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頭沉得異常,筱舞勉強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了一雙手正要搭在自己的額頭,心下一凜。
耳邊卻傳來了秋蘭的聲音,“格格,您可是醒了。”
光透過窗紙,明亮得耀眼。
她眯了眯眼睛,低低地說道:“拿杯水給我。”
秋蘭輕扶了筱舞起身,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把一隻飯碗裡的水餵給她喝。
香甜地喝了大半碗,筱舞吧唧着嘴,皺着眉問:“這是什麼水啊?苦的。”
秋蘭輕輕地笑着,有些細微的震動,通過相貼的身子傳遞着,“剛格格喝的是鹽水,您在發熱呢,怎麼叫都不醒,也沒法請先生看,甘嬤嬤說這是她們老家的土辦法,可以消熱呢。”
聞言小五把手搭在自己額頭上,感覺一陣清涼,卻感受不到是手的溫度低些,還是額間。
她想自己可能是真病了,不然不會分不清溫度的。
“格格,您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我還是去請先生來看看吧,病了總要服了藥才安心。”秋蘭抻平了筱舞發皺的衣袍扶她躺下,說道。
平靜了下有些紊亂的呼吸,想了想自身的狀況。雖然筱舞不精於醫術,但是對於這類似於心火引發的體熱,她還是知道些的,藥物很難起到作用。
於是開口道:“不用了,伺候我起來吧。”
在秋蘭的幫稱下,筱舞換上了一件湖藍色圓領大襟寬袖長襖,她對着袖畔的錦繡鑲邊出了一會神,才道:“把小七叫進來吧。”
筱舞靠在背垛上,盤着腿,很像是坐福的新人一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對自己無時無刻都能找到樂子的行爲有些無奈。
小七進屋先打了個千,才道:“給主子請安,主子吉祥,這是昨兒府裡送來的禮單,拿過來給您瞅瞅。”
她點了點頭,卻沒有要接的打算,只是淡淡地說:“你念念,我聽下就好了。”
小七苦着一張臉,“主子,奴才……奴才識不得幾個字。”
啊,忘了,大家都同屬半文盲。
有一絲氣憤涌了上來,知道她是個不識字的主兒,幹嘛還弄這些禮單啊?成心笑話人哪?
喘了幾口粗氣,才道:“東西你看過了沒?”
“東西是奴才親自收的,都仔細檢查過了。”小七說道。
筱舞調整了下姿勢,把有些發麻的腳伸展開,“你給我念叨唸叨吧。”
“有兩匹衣料,兩套首飾,藥材茶葉若干,兩盒食物,乾果蜜餞,再有就是幾樣擺件了。”小七數掰手指一一細數着。
她沒什麼興趣地問:“有啥稀罕的東西沒?”
小七抿了抿脣,才道:“有件牙雕掛屏我瞅着倒新鮮,想來主子應該會鐘意,我搬來了,放到了堂屋,您要不要看看?”
筱舞點了點頭,“搬進來吧。”
只瞄了一眼,她就忍不去伸手去觸碰那畫作。
這應該是以仕女遊園爲故事背影的作品,在平面上用浮雕還有鏤空雕明顯地分出前後層次很有立體的效果,線條流暢質地細膩,光澤柔和,
其中的女子手持團扇,眉目含情,人物在整體中略顯小巧,卻也是精細緻極,衣飾髮髻,簪環珠翠,甚至連腰間的瓔珞都刻畫得質感分明。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折服於如此的匠心獨具,實在是不得不佩服這些勞動人民的智慧和精湛的技藝。
指撫着脈絡分明的樹葉,筱舞喃喃道:“這得值多少銀子啊。”
小七輕笑出聲,“主子,這是宮裡賞下來的,是不準私自買賣的。”
“爲什麼?”倒不是她非想把它變現,只是不解這大清爲什麼連象牙製品都要禁止,打死她也不會相信是爲了什麼環保理念。
小七撓了撓光光的前額,有絲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奴才也說不好,只是奴才小時候去菜市口看殺人的,老人們說因爲倒賣牙雕纔會被砍頭。”
筱舞對着手指,想着:這大清的律法還真是有些奇怪,看來真要好好研讀下,不然哪天不小心真犯到了,肯定比竇氏女還冤。
“主子,奴才給掛起來吧?”小七說道。
“不着急,等得空了再說吧,”她頓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去人伢子那買兩個粗使的丫頭來吧,不用挑長相,性子好能吃苦就行。”
“格格,”秋蘭臉色凝重地叫道。
筱舞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妄動,接着對小七說:“你機靈點,多打聽打聽,咱雖然不在乎銀子,當了冤大頭被人家笑話不說,便宜了那些賺人賣兒賣女錢的人伢子,想來就不舒服。”
小七有些拘謹笑着,“主子您放心,奴才跑斷了腿不怕,就怕辦不好您交待的差事,做事都是加備小心的。”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小七的身上開始有了自信的影子,開始會對着人笑了,也不會總是一問一答了,已經慢慢地會解釋會表達,這是個好現象。
她輕勾了嘴角,對他說:“這院子裡除了你都是些女眷了,有些事情不方便出面,外面處世的學問很高深也很難懂,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我也沒有要求你一定要怎麼樣,只要你用了心,我就不會怪你。去吧,時辰已經不早了,如果今天沒合適的就明天再說,咱這不算太急。”
他認真地行過禮,領命辦差去了。
筱舞有些疲憊地攤在被垛中,頭還是有些沉。
“主子,您爲什麼要去買粗使丫頭?”秋蘭不解地問,秀氣的眉眼間全是不認同。
筱舞招了招手,讓秋蘭坐到炕沿,拉起她的手,道:“你從來都沒有注意到你的手嘛?這本是雙靈巧纖細的手啊,爲了我現在都成了什麼樣子了?”
