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說到了最值得驕傲的地方,小二搖頭晃腦的滔滔不絕起來,我略略皺眉,聽着他炫耀自家小姐嫁得如何好,如何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見我表情淡淡的,小二自知多言,停了絮叨,訕訕道:“房中有浴桶,小姐可要沐浴?”
我搖搖頭:“不必了,打些開水來,我洗漱一下便可。”小二點頭應下,一溜煙便出門去了,我踱進房中,細細看着他家小姐出嫁前的閨房。的確,大到牀鋪衣櫃,小到花瓶茶杯,雖比不上墨都大戶人家裡的精細,但到底也算得上精良了。聽那小二的意思,女子這輩子,擇婿是頂頂重要的事,正如他家小姐,嫁得好了,連帶他們全家都跟着風光。
不知怎的,我竟想起容成聿那句如同誓言般的話……“大軍凱旋之後,我便十里紅妝地,娶你過門。”臉不由的一熱,忙搖了搖頭,哎呀哎呀,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呢,莫非真是恨嫁了不成?暗暗覺得自己不爭氣,灌了口不怎麼熱的茶,突然想起包袱還放在馬車裡,裡面有要換的衣裳。
站起身來,我剛把手搭在門上,門外便想起了敲門聲。“月小姐,”是鄺宇的聲音。將門打開,鄺宇正垂着頭站在我面前,手中拿着我的包袱。“小人私自做主,將小姐的包袱拿上來了。”說着,雙手將它呈到了我面前。
接下包袱,我笑道:“鄺大哥費心了,我正打算下去取呢,鄺大哥倒是免了我一番功夫。夜深了,鄺大哥快回房歇下吧,明日還要辛苦趕路呢。”鄺宇很識體,躬了躬身便轉身走了,將門重新掩好,回了房,看着桌上微微跳動的一豆燭燈,我暗想,這是第幾次了,鄺宇此人未免太過心細了些。明明是體貼之舉,卻平白讓我不安。
“小姐,您的熱水燒得了。”小二隔着門吆喝了一句。“拿進來吧,門沒鎖。”我懶得起身,便隨口答了一句,小二撐開門,將一桶熱水提進房中,道了句:“小姐您好好休息,小的先下去了”,便退出了房去,臨走前,還不忘將門細細掩好。
又發了一會兒呆,我才懶散的起身將門插好,洗漱了一番,窩進被褥中。一夜都是半夢半醒的渾沌狀態。
夢裡,我不知怎的竟到了前線,看到我出現,容成聿驚喜地展顏一笑,我正欲上前,卻眼睜睜的看着一柄劍,從他的背後直直穿透,血瞬間浸透了他的全身。我尖叫了一聲,不顧一切的衝過去,想要堵住他流血的傷口,可不管我怎樣堵怎樣按,血還是如同泉涌一般的往外冒,我又驚又怕,一邊哭一邊呼救,可週圍竟然沒有一個人!
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夢突然醒了。大口的喘着氣,我扶着胸口,覺得那血液浸透手心的感覺竟然是那樣真實。
天還未亮,我卻是再也睡不着,也不敢睡着了。
也不知在牀上捱了多久,窗外的天終於矇矇亮了一些。如蒙大赦,我忙掀了被子起牀,用冷水洗了洗臉,腦袋才終於清醒了一些。收拾好東西推門而出,我見昨日忙裡忙外的小二正在打掃走廊,便問:“昨日與我同行的那位姑娘住在哪個房間?”
