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被關於尹茂修的話題絆住,我笑着看向容成聿,眼裡滿是安撫。
他眼中閃過一絲歡喜,將我擁得更緊,頓了頓,接着道:“之所以將慳山賜給韓家做封地,正是因爲慳山的礦是鑄幣的絕佳材料,而韓家充分利用了這一點,不出幾年,完全掌控了大炎的錢幣制造。隨着韓家勢力的壯大,他們不再安於慳山一隅,而是將勢力深入朝廷。”
那些韓家人能夠手握大炎財權,就是仰仗韓家獨有的鑄幣權,前不久剛被連降三極的韓赦和韓卓,手中握着的就是國家經濟的命脈,一個經管國庫,另一個控制了國家禮樂用度,其中的金銀流通量之巨大,簡直難以想象。
“慕淵,韓家如此蠻橫,再放任下去,只怕終是禍患。”低下頭,我狀似無意地說。
容成聿點點頭:“是啊,父皇在世的時候,之所以和後黨爭執不下,就是因爲韓家從中作梗。父皇一直想要收回鑄幣權,限制韓家勢力的蔓延,但始終不得要領,在兩方力量之間周旋的極其辛苦。自繼位起,我就在計劃如何整治韓家,但這的確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之事。”
“那慕淵你……有沒有什麼打算?”仰起頭,我笑問。
容成聿捏了捏我的鼻尖:“怎麼,來探我的口風?還是說,我的安安心裡又有什麼主意了?”
他總是這樣,巧妙繞開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偏偏我還沒有辦法反駁。
知道再問也沒有用,我索性坦白承認:“是啊,我的確有了個主意,只是,還得問過你才知道是否可行。”
容成聿笑得很驕傲,彷彿擁有我是莫大的一件幸事:“說吧,你的這個辦法,我等了很久了。”
我坐直身子,看着他,認真道:“還記得你書房裡那本《慳山志》麼?”
容成聿點點頭。我接着道:“那本書從各個方面將整個慳山講解的非常詳細,其中就包括慳山的地形。”容成聿眯了眯眼,大概是在回憶那本書上的內容。
“慳山的地形,山水相間,谷地適合居住,也適合耕種。正是因爲這得天獨厚的條件,自打韓家得到慳山的封地,以韓家爲本家的韓家人在慳山境內迅速繁衍,人丁興旺。
兮寰曾同我提起過,慳山韓家分內外兩城,內城住着韓家本家人,在內城深處,隱藏着整個韓家的核心,鑄幣廠。爲了保護內城貴族,和鑄幣廠運轉不受影響,內外二城之間守衛森嚴,外城百姓幾乎無緣入內。
而外城居住的則是靠種地爲生的邊緣韓家人,他們有的和本家血緣關係極淡,有的則和韓家毫無關係,只是在遷徙的時候居住在了慳山。他們依靠慳山得天獨厚的肥沃土壤和良好的水源,年年收成頗豐,不但滿足自己的溫飽,更是爲內城的貴族提供了優良的糧食。
韓家經濟獨立,糧食獨立,正因爲此,它纔像一塊鐵桶一樣,讓人無處下手。”
容成聿笑着看我,眼中滿是欣賞。
“說起來,比起一塊封地,慳山韓家其實更像一個國中之國。守衛森嚴,自給自足,看起來是鐵板一塊,事實上,正是因爲它太過獨立,幾乎不需要任何外來資源,對付它,有一種辦法,一定可行。”
容成聿挑了挑眉。我聲音有些涼涼的:“這個辦法,只怕先帝也想到過,或許你也想到過,之所以你們都沒有用……因爲你們都是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容成聿的眼中劃過一絲瞭然。
屠城。
這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韓家太過封閉,安全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絲隱患。內城外城雖然有嚴格的分界,但卻是共用水源,整個慳山封地,靠的都是慳山最豐沛的那條水脈——啓水。
若是在啓水內投毒,不出幾日,整個慳山便會成爲一座死城,無人可以倖免,韓家的威脅,彈指間便可解除。
但這個辦法太過殘忍,韓家人固然可惡,我恨他們入骨,但外城的百姓是無辜的。正如先帝和容成聿都不忍心用這樣的辦法解除韓家的威脅,我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那麼多無辜百姓枉死。無論如何,都要在保證百姓活命的前提下,在考慮收回鑄幣權的事。
“安安定是想到了更好的辦法,不然也不會提起此事了”。容成聿自信我不會狠心地用那個方法,笑着撫了撫我的額發。
