕這麼說,眼睛驀地亮了起來。
“傅裕,我就知道你是最通情達理的,等潮汐再好好地,我一定介紹你們兩個認識,到時,你就知道我對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了。”
傅裕苦笑了下,點了點頭,便轉身往來時的路上走去。
鄭維宜想了下,又追上去。
“傅裕,我送你去坐車吧,這裡的車不好找。”
病房裡,潮汐已經掛上了電話,護工大叔在爲潮汐收拾衣服,行李等物件。
“潮汐呀,雖然我是你們花錢僱的,可我是真的捨不得你走。”護工大叔一邊收拾着衣服,一邊連連嘆息着道,這孩子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可卻很通情達理,還很善良,他都快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了,怎麼說走就要走了呢。
潮汐的眼睛黯了黯,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重現光彩,他笑了笑,說:“大叔,您要是捨得大嬸,就跟我一起走吧,國外的醫院也不錯的。”
護工大叔愣了愣,才噗嗤一聲樂了,有那麼點小埋怨的說:“潮汐呀,你這個壞孩子,就會說這話逗我,明知道你大嬸她離不開我,還說這話。”說着,他的臉上泛起一抹甜蜜的笑來。
潮汐看着他,心中羨慕之餘也有着化不開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