小二殷勤地引着我到陵嫣門前,纔回去幹自己的活。敲了敲門,陵嫣果然在門內應了一聲。“嫣兒,腳上的傷好些了沒有?”待陵嫣開了門,我忙問。“沒事啦沒事啦,本來傷得就不重,是我哥和那個臭桑庾太當回事了!”說起桑庾,陵嫣突然不做聲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覺得她現在自己走路時雖然有些不對勁,但到底比先前穩當了許多,心中也略略安下。“洗漱好了麼?”看着陵嫣收拾東西,我問。
“嗯,昨夜睡的不安穩,今兒一早便起了。”陵嫣悶聲回了我一句。到不知這向來沒心沒肺的小丫頭,怎的會突然睡不安穩了,我暗暗搖頭,接過她手中的包袱:“還是我扶你下樓吧,傷筋動骨是要好好將養的,可不能馬虎。”自知拗不過我,陵嫣乖乖挽了我的胳膊,挪着小步和我一道下了樓去。
止郡王和鄺宇已經在廳裡了,見我們下來,鄺宇忙站起身相迎,我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小二很有眼色,手腳俐落地上了幾碗粥,幾碟小菜並幾個饅頭,便退了下去。因着要趕路,我們很快便結束了早餐。
誠如止郡王所言,又連着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之後,墨都熟悉的城門終於出現在路的盡頭。挑開簾子望了望,我心中五味雜陳。這座牢籠,我終究是又回來了。
因有止郡王策馬在旁,守城將士沒有攔下我們,馬車一路直奔了皇宮。在東門口停下,我還未下馬車,便聽見守宮門的侍衛齊聲拜到:“拜見止郡王!”掀了簾子,我先下了馬車,扶着陵嫣從馬車裡出來,身後是侍衛們齊聲叩拜:“拜見容月郡主,陵嫣郡主,郡主金安。”
轉過身來,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身,止郡王道:“容月郡主,方纔已有侍衛先一步去向皇上報信了,我們先去康壽殿,皇上下了朝便過去見我們。”我點點頭,攙着陵嫣跟在止郡王身後往宮裡走,因早已有侍衛牽過馬車,鄺宇便垂手跟着我們,大概也是要覆命的。
康壽殿的陳設一如既往,沒有絲毫的改變,蠟燭燃燒出的微香縈繞在殿內,薰得人有些想睡。太監端了茶點來伺候着,我們三人靜靜坐等,鄺宇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等了大約一個時辰,殿外一聲“皇上駕到!”引得我們齊齊下拜。一雙繡了雙龍的黃靴從我們面前走過,徑直上了高階,站定後,皇帝熟悉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快起來吧,這一路奔波,辛苦你們了。”
謝了恩,我扶着陵嫣起身,見狀,皇帝揚聲問:“陵嫣這是怎麼了?”我和止郡王對視了一眼,拱了拱手,他道:“回皇上,陵嫣毛躁,下山時一時沒有站穩,崴了腳。傷得不重。”不知是不是容成聿暗中交代了,止郡王並未提及師兄和桑庾。不過……側臉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鄺宇,恐怕即便止郡王不說,鄺宇還是會事無鉅細地報給皇帝聽。
好在師兄的真實身份並未泄漏,不然……皇帝難免會懷疑我和容成聿有通敵之嫌。
“這樣啊,等會兒找個御醫給你仔細瞧瞧,傷筋動骨非同小可,若是沒有養好,日後會留下病根的。”皇帝關切了一句,又問:“此去岐川,可有什麼發現?”止郡王從袖中取出容成聿留下的那封書信,交給身邊的太監,太監接下信,快步呈到了皇帝面前。
將信上下瀏覽了一遍,皇帝皺了皺眉,良久,哼了一聲,用力拍在扶手上道:“笑話!我大炎豈是你說打就打的!算你識相,早早退兵,不然的話,哼!”聽皇帝的意思,只怕現在最氣的還是造反的肅郡王,至於赫連宥和肅郡王合謀這件事,他怕是現在顧不上了。
對了,我記得容成聿在信上說,朔莫臨時退兵的緣由不詳,如今肅郡王揮兵直下,皇帝哪有閒情逸致調查朔莫爲何臨時毀約,說起來,沒有被夾擊,皇帝就該暗暗慶幸了。還好還好,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知道師兄的真實身份了,這樣於我們每一個人都好。
許是正在氣頭上,皇帝臉色鐵青,也不若從前那般從容和順了,擡頭掃了止郡王和陵嫣一眼,語氣不甚溫和地道:“陵止陵嫣,此番你們深入岐川有功,孤自會論功行賞,你們先回府去吧,等會兒孤遣個太醫給陵嫣瞧瞧。”
聞言,止郡王和陵嫣不約而同地看了我一眼,才行禮跪安。待二人走遠了,皇帝清了清嗓子道:“月丫頭,此去岐川,你受苦了,孤瞧着你都瘦了一大圈了,讓德妃瞧見了,定是要怨孤待你不好了。”不知怎麼的,皇帝的語氣有些怪怪的。
心中暗暗奇怪,我福了福身答:“回皇上,此去岐川,雖然路途遙遠,好在有聿王爺止郡王,陵嫣郡主還有鄺大哥的照拂,月兒並沒有吃什麼苦。”
皇帝又沉默了,他這一沉默,我卻是不知該如何自處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氣氛怪怪的,難不成皇帝知道師兄的身份了?還是說……皇帝知道我和容成聿的關係了?不會吧!要真是這樣,他不是早就暴跳如雷了?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皇帝幽幽開口:“罷了,你先去翀鬱宮向太后皇后請個安,然後便回毓淑宮去見德妃罷,她……一直唸叨着你呢。”
要去翀鬱宮見太后?聞言,我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耳邊一陣嗡嗡聲。隻身去見太后,那不是跟徒手去摸老虎屁股一樣危險麼!現在太后眼裡,我根本就是個實打實的帝黨!讓我去給她請安?真是送上門給她修理了!也不知皇帝到底安的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