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坐穩丞相的位置,自然心智不同尋常。
清醒後的尹丞相緩緩地坐回椅子,他把情詩事件前後過了一遍,所有的反常之態都與田氏有關,就知道給自己下邪術的人就是田氏。
“你如何想到邪術之事?”
“妾身並不曾發覺,只是在幽兒說了之後,細細想來,在妾身去家廟思過之前,老爺就有過異常之處。”
“異常?”
“是,每月逢五是老爺到田氏屋裡歇的日子,可那月初五之後,接下來三日,你也都歇息在田氏那裡,其他幾個姨娘找我說過。”
白氏說了之後,又把尹莫幽如何發現他中邪的事情也告訴他了。
“幽兒呢?”
“她在外邊,說晚些時候再進來。”白氏說着尹莫幽就帶着氣喘吁吁的馨菊走了過來。
“父親,我懷疑是田氏做怪,剛剛我讓馨菊與紫芍一起去祠堂那裡瞧了,只見二姨娘她披頭散髮地跪在地上,背對着門口,不知道在搗鼓什麼,突然一下子就撲倒在地上,她們不敢驚動看守的婆子,就過來喊我了。”
尹丞相一聽眉心一擰,大步走到書房一側的牆壁邊,伸手抓了牆上懸掛着的寶劍,咬牙道:“這賤人,走,去看看!”
“老爺,夜深了,此事還是不要驚動老太太爲好。”白氏提醒道。
尹丞相點頭,守在外邊的侍衛悄無聲息地沿路淨場,尹丞相一家三口跟着馨菊,很快就到了祠堂。
祠堂祖宗牌位前的蠟燭燃燒着,空蕩蕩的祠堂裡,田氏的身影爬在蠟燭前邊的地上。
守夜的婆子被侍衛點了睡穴,沒人出來聒噪,侍衛拿了鑰匙開了門,等他們進去後,就關了門,站在門口守着。
尹丞相盯着田氏,一步步走過去,田氏一動也不動。
他拿腳尖踢踢,她仍然紋絲不動。
尹莫幽過去在香爐前邊站了,仔細地看着香爐前邊焚燒過的極少的一點黑色的顆粒和灰色粉末,再低頭瞧了二姨娘的手指。
起身道:“父親,二姨娘的雙手指甲一直都保養得極好,現在你看,她的左手,指甲明顯短了些許。”
尹丞相蹲下查看,果然二姨娘的左手指甲有剪斷的痕跡,如果仔細聞聞,祠堂裡有燃燒頭髮或者指甲的焦糊味兒。
“你這賤人!”尹丞相擡腳就把田氏踢了個翻身,只見田氏那蒼白的臉上詭異地淌着鼻血,嘴緊緊地閉着,牙關緊咬,依然昏着。
白氏伸手捏着田氏的頭髮梢探探鼻息,看到髮梢浮動,擡頭道:“只是昏迷。”
尹丞相越想越怒,拔劍就朝田氏雙手砍去。
一看父親要懲治田氏作祟之事,尹莫幽連忙攔住。
出言提醒道:“父親,二姨娘做的事已經明瞭,怎麼處置她,我們還是回去商議一下,深夜驚擾祖宗休息,或者在這裡實施懲罰,實在不好。”
尹丞相擡頭惶恐地看看那一排排的靈位,遙遠許久,最終還是倉啷一聲,還劍入鞘,遞給
尹莫幽,自己上前,燃香跪地向祖宗告罪,之後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尹莫幽在田氏身邊低頭,田氏臉頰上小白的抓痕依然還在,那天她瞧着都有些紅腫了,現在卻有隱隱有癒合的跡象,看來,田氏找的大夫果然神通廣大,藥方對症,如果從明天起,就停了那解毒的藥劑,會不會給田氏留個有趣的紀念呢?
這僅僅是開始——尹莫幽走到祠堂門口回頭,冷冷地看着侍衛重新鎖上祠堂的門,留下田氏孤零零的身影躺在黑魖魖的祠堂裡。
重新回到書房,尹丞相冷靜下來,他沉思許久,起身拉着白氏的手,愧疚地說:“鳳兒,委屈你了,田氏如此欺我害我,我想來想去,還是——不能要了她的性命。”
尹莫幽有些欣慰地笑了:“爹,你可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這樣做,是正確的決定,孃親也是這樣想的。”
尹丞相激動又羞愧地望着白氏:“當真?”
