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一個人在裡屋思索了片刻,才起身去外間見書生。
書生正對着瑤琴發呆,看她出來,站起揖一了禮。
她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擰眉思量了下,道:“先生啊,咱們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着哪,整天你一揖我一禮的,怕是太累了吧?”
書生有些發窘,嘴脣囁嚅。
她翻了個白眼,用膝蓋想都知道他接下來會說:禮教不可廢。
趕緊把手裡的荷包拍在了琴臺上,因爲急切有些失了力道,“嘭”地一聲猶爲刺耳。
書生受驚地看着小五。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了下,“這是今天收的銀子,先拿給你,找個院子再置辦點衣物,把自己的生活先打理好吧。”
他聲音有些嘶啞,“夫人……”
她指了指今天編的麻花辮,眨着眼睛扮無辜。
他又迷茫了。
小五側過頭,狠狠地抖着肩悶笑了好一會,才漸漸斂了笑意,恢復了淡淡的表情,“叫我小五吧。”
他玩命的搖着頭,“女兒家的閨名,怎麼能輕易叫。”
щщщ¤ тTk дn¤ ℃o
迂腐,小五撇着嘴BS着,嘴上卻說:“這不是名字,是排行,沒關係的。”
WWW● ttkan● C○
他點了點頭,似是接受了這樣的說法,隨後臉又泛着紅,把荷包推了回,去“你上次給的銀子還有剩,這些你先拿着吧,看你的穿着怕是也不富裕,我現在還可以再等等。”
這回換她發愣了,自己哪裡讓人看出不富裕了?好歹也是千兩戶的戶主啊。
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下自己,就瞭然了,一身粗布衣,頭上只簡單地編了辮子,沒有半片珠花首飾,也難怪會被當成窮苦人家的孩子了。
拿起茶壺倒水,發現其中卻是白水,不由地一陣親切,好久沒喝到白開水了,有些懷念起有純淨水的日子來。
小五把水含在嘴裡,讓它細細地清洗着每一個味蕾。
書生只是垂着頭,對她的折騰行爲表示無視。
發泄了對白開水的熱愛之後,她纔開口道:“我的日子還沒到過不下去的地步,這錢你先用吧,起碼把自己安排好了再說,總住客棧也不叫個事啊。讀書寫字的總要有個地方,好在來這裡每月只有幾次,平日裡你可以繼續做學問。剛鳳姐和我說了,這院子有一方角門,以後就在那裡進出了,不必非經正門,想必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登臺的時候有輕紗帷幔,進出又可以避人,想是不會發生什麼有辱你身份的事情。”
書生聽了她的話,拿出荷包中的銀票,只看了一眼那張紙就滑落了,看着他發抖的手,小五有些奇怪,瞄了眼落在琴臺上的銀票金額:壹佰兩。
沒什麼不對啊,至於激動成這個樣子嘛。
好半晌,書生才道:“不是唱一次你才得一百兩嘛?都給了我,你怎麼辦?”
啊,居然讓自己忘記了,已經確立了合作關係,都沒有談過利益分配,小五拍了下自己的頭,懲罰自己的失誤。
“你等錢用,就先給了你,以後不會了,往後我們都是一人一半,你看可好?”
他又跟上了發條似的搖腦袋,“這怎麼使得,你付我工錢就行了,抽你的分成銀子這萬萬不行。”
小五死死地攥着拳頭,打壓着去按住他頭的想法,生怕他那脆弱的脖子承受不了如此劇烈的搖晃。
“行了,就聽我的吧,”然後又喃喃道:“都混到風塵之地了,還講什麼規矩啊。”
意識到自己也有了輕視的想法後,小五趕忙又說:“先生不要低看了自己,這是你應該得的,先生對我的幫忙可大着哪,沒有你,我哪可能有這一百兩的進項啊,每次五十兩並不算多,我本意是要你拿大頭的,可是想了想你必是不會接受,就想了這折中的法子,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書生站起來,默不作聲地在房裡踱着步子。
懶得看他掙扎的樣子,小五就起身站在了他的瑤琴前。
指尖輕撫過琴絃,有種很明顯的粗糙感,她一直以爲古琴絃會和後世的吉他弦一樣光滑有力,卻不知道會有這般的手感。
那些擅琴藝的女子不怕長期練琴會把手弄粗麼?小五暗想。
手指用力,一勾。
“嗡”地一聲,她不由怔怔。
不敢相信這把琴能發出這般粗獷的音律。記憶中瑤琴的曲調空遠清靈,不該有如此世俗的聲音,不解地望向書生。
此時的他正站在門邊,夕陽的暈染淡化了他的身影,有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他像個隨時會飛昇的仙人一般,周圍有着如佛光的光暈。
不由地有些好奇怪,他到底在想些什麼?能認真到聽不到自己這般禍害他視爲珍寶的琴。
“先生,”小五揚了揚聲音,叫着還在遠望的人。
他似是被驚醒一般,有些慌亂的回過神來,“小……小五姑娘,失禮了。”
小五一頭黑線!果真是夫人姑娘不離嘴啊。
“取個藝名,叫瀟湘,先生認爲如何?”她歪着頭眯着眼睛看着背光的書生。
“暮雲秋影映瀟湘,”他喃喃地念着,忽而輕拍了下手掌,“好名字。”
哪裡好了?小五自問。只不過這是個應景兒的,又有可以與之相配的歌而已,哪到出挑到讓人讚歎的地步啊。
“好了,我們來和下曲子吧,這時辰差不多了。”她沒有再過多的說些什麼,只是提議着。
她不禁再次讚歎了書生的琴藝,只哼了三遍他就能靠着記憶彈湊了。
端着茶,小五斜倚在椅子上,看着認真用心於琴曲的書生,頭一次感到他是如此清秀,這般有魅力。
咳,他輕咳着,“小五姑娘……”
她皺了皺眉,“咱不這樣姑娘來夫人去的成不成?”
