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您在旁邊看着,讓老奴來做吧。”甘嬤嬤慌得揉着衣角,對着在竈臺邊忙活的主子肯求道。
筱舞用袖子輕蹭了下頰邊的碎髮, 脣邊的輕笑在看到甘嬤嬤一臉的緊張後, 轉爲了大笑, 半晌才順過一口氣, 道:“嬤嬤, 你找地方歇着吧,我來弄就好了,春蘭要跟都被我哄走了呢, 沒事,你不用緊張成這樣子。”
甘嬤嬤不安地在衣襟上擦着手, “主子, 廚房子又髒又亂的, 您要是傷到了可怎麼辦啊。”
獨自生活的兩年,唯一學會的就是煮得一手美味的方便麪了。那個時候, 雖然總是認爲方便麪是寂寞的另一種解釋,可是在每一樣配料入鍋時,總能回想起媽媽手把手,一步一步教授的樣子,所以她會時常溫習, 以緩解那思念的澀澀。
輕探探了眼角, 並沒有淚溢出, 只是眼睛有些發酸, 原來那些只要想到就會激靈激靈的痛, 似乎是被時間消磨掉了鋒利,如今只剩下鈍鈍的隱痛, 如果有一天,再也想不起媽媽的臉,那時,會不會就可以輕描淡寫的回想過去?風輕雲淡地面對那些曾經的熟悉?那時是不是就有了執念消退的晴朗?就可以真真正正地做一名滿人女子,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妻了吧?
她將雞打到碗裡邊攪拌着,斂了斂情緒,繼續說道:“你就在一邊待着吧,有什麼找不到的東西,我再問你,我能行的。”眼波流轉間,瞄到了自己的素織錦夾衣,淡淡的琉璃色中夾着幽幽的青藍,深邃得如同誰的眸光,讓她不禁一陣恍然……
輕輕將手貼在心口,只有緊緊地密合,才能感覺到掌心間的迴應,那些因爲猶豫帶來的心慌意亂,那些因爲掙扎帶來的錐心刺骨,那些因爲看不到前路,而洶涌放肆的絕望,並沒跟隨到乍暖還寒的初春,遠遠地留在了那個雪虐風饕的隆冬。而退下了厚重冬衣的自己,就像是田地裡才伸展了嬌嫩的幼麥,努力掀翻了雪蓋的厚重,盈然輕快得幾乎忘記了那曾經歷過的堅難。
能說自己是沒心沒肺嘛?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似乎都不怎麼貼切,那……
打蛋液的手頓了頓,旋即就恢復了,將那些自問了無數次的問題,推得遠遠的,不想因爲無解之題再擾亂了才輕下來的身心。
在看到甘嬤嬤只沾了小凳的一角,好像隨時待命的樣子,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她甜甜一笑,道:“嬤嬤既然坐不住,就來給我打個下手吧。”
甘嬤嬤沒半點猶豫,身體靈活得超越了年齡,只喘息間就到了她的眼前,道:“主子吩咐吧。”
她用布巾拭去沾在手上的黏膩,攏了攏碎髮,道:“你把水燒開,把麪條過下水,把面布瀝去,省得待會混了湯色。”
“好好,老奴這就做去小竈上做,大竈留給您。”甘嬤嬤有事可做,手也就不會再無助地絞在一起,麻利得讓人不由懷疑,剛剛那個緊張得無所適從的婦人,與眼前這個是不是同一人。
筱舞有些發愣地看着直徑足有一米的鐵鍋,這樣大的個頭,要怎麼啓鍋呢?沒有調節鈕的竈火,全靠火的自燃,一定也控制不了火候,還能不能做出一碗可口面來呢?她開始有些擔心起來。
算了,不管賣相好不好,只要能吃就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了。
想及此,她正了神色,收拾好手邊的要用的東西,準備大展伸手。
先將油倒入鍋內,不等滾鍋,用勺子一點一點地將蛋液均勻地撒進去。眼睛緊緊盯着,只要成形,就趕緊用撈出來。一番忙活,總算是得了還算可以的蛋花。
甘嬤嬤伸長了脖子,終是沒看個分明,不解的問:“主子,您在炒蛋嘛?怎麼放那麼多油,煨在油裡會膩的。”
筱舞用筷子挑起一小塊給甘嬤嬤看,說道:“我在滑蛋花啊,只有放在寬油裡才能滑出又薄又漂亮的蛋花,一會煮麪時不熗鍋,快熟的時候將它放下去,口感味道好,又不會膩。”
甘嬤嬤笑眯了眼睛,道:“總也不見主子進廚房,還以爲主子不會這些呢,沒想到主子也是個精通的人兒,說起來做起來頭頭是道兒呢。”
她紅了臉,這話……受之有愧啊,她只會做這個。
將煮好的面盛在青花加彩蓮紋碗中,最後撒上汆過水的青椒胡蘿蔔絲,就算大功告成。
當筱舞換了衣服,挽了髮髻挑簾進東屋的時候,胤祀正對着面前的碗怔怔出神。
她忙上前兩步,用筷子輕攪着麪條,還好,沒有糊,嘴上不禁嗔道:“面要趁熱吃呢,你怎麼沒有先吃?”
