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潮汐的手術一直到深夜還沒有結束,期間,醫生曾經出來詢問過家屬意見。穆潮汐的脊椎受到嚴重碰撞,雙腿又被車輪碾壓過,以後有可能癱瘓,最爲要命的是他左腳的大腳趾因爲淤血凝滯,需要做切除手術。
一向要強慣了的夙淮聽到這裡,差點沒坐倒在地上,還是冷靜地穆元冬適時的扶住了他。
“醫生,如果不切除大腳趾,他會有生命危險嗎?”穆元冬以冷靜地口吻問道,她表面上毫無變化,只有被她扶着的夙淮能感覺到她的手也在發抖。
中年醫生看着這一對氣質衣着都很出衆的夫妻,緩緩地嘆了口氣,她是能夠理解這對夫妻的心情的,但事實就是如果不切除那個腳趾,有可能造成大面積的潰爛。
“我也不想看到那麼好的孩子被切除了一個腳趾,不過,如果不切除的話,很可能引起腳掌的潰爛。”這是她作爲一個醫生,需要明確告訴患者家屬的。
穆元冬緊了緊攥住丈夫的手,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夙淮低下了頭,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能止住聲音裡的顫抖說道:“那就做吧,我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醫生點了點頭,讓護士拿來同意書給穆元冬簽了字,才進了手術室。
等醫生進去,夙淮已經忍不住伏在穆元冬的身上哭了起來,低低的嗚咽讓穆元冬的心也如同刀割一般,裡面的孩子是他們疼若珠寶的兒子啊,他怎麼就會攤上這麼個事呢。
深夜的走廊裡,只剩下了已經身心疲憊的穆元冬和夙淮,跟他們一起來的員工,都已經回去了。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喧囂了一天的走廊現在已經變得很安靜,那輕微的響動聽在耳朵裡也變得很大。
不多會兒,那腳步聲便來到了近前,穆元冬和夙淮已經無心去理會此時是誰來了。
而那人也沒打算驚動他們,只是默默的坐到了他們旁邊的椅子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那種等待彷彿沒有盡頭一般漫長而讓人筋疲力盡。
終於,在又過了兩個小時後,手術室上方的燈熄滅了,手術室的門從兩側滑開,手術牀被推了出來,穆潮汐臉上的傷已經被處理過了,白色的紗布包裹着他的側臉,他依然安靜的躺在移動手術牀上,架子上掛着藥水,那一滴滴藥水就像是一顆顆珍珠般緩慢地向下滴着,然後流進了穆潮汐的血管裡。
“潮汐……”夙淮站了起來,顧不得招呼妻子,便匆匆跑到手術牀前,他看到兒子那蒼白的臉,已經停止的淚水又滑了下來。
穆元冬站在夙淮身邊靜靜地看着這個讓她驕傲的孩子,心中百味雜陳,她緊緊地握着丈夫的手,希望這樣能給他點力量。
“家屬請到病房去,不要耽誤我們送病人。”護士冷漠而職業的聲音響起,穆元冬拉開夙淮放在手術牀上的手,好讓護士將穆潮汐送到病房去。
“手術很成功,患者不會有生命危險,不過,以後只能坐在輪椅上了。”醫生還沒有離開,她站在手術室的門口對穆元冬和夙淮不無惋惜地說道。
穆元冬轉過頭來,看向那個一臉沉靜溫和的醫生,只是輕輕地說道:“謝謝!”她的視線在滑過椅子前站着的人時,只是閃了下,就收了回來。
醫生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剩下穆元冬扶着夙淮往病房走,他們身後站着的是已經溼了衣服的鄭維宜,外面已經開始下雨了,不知怎麼,今年是南方雨水少的已經乾旱,而北方卻是雨水不斷,下午,鄭維宜剛出了醫院,雨就下來了,她給傅裕送了錢,只叮囑他早點回學校去,就又匆匆來了醫院,她在醫院外面呆了很久,不是不想來,是怕刺激到穆家父母,直到深夜,她纔敢進醫院來,卻發現手術還沒結束。
等穆元冬夫妻倆走的遠了,她才提步跟上去,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就算他們打她,罵她,她也不會走的。
穆潮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雨停了,太陽暖暖的照進了病房,在窗臺上出現了一道不太長的彩虹,玻璃窗上也映出了那彩虹的影子,很漂亮。
“唔……疼……”已經起了皮兒的嘴脣蠕動了一下,那輕淺地呼疼的聲音還是驚醒了俯臥在病牀邊上的人。
“潮汐,你醒了?”那濃濃地帶着睡意的男聲中帶了驚喜,他站起身來俯身看他,倒好像是幾百年沒見過似的。
穆潮汐蝶翼般的眼睫顫了顫,才睜開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睛在看到眼中的景物後,出現了短暫的迷惑,然後又看到了夙淮,臉上終於露出個笑渦。
“爸!”他試圖伸出手來去摸摸父親的臉,卻發現手被什麼牽絆着。
“乖孩子,別動!別動!”夙淮此時是標準的慈父面孔,看到寶貝兒子正企圖將那隻紮了點滴的手擡起來,趕緊小心按住。
穆潮汐側過頭看自己的手,才發現手背上還粘着膠布,扎着針呢。
“呃,爸,好疼。”直到看見手背上的針和膠布,他纔想起自己好像是發生了車禍,身體上的疼痛也在這個時候全數回籠,他蹙起眉毛,皺着鼻子對夙淮說,那聲音裡還帶了點小小的撒嬌意味。
夙淮坐在牀邊,伸手摸了摸潮汐的頭髮,他的心擰着似的疼,他的兒子纔不過十九歲,剛剛大學畢業,還有美好的前途,卻全被一場車禍給毀了。
他忍住鼻酸,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道:“潮汐呀,你都是大孩子了,這點疼不算什麼的,是不是?你媽媽已經回去熬雞湯了,待會就來。”
“媽竟然有時間給我熬雞湯,還真是難得。”穆潮汐俏皮的眨了下眼,他身上是真的很疼,不過,他不想讓疼愛他的父母擔心,看着爸爸還像哄小時候的他似的那麼慈祥和藹,他心中暖暖的。
一說起母親,他又想起他之所以發生車禍是因爲看到了鄭維宜要走,而那輛撞了自己的大貨車可是朝她去的,自己進了醫院,那她呢?
