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大陸的東南端開始一路北上,爲大夏帝國帶來了四百九十三年的春天,當濛濛細雨到達陽關城的時候,經歷了一路風塵的春雨就再也不願意往前多走一步,一股腦的全部傾瀉在了陽關城的頭頂上。
陽關城建立之初就是爲了守護帝國的西北疆域,厚實的城牆全部是由黃土夯築而成,五六丈高的城牆每隔幾十步就會有向外突出的馬面。佇立在細細春雨中的軍士站在城牆上一動不動,警惕的注視着荒原上的風吹草動。
常年受到風沙侵襲的城牆和來自西域大漠以及北方荒原上的浮塵,積攢在陽關城的房頂上、樹枝上、街道上還有營房的被褥上,軍士們起牀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落在牀鋪上的灰土抖掉,升騰起的煙塵甚至要超過伙房的炊煙……
但是每年來自大陸東南端的春雨都會不辭勞苦的幫助陽關城洗刷掉這積攢了一個冬天的灰土,原本黃乎乎的陽關城就會在一夜之間變得清亮起來。整個小城的人們都會興高采烈的走在溼潤的街道上,就連整日窩在牆角的老軍漢也會伸着自己油乎乎的脖子,仰頭瞅着天上飄落的雨絲一個勁的傻樂。幾個身上穿着由大人衣衫改制成的短衫的孩子,光着腳丫在街邊的泥水坑裡踩出朵朵水花,歡喜的忘記了被泥水打溼的褲管會被大人責罵……
羅士信臉上也掛着笑,面對坐在前面的老者笑得很謙卑也稍稍有些拘謹,儘管坐在矮墩上的老者身上的衣衫髒兮兮的好像是很久都沒有清晰的樣子,可羅士信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敬,躬身陪笑道:
“不知道老大人還有什麼要求,請儘管跟下官說,屬下一定竭盡全力去想辦法解決。”
說話的時候羅士信的眼睛悄悄的瞥了一眼老者腳下名貴的地毯,那是一支西域商隊的頭人送到城裡來的,據說要是弄到上京殷都去至少可以賣到上千兩銀子的高價。但是現在上面那幾個黃乎乎的大腳印,卻叫羅士信覺得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老者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羅士信笑着搖搖頭然後手指朝身後的帷帳指了指沒有說話,大概是在等着裡面的大人物發話。
“沒有什麼事了,你辦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了。我們在這裡過一夜明日一早就啓程。”
帷帳裡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帶有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
不過這聲音在羅士信聽來卻格外的悅耳動聽,作爲西北邊陲的軍鎮,想要接待這樣的一位大人物實在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所以羅士信在聽到明日就要啓程的時候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躬身道:
“如果大人要是明日啓程的話,下官這裡到時可以派遣兩百名的衛隊護送大人進京,下官可以行文兵部報備。”
“不用了,衛隊的事情你就不需要操心了,把自己的差事辦好就行了。”
帷帳裡的大人淡淡的說了一句,語氣裡沒有一絲情感如同白開水一般。
羅士信剛要答應下來,卻聽到帷帳裡面的人沉吟了一下說道:
“另外……這幾日春雨連綿,怕是前往殷都的官道
難行……,這樣在你軍中尋找一個伶俐些的嚮導,明日隨我一同啓程吧。”
“嚮導……”
羅士信愣了一下,但是隨即腦海中就閃現出一張慵懶懈怠的臉,嘴角稍稍向上浮起點頭道:
“請大人放心,下官軍中有最好的嚮導,定能爲大人排憂解難。”
等到羅士信離開之後,一直坐在矮墩上的老者才緩緩的說道:
“少主,老朽看這羅士信也算是個機靈的人。”
停了一下,帷帳裡的聲音才緩緩說道:
“本王自然是相信老大人的眼睛,但這一次不必以往,若是稍有差池怕是就要身死,所以還是小心一些好吧。”
老者緩緩的點頭微微閉上眼睛,帷帳裡的聲音繼續說道:
“是本王對不起蔡振武他們啊,要是沒有他們說不定本王早就死在荒原上了……”
“什麼!?”
陽關城守捉衙門爆發出了一陣驚呼聲:
“羅將軍您真的打算叫那小子去做嚮導?!”
