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崇源冕下爲什麼選你做長者?”
這已經是百年會議後的第二天了,吃完飯,蘭澈溪修剪着茶几上的盆景,突然這般問道。
林肆聞言愣了,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難道是因爲你的年齡比我大?”不等他回答,蘭澈溪含着狐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林肆有些哭笑不得地將她攬到身邊,“你想什麼呢,難不成真想當這個長者?”
“當然不是。”蘭澈溪輕輕撅了撅嘴,“但我不想當和人家覺得我沒能耐當是兩回事啊。”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在林肆面前會表露出任性的情緒了,這可是除了上輩子的家人和老師外連這輩子的家人都沒有的待遇。
林肆自然有所發覺,嘴角勾起寵溺的弧度,“崇源冕下自然不可能因爲我的年齡選擇我做下一任冕下,之所以不選你,一來是你不合適,二來是你志不在此。”
“我不合適你就合適了?難不成你就想當這個長者?”蘭澈溪開始胡攪蠻纏了。
林肆的神情既無奈又縱容,“你也不想想,除你之外的冕下都是男人,這一點就會造成很多不便,更不要說其中有一些好色無賴之輩,你若被歪纏上就沒有清淨日子了。而你又一心撲在音樂上,哪還有心思當什麼長者?”
“至於我,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當這個長者?”
“你願意?”蘭澈溪奇怪地瞥向他。
“怎麼不願意?”林肆低頭在她脣角親了下,“長者看着只是個名頭,但暗裡也是世代掌握着不小勢力的,只是和安家的私兵一樣隱藏了起來,關鍵時刻能起到不小的作用,高層面的情報也能第一時間獲知。最少,我頂了這個頭銜。其他人就沒有辦法利用這個身份來煩你了。”誰知道其他人當冕下還和崇源冕下一樣不來惹到他們?
雖說他手上的勢力驚人,但沒有嫌多的說法,爲了更好地保護澈溪,都送上門了沒有推出去的道理。
蘭澈溪想想也是。便做出一副勉強被說服的樣子。
林肆看得好笑,卻不敢表露出來,只一個勁地低頭親她,沒完沒了。惹得蘭澈溪抗議連連。
“對了,明天崇源冕下的喪禮上,士儀給多少比較好?”好一會,兩人消停下來。蘭澈溪背靠着林肆的胸膛問道。
所謂士儀,就是二十一世紀賓客在喪禮上送給主家的白份,直白點講就是送的錢。
蘭澈溪之所以特意問出來。是有原因的。衆所周知。冕下雖能獲得一個傳承的公爵爵位,但以冕下幻能遺傳的情況,這個爵位能夠傳承的時間有限,而江南道的領地又是和爵位連在一起的,一旦爵位降了,領地也就不保了。
如此一來,一個冕下去世。基本就預示着他的後代沒落的開始。或許是出於同病相憐的心理,也有着結下善緣的想法,在冕下的喪禮上,其他冕下不管以前是交好的還是結仇的都會大方一回。
而由此得來的巨資,將會在冕下後代今後的生活中起到重要幫助的作用。
林肆動作頓了頓,“就送一億吧,剛好是政府一年給我們的津貼。”
“其他人也送這麼多?”
“相差不會大,這也是一直以來的慣例了。”林肆將泡好的熱飲遞到她手中。
蘭澈溪低頭喝了一口,“你不多送一點?好歹你現在也是長者了,身份不一樣了。”說實話,她對於“長者”這樣一聽就老氣橫秋的名稱放到林肆身上很有點不習慣。
“我是長者又不是冤大頭。”林肆翻了個白眼,低頭跟蘭澈溪搶了口熱飲。
蘭澈溪瞪了他一眼,然後問道:“明天的喪禮會有很多人來吧。”
“那是自然。”林肆背靠沙發道:“凡是政議員以上等級的官員以及少校軍銜以上的軍官都回來,包括長老院二十一支柱。”
蘭澈溪微微蹙眉,“又不是趕集,全部一窩蜂湊上來算怎麼回事?”