我點點頭:“啓水盤行於慳山山脈之間,除了供人們飲用和灌溉農田,還有一個更大的用途——運送礦石。
慳山封地地幅遼闊,單靠人力運送礦石耗時又耗力,但利用啓水,將礦石通過運河直接送到鑄幣廠,則是減少了極大的消耗。
有一個辦法,可以在切斷韓家命脈的同時,保證百姓的平安。”
說着,我看了容成聿一眼。
“炸山”,我們異口同聲道。
容成聿笑着將我重新拉進懷裡,下巴支在我的發頂,聲音裡滿是寵溺:“昨天我重新翻了翻慳山的地形圖,纔想到這個主意,我的安安果然非同一般,那麼久之前看過的書,現在還記得。”
我貪婪地享受着在他懷裡的時間,悶聲道:“我也是纔想到”,若是能早些想到,將韓家的所有陰謀扼殺在一開始,很多事就不會發生。不會有韓瑾,我也不會失去孩子,不會選擇放棄一切。
慳山的地形特殊,山水相間,城池就建造在山下的平原上。一旦炸山,山石垮塌,首先會阻擋運送礦石的船隻,使整個鑄幣系統陷入癱瘓。
同時,因爲水源被阻,農田的耕種定會受到影響,到時外城的百姓逐水而居,一定會選擇向更遠的地方遷徙。一旦外城百姓遷徙,勢必導致內城貴族缺糧,鑄幣廠癱瘓加上缺糧,慳山內城勢必會不攻自破。
到那時,容成聿只需要順理成章的派軍隊前去幫助疏通河道,然後順理成章地接管鑄幣廠,韓家的勢力被架空,即便他們有心反抗,也什麼都做不了了。
至於外遷的百姓,朝廷可以予以大幅的補償,讓他們根據自己的意願選擇是否回到慳山外城。
將我的想法全部告訴容成聿後,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接下來,只需靜靜等待了,韓家會付出代價,而我要做的一切,也全都做完了。
容成聿想要在實施攻破韓家的計劃之前,先將婚禮補給我,在他看來,韓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不必急於一時,而他欠我的太多,恨不能一時間全都補給我。
我卻一心只想看到韓家覆滅,只要韓家一日盤踞在慳山,我就一日不寧。況且……我實在不知自己該用怎樣的心情完成我們遲來的婚禮。人心已死,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仇恨的驅使之下完成的,這樣的我,如何能完成當年的那個約定,十里紅妝,幸福地嫁給這個我愛得發狂的人?
已經是死局一盤了,容成聿,你什麼時候纔會明白,我們……沒有以後了。
從知道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的那一刻起,我的心裡就有了一個計劃,至今爲止,我都在堅定的實行着這個計劃。我不想再和容城與交流什麼了,因爲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接受我的選擇。
其實他也很清楚,註定無子的我是無法安然坐穩皇后這個位置的,縱然他想袒護,但大炎的百年社稷不允許他獨寵一個不能生育的皇后。而我,亦不能允許再有任何人和我爭奪容成聿。
但他是何其自負的一個人,從不受人威脅,從來都是運籌帷幄,他不會接受我的選擇。
我們總是這樣,明明相愛,卻無法接受彼此的選擇,除了粉飾太平,便只有互相傷害。
最終,在我的強烈堅持下,容成聿將我們的婚禮延期,而先一步進行了瓦解韓家的計劃。和我料想的一樣,他調用虎符,派出了蟄伏已久的暗部,在很短的時間內成功堵塞了慳山主要的航道。
外城的居民也和我們計劃的一樣,沿河而上,脫離了韓家內城,遷徙到了更靠近水源的地方。韓家的瓦解比我想象得更快,我本以爲有着城內儲備的支持,他們還會堅持數月,沒有想到,僅僅一月,韓家現任族長便送了書信給容成聿,請求派軍支援。
容成聿自然大大方方地派了不少人到慳山去,只不過,除了幫忙疏通河道的兵士,還去了不少文官。這些文官都是容成聿的心腹,在容成聿還未繼位時便已跟隨容成聿。
當韓家勢力終於被架空的時候,韓家的幾位少爺們纔回過味來,再想反抗哪裡還來得及。容成聿的心腹大臣成功接管了整個鑄幣廠,接受了鑄幣廠的全部運作流程,沒有給韓家人留下一絲的空子可鑽。
之後,容成聿特地下了一道旨,先是對韓家祖上的功勞表示了一番肯定,然後宣佈慳山境內依舊是韓家的地盤,只是再無內外城之分,而原本只有一個的爵位也被分成了三份,分給了韓家的三個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