秋蘭下意識地想收起手指,筱舞卻不依。
摩挲着那有些起倒刺的甲牀和已有薄繭的掌心指節,筱舞繼續道:“我本以爲我們來了這小院子只會在用度上有些差別,從來沒想過因爲人手不夠,讓你們擔負了更多的活計,這是我疏忽了。”
“格格……”秋蘭紅着眼睛,情緒起伏得像個尋常女子。
筱舞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平常都是春蘭總是哭天抹淚的,今天咋還換你了啊?對了,春蘭呢,沒見她啊?”
秋蘭吸了吸鼻子,“甘嬤嬤去買菜了,廚房沒人,春蘭在給您看着粥呢。”
“哦?”她挑了挑眉,“平日不是你在做嘛,今天咱們春蘭這是咋了?”
“格格,”一聲含糖量很高的嬌呼適時響起。
筱舞和秋蘭不由地抖了抖。
只見春蘭挑了簾子進來,手裡還拎了個食盒。
邊把還冒着熱氣的吃食擺上炕桌,嘴裡還不依地道:“格格,看您不舒服,我這巴巴地想盡點心意,可是誰知您卻不領情。”
筱舞陪着笑道:“哪能啊。”
春蘭撅着小嘴道:“那您得多喝碗粥。”
筱舞有些鬧不明白了,到底自己是主子還是春蘭是啊?怎麼被個丫頭吃得死死的呢?
“春蘭,你別鬧小性子了,主子這還發着熱呢,別主子面前嘰嘰喳喳的了。”秋蘭適時地出聲解救了我。
筱舞對着碗中的散着輕霧的白粥有些失神,嘴裡淡淡的苦澀,讓她一點食慾都無。
“格格,看在奴婢看了近一個時辰的份上,你多少進一些吧。”春蘭跪坐到炕邊,眼中泛着點點水光。
她收回視線,對春蘭輕彎了下嘴角,“只是嘴裡有些寡淡,你去拿些鹹菜來吧,這些小菜有點吃不下。”
“好,”春蘭邊用帕子拭着眼睛邊爬下了炕。
“格格,一會您吃過東西,奴婢還是去請先生來瞧瞧吧,看您的樣子,委實讓人放心不下。”秋蘭用溫水浸的帕子細細地爲筱舞淨着手。
她搖了搖頭,本身這就是心情引發的,何苦要讓自己再吃苦藥呢。
“爺什麼時候走的?”
秋蘭把筱舞挽起的衣袖撫平,才淡淡地開口道:“天沒亮就走了。”
“你一直守着?”她挑着眉問。
秋蘭點了點頭,猶豫半晌才道:“格格,想來爺不是來挑咱們不是的,您就寬了心吧。”
筱舞點了點頭,看來不光是她一個人這樣想。
旋即想到了別處,問道:“上次你回府裡怎麼回的福晉?”
秋蘭想了會,“只是說您讓在院子裡開了塊菜地,可以自給自足,推了府裡的月銀,又說了些對福晉的感謝,沒別的了。”
如此說來,福晉是許了的,那這禮是怎麼回事呢?
秋蘭又開口道:“格格,您是在想昨兒的禮單吧?”
筱舞點了點頭。
“您平時不理這些自是不明白,這馬上中秋了,這些應該是宮裡的貴人賞下來的,應該不是府裡給的。”
哦……
“格格,”秋蘭擡眼看了看她,繼續道:“昨兒爺來正屋後沒爲難您吧?”
聽着這話,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樣子,筱舞反應了半天,才失笑道:“沒,只說了幾句話。”
筱舞有些明白了春蘭眼中的水霧和秋蘭面上的擔擾是爲了什麼,原來她們是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樣被人傷害,卻不知道那些事情是要有足夠的時間來發展的。
寬慰地拍了拍秋蘭的手臂,筱舞說道:“放心吧,我沒事,這發了熱許是秋天裡有些躁,加上夜裡睡得不踏實,歇兩天就沒事了。”
秋蘭的目光中閃爍着起伏,卻緊抿着脣不再說什麼。
筱舞調轉了視線,不經意描到了硃紅色的禮單。
真的是常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