林肆擡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這也是冕下的尊榮,多少人想要都沒有呢。”
“我可不想。”蘭澈溪嘟囔,“等我死後絕對不要辦喪禮,直接把骨灰撒到海里,不被束縛,在天地間自由自在的多好。”
林肆不喜歡蘭澈溪談到這種話題,但還是勉力壓下這種情緒,柔聲道:“到時候我陪你。”儘管覺得死後的話題太飄渺了,但他還是想盡量和澈溪靠近一些。
“那是自然,難不成你還想拋下我?”蘭澈溪有些嬌蠻地開口,眼底是暈染開來的笑意。
林肆也笑了,他發現,昨天的事之後,澈溪心底的防線再次爲他撤退了。
第二天一大早,蘭澈溪和林肆就早早地起牀,換上了素淡的衣服去參加崇源冕下的喪禮。
——大聯盟沒有喪禮不可穿豔色的習俗,但蘭澈溪還是習慣遵從了前世的準則,林肆爲配合她自然也穿了一身素淡。
他們來得還算早的,靈堂已經佈置好,宴客的各項事宜也已經準備就緒。
交代徐向暖和安影將兩人的士儀交給主家,蘭澈溪和林肆前去看望崇源冕下的遺容了。
別看冥力爆發後四周的動植物全部消亡,崇源冕下雖然因此喪命,但他的遺體卻很完整,也沒有出現衰老現象,甚至當時蒙在肌膚上的灰色也已經褪掉,面容安詳地沉睡在棺材中。
蘭澈溪心中感慨,她和這位老人才只是兩面之緣,甚至,對他的人生理念是很有些不認同的,但不認同歸不認同,她卻不能不尊敬他。
這時,阿斯塔拉他們也過來了,蘭澈溪和他們輕聲打了招呼,卻沒有其他交談,這時候並不合適。
看了會牆上的黑白照片,他們沒有多待就離開了。
大聯盟的喪禮和二十一世紀差別不大,只是沒有輓聯,但卻貼滿了各方親友寫的弔文,而崇源冕下的喪禮自然不會缺少吊文,光是政府這邊就將禮堂一般大小的靈堂的一整面牆貼滿了,便是軍官和冕下也親自動了筆——文采是其次,重要的是心意。
而蘭澈溪也不能免俗,一早就寫了一篇讓人送過來,好在前世的爺爺一直想把她培養成一代文豪,她的文筆辭藻還是很不錯的。倒是林肆,雖沒有到詞不達意的程度,但卻像小學生的作文一般直白。
來弔唁的人中冕下是最先到的,一來是離得近,二來是相比其他走場面的人,經歷了百年會議的冕下們對崇源冕下的敬重可不低。
蘭澈溪注意到,雖然不明顯,但那些冕下明顯和幾天前有了不同,經歷了前兩天崇源冕下慷慨赴死前激勵人心的講話,親眼目睹了那如同人間地獄的畫面,他們的眉宇間增添了堅毅和成熟。
磨礪讓人成長,這話果然不錯。
來弔唁的人越來越多,眼看着靈堂有人滿爲患的趨勢,林肆帶着蘭澈溪避了出去。
火化和下葬要在下午,現在沒必要和那麼多人堆在一起。
林肆帶着蘭澈溪到了花園的遊廊,兩天前,這裡還是一片鬱鬱蔥蔥,雖然因爲季節的關係沒有什麼鮮亮之色,但也是一派生機勃勃,如今……卻是一片頹敗荒蕪。
“反叛者既然每隔數百年就會出現,難道就沒有被他們得逞過,沒有冕下落入他們手中,甚至因他們罹難而死嗎?”仰望着透着陰沉的天空,蘭澈溪開口問道。
“怎麼可能?”林肆的聲音很低,“你說的情況不僅無法避免,最慘烈的一次有45位冕下遭到了反叛者的毒手。更甚至,歷史上有冕下想和反叛者同歸於盡,卻被對方逃走,白白喪命的例子。好幾次,都付出了複數位冕下的犧牲纔將反叛者消滅。”
蘭澈溪聞言疑惑,“既然反叛者造成過那麼多危害,爲什麼不從根源上遏止他們的出現呢?”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只要冕下的行爲有所收斂,相信哪怕有人看冕下不順眼,只要沒逼急,民衆也犯不着一條道走到黑地去當反叛者吧?”
“不,我想到了。”不等林肆回答,蘭澈溪就自己否決了,“這是歷代長者刻意維持的局面?”
林肆點頭。
“爲了讓冕下長久擁有緊迫感,而不因安逸的生活消磨掉鬥志,漸漸墮落?”雖然用的是問句,蘭澈溪的語氣卻充滿篤定。
林肆再次點頭,“反叛者的存在有利有弊,既能對冕下的安危造成威脅,也能作爲冕下成長的養分和催化劑。”
“而且,冕下的行爲爲什麼要收斂?”
蘭澈溪一愣,林肆看着她道:“我們付出了相當於壽命的聚冥晶,由此獲得的特權,爲什麼不能光明正大的用?若是如此還要小心翼翼地活着,你願意?甘心?不覺得憋屈?”
蘭澈溪哂然,是啊,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特權爲什麼不用?明明能夠肆意地活着爲什麼要小心翼翼地活着?
她生平第一次覺得,那些囂張跋扈、驕奢淫逸的冕下似乎並不是那麼討厭。
他們只是在享受他們付出後應得的。
她驀然懂了,以前看到的冕下在面對平民乃至貴族時的傲慢和理所應當般高人一等的態度,並非是看不起人。
只是心安理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