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9章 破碎（下）
娜里亞再一次回頭——她確信她聽到了某種聲音。
拖沓又粘稠的聲音……像是有什麼從厚厚的污泥下爬了出來，拖着擡不起來的腳步，啪嗒，啪嗒，緩慢卻毫無停頓的，一點點靠近。
有一刻她甚至想熄掉火把……它的光芒讓他們變得如此醒目，就像屹立在陽光下的三重塔。
那聲音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清晰，一聲聲踏在她的心上。當終於能在黑暗的邊緣看見那些搖晃着逼近的影子，她咬牙咽回了一聲驚呼。
這又算什麼呢？她又不是沒見過。
不過是……亡靈而已。
然而一旦想到這些亡靈來自何處……想到他們原本是什麼人，難以形容的恐慌從心底涌出。
她舉起火把，強迫自己看過那一張張木然的臉，看過那些再無神采的雙眼……她找到了奧利弗·柯本。
那個吊兒郎當，但看着她時眼神總是分外熱烈的年輕人，深黑無光的眼睛凝固在尚未完全乾涸的血裡，塌陷的胸口露出白生生斷裂的肋骨，脖子裡還斜插着他自己那柄過於花哨的匕首。
他死前顯然反抗過，但並沒有成功。
而他再也不會衝她說那些自以爲高明的“玩笑話”……她從前有多麼厭惡此刻就有多麼懷念。
怒火與悲傷讓她發出一聲叫喊，刺破這地底的黑暗與寂靜。她想要甩開埃德的手去拔劍……可埃德更加用力地抓緊了她。
眼前這些被褻瀆的亡者，根本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
埃德看往另一個方向——另一個通道。更多的亡靈擁擠在那裡……那其中甚至有小小的孩童。
他們被包圍在這個逼仄的角落。但除此之外，這些亡靈並沒有其他的動作。沒有飢渴地撲上來撕扯他們的血肉，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能這樣牢牢控制着它們的人，離得不會很遠。
他不知道那些人想幹什麼，不知道這到底算是示威，是嘲弄，還是希望他能在慌亂中施法——他的力量當然會成爲身後黑色裂縫的養料。
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這個……他們不知道嗎？
他分出一點意識探入石磚之間，就像三重塔能做到的。他在牆壁另一邊的通道里看到擠擠挨挨的黑影，雕像般一動不動。
他們並不能破牆而出離開這裡。他也沒能在那其中找到一個活人。
埃德動了動手指。他知道他能招來風刃，在這羣亡靈之中切開一條血路，就像他幾天前在嶙山的山谷裡驅散那些黑霧……甚至，會比那還要容易一些。
這些亡靈終究還有形體。
可即使他能避開奧利，這其中也或許會有誰，曾在斯頓布奇的街頭與他擦肩而過。
他遲疑了一下，揚起的手向下壓。片刻之間，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一層薄薄的、冰冷至極的水霧瀰漫起來，滲入亡靈尚未開始腐爛的肌膚，凍結它們的血肉與骨骼。
既然它們不動，那就乾脆讓它們徹底動不了。
然而那不知隱藏在何處的操縱者似乎瞬間明白了埃德的意圖。
亡靈們動了起來，在最初的遲鈍之後很快便恢復了靈敏，衝向他們的速度簡直快得不像是死人。
埃德在心底發出無聲的咒罵。
他不夠快。如果這是在海中，他能眨眼便凍結所有的亡靈，可在這裡……他並不能像伊斯使用自己的天賦時那樣無中生有。
他的確能控制這個世界本身的力量，但還遠遠不夠強。
娜里亞一聲不響地掙脫了他，拔劍出鞘，毫不猶豫地砍向衝在最前面的亡靈的頭，又將火把捅到另一個亡靈的臉上——在不得不行動的時候，她總是能比埃德更爲果斷。
風牆將更多亡靈向四面推開。厚重的空氣成爲有力的防禦……卻也同樣阻礙着娜里亞的長劍。
娜里亞默默地收回了劍。
埃德努力想着更多操縱他能掌握的力量的方式。如今可沒有無數前人創造、總結又流傳下來的現成咒語讓他可以不假思索地念出口……他真該多點練習纔對！
而同時，他還得避免無意間施放出他更熟悉的魔法……那些魔法被無數次證明過對亡靈足夠有效。他身後，佈滿裂痕的空氣已經像塊馬上就要碎掉的玻璃，他一點兒也可不想不小心再敲上那麼一記。
——可是，能揮出這一記的並不是只有他。
某一刻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種他已經越來越熟悉的、陰冷黑暗的氣息正漫過來，若有若無地拂過他的脖子，讓他瞬間寒毛直豎。
“……它們變慢了。”娜里亞驚訝地開口。
她對魔法並沒有那麼敏銳的感覺，眼前亡靈們的變化對她而言更容易發現。
腦子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埃德差點就破口罵出聲來。
他居然忘了這個……死靈法術也一樣是法術！那力量或許來自地獄，地獄的力量……卻或許與諸神同出一源。
似乎只是轉瞬之間，周圍開始混亂起來。越來越多的亡靈失去了控制，一些呆呆地立在原地，即使被撞倒也一動不動，一些開始發出狂亂的咆哮，在本能的驅使下不顧一切地衝向埃德和娜里亞，在風牆之外堆疊成一團。
娜里亞竭力剋制住揮劍的衝動。她的確不是第一次面對亡靈……可在極北之光她對付的是血肉已經爛得乾淨的骨骸，可怕之外還幾乎有點可笑。而在從安克坦恩回家的山谷裡，更多的夥伴在她身邊，她並沒有像現在這樣，被亡靈牢牢地困死在瞭如此狹窄的空間之內，舉目四望盡是猙獰扭曲卻又毫無表情的臉……
她也沒有開口催促——這會兒埃德要承受的只會比她更多。
她聽見埃德大聲念出咒語。他很少這樣，而那音調轉折分明的語言依稀像是伊斯說過的龍語……卻又似乎要輕盈許多。
頭頂有風壓下，像是有什麼砸了下來。娜里亞擡頭時不由自主地考慮着被坍塌的石磚埋在地底的可能性……泰絲爲什麼那麼討厭地底，她可算是明白了。
但落下來的是某種她看不見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