七八名校官驚訝的看着坐在上面的羅士信,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訝、不解、失望和慶幸。
陽關城方圓不足十里,城內大大小小的軍將士卒加起來七百餘人,這七百多廝殺漢平日除了砍馬匪就是聚在一起賭錢喝酒。所以這陽關城更像是一個大賊窩,而守捉羅士信就是這個賊窩的山大王。
可羅士信卻總是喜歡別人在稱呼自己的時候在前面加上將軍兩個字,儘管他的職位距離將軍還差好幾級,但是卻很享受這份敬稱,尤其是在兩個不開眼的傢伙被吊在旗杆上曬了半天之後,陽關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位守捉大人的嗜好。不過話又說回來,羅守捉除了這點之外在陽關城上下人等的心目中絕對是一個非常好的長官,不大的陽關城被他打理的妥妥當當。
“總不能叫他永遠呆在這陽關城吧?兵部的薦書授權下來也已經大半年了,前頭是榮華富貴在等着那小子。既然早晚都是要走的,這次索性就叫他去,也算是給那位貴人送去的一份助力。”
“那位貴人未必知道那小子的好……”
外面的聲音打斷了小聲嘟囔的校官的話:
“在下奉命來看看守捉口中的那位嚮導。”
話音未落,一名長隨模樣的人出現在衙門大堂門口,絲毫沒有顧忌大堂裡面衆人的目光,就那麼大喇喇的站在中間,黑黝黝的臉上帶着一副淡然的神色,一雙閃動着精光的眼睛在大堂衆人身上一一掃過纔看着羅士信道:
“羅士信,在下奉命請羅大人帶我先去看看那名嚮導。”
羅士信心裡稍稍有些不快,眼前這人他在大人物的車隊中是見過的,行走在那輛最豪華的馬車邊上,看上去應該是大人物身邊的人。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長隨丫鬟門房這些人向來就是叫人恨不得親不得的存在。
羅士信臉上很快就浮上了淡淡的笑:
“哈哈,沒問題沒問題。”
隨即草草的敷衍了幾句就
着人帶着這名長隨去了。
石三走在陽關城的青石板路上,絲毫不理會跟在身後的那兩個人。儘管之前在營房裡偷酒喝的時候就知道那個羅士信帳下的參軍就帶着一個陌生人遠遠的在觀察自己。不過既然對方不打算把自己偷酒的事情揭發出來他自然是不會去理會的。
十七八歲的年紀或多或少都會在臉上留下些許稚嫩的痕跡,可是在石三的臉上卻根本看不到這一點,那些風沙過後留下的滄桑使他整個人看上去要遠比實際年齡大很多。
順手從街邊的攤子上抄起一個梨子:
“桑乾叔,生意怎麼樣啊?”
說完不等站在攤子後面的中年男子說話,少年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前面的人羣裡。
走在少年身後的長隨遠遠看到這一幕微微有些皺眉,帝國的軍人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幾根樹枝紮成的籬笆就是整個小院的圍牆,看上去頗爲寒酸。土坯壘砌而成的茅屋好像是許久沒有住過的樣子,到處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就連那窗戶上的窗紙似乎也已經有些年頭了,微微泛黃的窗紙上還有明顯的破損。
怎麼看這地方都不應該是可以住人的地方,而石三就坐在門前的半截木樁子上大聲誦讀着關關雎鳩,偶爾不時的還從他嘴裡冒出一些奇怪的調子,似乎是某種地方的小調。至少這長隨是沒有聽過的,那些能夠聽得懂的詞語顯然是露骨肉麻的很,就連長隨聽後都覺得有些微微臉紅。
天知道陽關城的人是怎麼在這樣的曲調之下生活下來的。
長隨暗暗的想。
臨近傍晚的時候羅士信再一次來到了大人物的營帳裡,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過,那名衣衫骯髒的老者依舊閉目坐在矮墩上,帷帳後面那位大人物依舊只是影影綽綽的看不清容貌。
“不知道大人爲什麼覺得那嚮導不合適?大人能否告知下官鄉情呢?”
羅士信進帳就躬身施禮問道,剛纔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心裡對那個小子滿滿的都是憤恨。
“羅士信!本……我叫你準備一個伶俐點的嚮導,可不是叫你給我找一個書生來!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麼?”
大人物很生氣,語氣也沒有一點客氣,好像是胸中積壓着無盡的怒火。但是說到這裡的時候大概是覺得什麼地方好像不妥,和緩了一下語氣慢慢說道:
“膽敢,我的意思是說前往殷都上京近千里的路程,再加上現如今春雨連綿,往後的路途並不輕鬆。我們不想爲隊伍裡其他的事情分神耽擱了行程,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羅士信稍稍有些安心了,大概也猜到了之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雖然心裡對那小子的舉動感到不滿,可畢竟是自己的下屬,他還是要爭辯幾句,哪怕是爲了給自己去掉那個辦事不利的帽子:
“大人息怒,雖然說那小子年歲尚淺,但是這幾年在荒原上也是砍了不少的軍功回來。雖然看上去像是一個只會讀書的書生,實際上那小子完全有能力當好向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