白氏溫柔地垂了頭,袒護尹丞相,彼此都清楚,一旦要懲治田氏,那情詩事件必然會再次翻出來說事,而且邪術之事也可能傳出去,徒留笑談。
黯然道:“老爺,田氏是孃的侄女,雖然是庶出,娘也是極疼她的,處置她,娘一定會很傷心,鬧騰開就成笑柄了,您如此決定,妾身知曉你的苦衷。”
尹丞相嘆息道:“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只是,你知其一,不知其二,田氏還有一重關係,她娘是皇后的庶妹,未出嫁前與皇后關係極好,生下她不久就死去了,皇后一直都很照顧她,每次遇到我,都要問到她的情況;
換句話,她是皇后安插到咱們府上的眼睛,如果處置了她,或者她這顆棋子在皇后眼裡沒了用處,自然會想其他的法子往府裡塞人,或者暗中收買,與其防不勝防,不如就留着她,我以後晾着她就好了。”
白氏聽到尹丞相提到皇后,那溫和低垂的視線裡寒光一閃,眉心已經蹙了起來,顯出一絲無法掩飾的厭惡,只一瞬,就恢復了常態,口中卻似乎很慶幸:
“如此就更動不得她,幸虧剛纔幽兒攔住了你的劍,不然就麻煩了。”
“爹,這事兒就交給娘來做,你就當做什麼事都不知道好了,只要我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娘與女兒什麼樣的委屈都受得了。”
尹丞相聽尹莫幽說得親暱又動情,不由伸手摟住她的肩,另一隻手摟住白氏,笑道:“你這丫頭總是說到爹的心窩裡,爹以後就只嬌寵你們孃兒兩個,只要你們兩個。”
尹莫幽撒嬌道:“爹,那可不行。”尹丞相與白氏聞言俱是一愣。
聽得她繼續道:“幽兒還要娘再生一個好玩的小弟弟,爹爹也一定要喜歡他。”
“哦!哈哈哈——”這回尹丞相真正舒心地笑了,白氏粉白的臉瞬間如同染了胭脂,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戳在尹莫幽的額心:“你這鬼丫頭,爹孃的玩笑都開。”
尹莫幽打了個哈欠:“爹,娘,你們倆商量一下具體如何做,女兒告退。”
白氏也要走
,尹丞相拉了下她的手,示意她留下,白氏就不再抗拒。
半夜,陰風陣陣的祠堂裡,田氏緩緩轉醒,辨認出自己依然身在祠堂,嚇得她不由哆嗦着蜷縮了身子,坐了起來,心口的疼痛讓她幾乎再次躺下。
怎麼回事?馬道婆說前半月不能召喚得太過頻繁,不然極端耗費心神,反而不容易懷孕,這疼痛難道是精力透支?
透支也不至於就像被閃電擊中心臟一樣,那一瞬間的痛感,讓她覺得簡直生不如死。
她久在黑暗,默默地摸着自己剪斷的左手上的指甲,這指甲她愛如容顏,可是爲了再生一個兒子,她都捨得剪斷,馬道婆道術高強,明明極有效果,爲什麼打從關到這裡,她夜夜施法召喚那死老頭子,一次都不曾成功?
她哪裡知道,尹莫幽拿的那串菩提子手串,是御賜的得道高僧無爲大師法力加持過的,簡直可以稱爲法器,馬道婆那小小的邪術,在那霸道的法器光華之下,哪裡有什麼抵擋之力?
她轉頭盯着祠堂那黑壓壓一片牌位,眼睛幾乎噴火:“一羣死人,難不成連你們都欺負我?”恨不得起身過去,把秩序井然的牌位給摔得七零八落。
憤憤然地在黑暗的祠堂裡轉了幾圈,心頭的火氣纔有些消了,咬咬牙想要點燃蠟燭,再次召喚尹丞相,忽然她有些驚愕地瞪着那香爐前燃着的三支香——她清楚地記得,黃昏時她上的香,香燃盡之後,纔是她實行召喚的時間,怎麼這香爐裡又有香燃了起來。
看那長度,應該是點燃不久。
肯定是看守的婆子趁着她昏迷的時候,偷偷進來點上的。
她撲到門口,用力地拍打祠堂的門,時候不大,守夜的婆子濛濛呼呼地從隔壁小間裡出來,不耐煩地站在門外,心知田氏不能得罪,就陪着小心道:“二夫人,大半夜的你有什麼事!”
“你有沒有趁着我睡着的時候,進來上香?”
“二夫人,老婆子白天忙了一天,一沾牀就睡得死豬一樣,哪裡會有那份精力去給祠堂裡的貴人上香?”
“沒有?怎麼可能?明明我上的香已經燃盡了!”田氏一聽,嚇得回頭瞧了那嚴嚴整整的黑黑的牌位,恐懼油然而生。
“你開了門,進來與我作伴可好?”田氏放軟了嗓音,哀求那婆子。
“二夫人,不是老婆子我不給你臉面,而是老太太說了不允許任何人進去,飯菜都是從門檻下的貓兒眼裡送進去的,這些你是知道的,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去休息了。”
說完就踢踏踢踏地走了,再不理睬田氏的呼喊……
第二天尹莫幽起了個大早,帶着馨菊紫芍直接奔到祠堂,喊了許久,那拿着鑰匙的婆子才醒來,慌忙跌跌撞撞地開門:“大小姐,你來什麼事?”
“開門,我要見二姨娘。”
“大小姐,沒有老太太、老爺或者大夫人的牌子,老奴不能開。”婆子很守規矩,陪着笑臉,眼睛卻畏懼地溜了眼尹莫幽纏在腰間的鞭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