他淡淡一笑,拉起她的手,一齊坐在炕沿,說道:“橫堅你只是換件衣服,也多等不了半刻,想跟你一起用。”
她但笑不語,將溫着的高湯重新倒入兩個碗中,道:“我頭次煮東西呢,本來就不一定好吃,現在面又坨住了,真不知道還能入口嘛,你先試試,要是不行,我再讓嬤嬤重煮。”
他只咬了一口就亮了眼睛,“這是怎麼做的?很筋啊。”
筱舞託着腮看着他,“用雞蛋和的面,代替了冷水,當然會筋啊,這是放久了,要是纔出鍋就用,口感會更好呢。”
隨後他不再羅嗦,只顧低着頭。
看着他額間漸漸沁出的汗珠,看着他雖狼吞虎嚥,卻還透着絲絲文雅的吃相,她不禁感到眼眶發燙,這……就是媽媽常說的,看着自己做出的東西,被人香香甜甜地吃掉,那種最大的幸福吧?
一時之間,心動念轉,手指竟在輕輕地顫抖,兩支銀筷微碰在一起,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婉轉悠揚……
一隻手,橫過炕桌,穩穩地覆住了她的,擡頭卻望進了他溢滿了溫柔的眸中。
筱舞忙低下了頭,他的目光中有着讓她無力承受的憐惜。
下一秒,骨節分明的指就擡起了她的下頜,讓她不得不面對如汪洋般的情海。
只是他相蹙的眉心是爲了什麼……
抽出被他溫熱的指,輕撫上那小小的褶皺,這張淡泊的臉上,不適合這般世俗的表情,不能讓它出現。
他起身,坐到了她的身邊,輕摟她入懷,“謝謝你的這份心……”
她只靜靜地貼着他的胸口,感覺強勁的心跳震動着面頰,也一併震着心臟,有淡淡人間煙火的鮮香,圍繞着他……
良久,她緩緩起身,伸手扣好他散開的盤扣,嘴裡念念道:“這天還寒着哪,你要仔細別着了涼。”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哪裡有那般孱弱,剛吃熱了,才解開的,屋裡子暖又沒風,怎麼會着涼呢。”說着點了點她飽滿的額際,“幾日沒見怎麼就像個管教嬤嬤了呢。”
管教嬤嬤嘛……想到那些個在自己身邊念着瑣碎的人,似乎……這就是種表達親愛的方式吧……如此說來,對他除了心動,還是存了感情的吧……
纖纖的指,輕捧起他的臉,盈滿的波光流轉在他的臉上,想深深地深深地將他淡然美好的樣子印刻在心底。
只是……
以後要怎麼辦?對於他的莫名熱情,只要想到與戀母有關,她就提不出迴應的興致,可是對於他那溢滿的情意,她又狠不下心去忽視,他暖暖的懷抱,溫文的笑意,幽幽的情嘆,都是身心皆寒的日子,慰藉着她這一抹後世之魂的溫存。
對於愛情,她沒有經歷過,雖然有過斯許,但是並沒有一個完整的構架,只是單純地渴望着,而眼前這位貴胄,似乎……不,是肯定也沒有半點情愛的概念,至少,與她認知裡的愛,是有千山萬遠的隔閡。兩個初學走路的人,要用怎樣的堅強去面對前路的坎坷?要用怎樣的心對清除那些橫冗已久的攔石?會不會還未邁開步子,就已經摔得血肉模糊了?會不會錯眼相向時,愛已被疲憊所取代了呢?
想到那被籠罩在陰霾中的前路,她不禁一陣戰粟。
“怎麼了?”他緊了置在她腰間的手,額頭相抵,道:“想到了什麼?又在發抖?”
筱舞輕捻着他盤扣上的蒜疙瘩,乾乾地扯了扯嘴角,道:“在想明日你生辰,我還要不要再送東西進府裡,你說呢?”
他拉開了距離,細細打量着她的臉色半晌,才道:“不是煮了壽麪了嘛,不用再送了,明兒我再過來……”
她心一驚,忙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別……生辰的日子,還是在府裡吧,一府上下肯定千盼萬盼着,你怎麼可能不在呢,再說,說不準會有兄弟同僚或是下邊的奴才去拜壽呢,你就直接回吧,給你煮了面,看你吃下了,我也就沒別的求了。”
他溫溫一笑,點頭應着。
她着迷地追隨着這朵笑紋鋪滿了面頰,不禁俯身……
一個吻印在了他的脣角,卻在她的心底撒下了一片溫柔……
先生說得對,年輕時總要盡心盡力地去追一回,哪怕明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那樣,纔對得起自己的心。
雖然她依舊懼怕傷害,可是她還是想與他相伴牽手看美麗的風景,就算轉角處等待的並不一定是幸福,但那一路走過的溫馨,也是可以溫暖以後的日子的。
也許他身邊還會有更多的人來人往,就如他每天都換的荷包瓔絡,只想以後不論他榮寵光鮮還是失意黯然,都會在他的身邊,直接……他周圍再也容不下她……
靜等,那份心動,會不會綻放出美好,會不會在某一日的晨光中,收穫人生的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