“那……”書生猶豫着。
她拍了拍桌子站起來,吼,“光叫小五會死啊?”
想來自己的面部表情是有些猙獰,眼瞅着書生吞了吞口水,喉節滾動,無力感涌了上來。
泄掉了力氣,坐回到椅子上,她揉着有些發疼的頭說:“就叫小五吧,一二三四五的五,不是名字,你這樣多唸叨幾次就不會覺得是唐突了。”
他愣愣地點了點頭。
門外腳步聲和着珠翠步搖撞擊聲傳來。
鳳姐人未到聲先到,“小五?發什麼狠呢,老遠就聽見你叫喚了。”
看了看鳳姐,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頭。已經換下了粗布衣,一身輕紗錦衣,高挽了髮髻,墜滿了珠花簪子,還有飄逸的綢帶垂在耳畔肩頭。看着她已上過妝的小臉,淡眉紅脣,盡顯風塵,小五不禁嘆了口氣。
本是一個清秀的小佳人,非要往妖豔上打扮,弄得這般不倫不類。
陣陣挫敗感涌遍全身,問書生:“你剛要說什麼?”
他許是見她面色不豫,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
小五無奈地扁了扁嘴,“我們進去說,先生再練習幾遍吧。”
鳳姐從小丫頭手上接過食盒,從裡面拿出幾樣點心,“我叫人從星月樓買來的點心,你先墊墊,他們家的點心很少外帶,我能弄來可是賣了我天大的臉面呢。銀絲捲,愛窩窩,豌豆黃,蜜三刀。”
鳳姐把四樣小點心擺放到了桌子上,揚了揚下巴,示意讓她試試。
小五輕捏起一塊豌豆黃放到嘴裡,細膩香甜,入口即化,帶着清涼滑進食道。
看着那淺黃色的小菱形塊,不由地讓她想到了那個晚清最會敗家的老太太。說起來這豌豆黃也是因爲那個晚清號稱最尊貴的女人,纔會在後世有那般著名。
小五喝了口茶,沖淡了嘴裡的甜膩,對着小丫頭說:“你幾歲?”
她並沒有回答,只是有些拘謹地看着鳳姐。
鳳姐擺了擺手,“以後你聽五姑娘的,誰的話你都不用理會。”
小丫頭繼而對着自己福了福,“回姑娘的話,奴婢剛滿十三歲。”
小五已經沒力氣去計較稱呼問題了,只是以手支着下巴,有些弱弱地問:
“你識字嘛?”
她懦懦地說:“略識幾個。”
小五點了點頭,“以後你就叫瀟湘,……”
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書生酸的那句詩來,於是道:“你去問外面的先生,你的名字有什麼說法,牢牢的記了,以後有人問起時好回答。”
她福了福,出去了。
直到門板阻隔了她的身子,小五才調回視線,鳳姐正笑咪咪地看着她。
瞪了她一眼,小五氣鼓鼓地道:“看你們把她弄成什麼樣子了,十歲出頭的年紀非要往妖冶上弄,這樣能出去見人嘛?”
鳳姐絲毫未理會她有些衝地語氣,團扇掩着嘴先是輕笑了幾聲,“說來這秋老虎也着實可惡,瞧把我們姑娘弄得這個焦躁勁兒。”
在小五的白眼下,她才稍斂了下嘻笑,接着道:“這裡的姑娘都是這般打扮,真不知道你這氣是爲了什麼。”
感覺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完全用不上勁兒,小五隻能訕訕道:“我的曲唱得盡顯清秀,你卻給她弄個大花臉,你還要不要她去見客給你嫌銀子啊?”
鳳姐轉着眼珠頓了一會,才道:“行了,姐姐知道了,一會讓她去洗了就是了,你何必氣成這樣啊。”
小五想了想也覺得自己這脾氣發得有些莫名,擔心是不是因爲過早成爲了女人,生了孩子,那傳說中更年期也提前了。輕撫了下額頭,在心裡默唸: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希望這傳說中的清心咒能平復下心緒。
鳳姐風情萬種地理了理鬢角,“姐姐把最好的時間留給你了,你可得爭氣啊。”
不理她的刻意賣弄,小五隻是淡淡地回:“抓緊滾去前頭吧。”
她不怒反笑地湊近,悄聲說:“外面那個不會是你的有情郎吧?”
鳳姐帶着陣陣嬌笑,在某人的怒目下揚長而去。
書生?
小五自嘲地搖了搖頭。
八卦果然是跨越了時間空間廣泛存在的,人民羣衆喜聞樂見的娛樂形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