“爸,維宜怎麼樣了?”
夙淮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頭,隨後才說:“她沒事!”
潮汐放心的點了點頭,就在父子倆說話的時候,提着熱水壺回來的鄭維宜推開病房的門,一眼就看到醒了的穆潮汐。
“潮汐,你總算醒了。”鄭維宜走到病牀邊,將熱水壺放在牀頭櫃上,臉上滿是喜悅。
穆潮汐看着她在這裡,也很開心,聽到她與父親相同的開頭,不自覺小小抱怨了下:“你們還真是的,開口的第一句話都是這句,好像我一睡就不會醒了似的。”
聽到這話,夙淮和鄭維宜都僵了一下,各自撇開視線,他們都不想碰觸那個話題。
“對了,潮汐,你想吃什麼,一會兒我去買。”鄭維宜說着,已經從牀下拿出臉盆,把熱水倒了進去,又把毛巾投溼了坐在牀邊,翻開被子找到他的右腳仔細的擦起來。
穆潮汐和夙淮都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做法,兩個人都愣住了,而隨後,穆潮汐的臉頰漸漸燒紅了,想動一下腳,卻發現那腳似乎不聽自己的使喚了。
“爸,我的腳怎麼沒什麼感覺,這是怎麼了?”也是直到這個時候,穆潮汐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腳沒有任何知覺了,那疼的感覺只是來自於臉頰和心理作用。他慌張的看着父親,臉上因爲鄭維宜給自己擦腳而出的紅潤一下子褪去。
夙淮站起來,緊張的按住想要起身的穆潮汐,他甚至不敢看潮汐現在的表情。
“潮汐,你聽我說,你的腳,你的腳沒事的,沒事的,沒有感覺也是暫時的。”他暖聲安撫着穆潮汐,他深深地希望自己的安撫能奏效。
鄭維宜停下了擦腳的動作,她將毛巾放進盆子裡,走到穆潮汐跟前,嚴肅着表情看他,聲音卻是無比認真地。
“潮汐,你已經是個大人了,很多事,不應該瞞着你。這次車禍,傷了你的脊椎,以後……你可能都不能走路了。還有你左腳的大腳趾已經被切除了。”沒人知道她說出這一番話,心中有多糾結,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一番話,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但理智提醒她,她必須這麼做。
夙淮萬萬沒想到兒子喜歡的這個人會這麼殘忍,潮汐他剛剛醒過來,她竟然就敢告訴他這些,他眯起了眼睛,眼中放出危險的光芒來。
他直起身子,放開潮汐,正過身子面對鄭維宜,指着門口厲聲說:“鄭維宜,這裡不歡迎你,你走!以後都不要出現在這裡!”
鄭維宜卻沒有看他,只是僵直着脊背看着潮汐,她在等着他說話,只要他說讓她走,她立刻就走。
穆潮汐因爲剛纔的事和鄭維宜的話呆愣着,他的目光很空洞,竟彷彿是破碎了的美麗洋娃娃。
夙淮和鄭維宜僵持着,誰都不肯讓步。
房門也在此時被打開,回去熬湯的穆元冬走了進來,正好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暗戀的女孩僵持不下的場面。
她拎着保溫壺走到夙淮身邊,壓低了聲音安撫着他,在得知了鄭維宜將事情已經告知了潮汐後,她臉上的惱怒一閃而過,隨即便恢復了冷靜自持。
“鄭小姐,你想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請你離開吧。”穆元冬將保溫壺放在牀邊,推着夙淮喂兒子喝湯,隨後便很客氣的對鄭維宜下了逐客令。
鄭維宜愣了下,她以爲穆元冬也會像夙淮一樣命令她離開,卻沒想到她只是客氣的請她走。
她還想留下,卻沒有得到穆潮汐的答覆,她覺得自己有那麼點喪家犬的味道了,那麼,再留在這裡,真的沒什麼意思了。
她轉身朝門口走去,手剛搭上門把手,就聽到穆潮汐帶了點渴盼的聲音問她:“維宜,你還會來嗎?”
他的話,讓她重燃了希望,她轉過身,臉上帶着她一貫溫和的笑容,她說:“潮汐,我還會來的,我已經答應穆伯母,穆伯父,會一直照顧你的。”
穆潮汐聽到她的話後,臉上又出現了朝霞般燦爛的笑容,這讓鄭維宜的心稍稍好受了些,是她莽撞了,不該在這個時候將他的傷情告訴他,看到他蒼白着的臉上還帶着柔美的笑時,她只覺得自己真的有點殘忍。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鄭維宜朝穆潮汐擺了擺手,在得到他點頭應允後,便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