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天矇矇亮起牀出門,天擦黑打道回府,睡帳篷,吃乾糧,天天撿漏式打怪的日子已經過了七天。
來獵場已經第七天了。
阿月已經27級了。
這原本是她做夢都不敢擁有的升級速度,然而現在卻無比真實的發生了。
她仰望着天上那輪皎潔明亮的圓月,又悄悄瞥一眼身邊若有所思的同伴,心臟被無法言說的愉悅感充盈,居然不再躁動,而是安寧祥和的。
可只要蘇蘇從思考中回過神,衝悄悄偷看他的阿月一笑,看似和圓月一樣永恆的靜謐便會被瞬間打破,心臟再度加速跳動,血液再度加速流淌。
阿月又會忍不住嘰嘰喳喳,一吐爲快,期待着對方的回答。二人在笑聲中走回帳篷。
“等下,那裡飛過去了一隻【倦龍】。”
“倦、【倦龍】?”阿月心下一驚:“那個我也可以殺嗎?”
“嗯,不適合直接打,我把它抓來給你。經驗值很多。”蘇蘇說着已經向倦龍飛走的方向前進:“去帳篷那等我。”
“哦好,那你小心點啊!”阿月目送蘇蘇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前所未有地感受到這個地區的夜晚是多麼寒冷可怕,直接瞬移到了帳篷前。
掀開簾子,她愣住了。
“蘇蘇?”
坐在棺材邊緣的百里月書擡起頭,看向她。
那張臉孔熟悉又陌生,半邊都染上了血,衣服上同樣血跡斑斑。
肺腑能夠一擊震碎魔怪的內臟,而皮膚下的血管保持完好,因此百里身上多半是乾乾淨淨的。尤其是三十級以後,不再去小湖地區的他幾乎棄用了暗刀飛聲。
可今天……這又是怎麼回事。
阿月有點害怕地嚥了口口水,擠出笑容:“你,你也到這邊來了啊?真巧。你受傷了嗎?”
“沒有。我是來找你的。”百里月書從棺材上跳下,雖然掛着笑容,整張臉上卻難尋一絲笑意:“怎麼這麼輕易就和別人住在一起,還一住就七天?”
他的笑容隨着他的話加深,寒氣亦然。
走近後,他完全擋住了灑向阿月的光線。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潛伏着陰鬱的魔鬼,在弧度微妙的笑容上尤其險惡。
阿月完全是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鼓足勇氣正視對方的目光:“他說能帶我升級,也確實做到了。”
“難道我不能嗎?”阿月退後,百里月書就前進一步,站在了帳篷口。
“你可以嗎?你可以在這裡陪我七天嗎?”阿月脫口而出,說完有點後悔,揣摩着對方的回答。
但百里只是看着他,陰影下的神情並不清楚,嘴脣遲遲未動。
“你畢竟也有自己的事啊。”阿月越發感到不對勁,甚至可怕地產生了轉身逃跑的念頭,不過被她強壓下去:“小荼,鏡花,大衛,簡思寧……你還有很多其他的朋友,有你自己的世界啊。”
“他沒有嗎?”百里月書冷笑一聲:“就算是新來的成員在這沒有交際網,也不該只想和你做朋友吧?你不覺得危險嗎?”
“他不危險!”阿月立即反駁道,聲音不自覺的擡高,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寂寞的草原上似乎太過嘹亮後,又迅速放低:“他對我很好……超級好……對了,百里——”
聽到這個從未自阿月脣間吐出的暱稱,百里月書瞳孔驟縮,彷彿聽到心裡那根絃斷裂的聲音。
那根在聽到新來的免試者叫蘇蘇後就繃緊的弦,在阿月寄來紙鶴後隨時間流逝越繃越緊的弦。
“以後我就這麼叫你。”
更不用說,緊接着的是這樣一句話了。
百里月書猛然攥住了阿月的雙肩,笑道:“你說什麼呢?你從來沒這麼喊過我啊。你是怕和那個混蛋重名嗎?我會讓他改名字的。阿月——”
阿月甩開了他的手,突然感到,即便是第七天,自己依然很累。
“百里月書,你真的覺得,自己是他嗎?”阿月一字一頓,以前所未有的嚴肅說道:“你不是他,對吧。你也沒有失憶,對吧。你很清楚自己在騙人,對吧。那爲什麼還要糾結這個不屬於你的稱呼?!”
“你在說什麼?我沒有騙人,真的——”
“別說了。”阿月深吸了一口氣,心頭上懸着的石頭終於砸下來了,但她還是沒想到有這麼重:“別騙我了。”
百里月書同樣深吸了一口氣,蘇蘇這個名字第一次傳入耳時他就預感到了今天……但他始終難以相信,就算是在獵場上四處遊逛時也難以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
而現在不得不面對了:“這樣看來……那個小子就是蘇蘇?”
“我不知道。”阿月十分坦誠也十分無力地嘆息了一聲,忽然悲切地笑道:“但現在,我已經覺得沒那麼重要了。也許蘇蘇本身就是夢裡的一個殘影。”
“夢?”百里月書又笑了出來,聲音和身體神經質地微微發顫:“不是夢,不是。蘇蘇就是我。”
阿月閉上眼,半晌後,睜開,笑容重新煥發溫暖的光芒,像小天使一樣對百里月書柔聲說道:“沒必要執着於一個稱呼。即使你騙了我,但畢竟沒有傷害過我,還幫助了我很多。所以,即使我喊你百里,我們的關係也並沒有任何改變。”
“是嗎……”少年無力地垂下腦袋,幾秒後就算再擡起,也依舊有氣無力的,目光中甚至有一種哀求的意味:“那你現在能跟我回去嗎?”
“現在?”阿月縱使在目光相觸時心神一震,回答卻不會輕易改變:“你有什麼事嗎?”
阿月已經想好對方回答“沒好吃的”或者“想做雙人任務”的對策了。前者直接拿小本本寫滿她阿月心中的top 100菜品,後者?她纔不會相信呢。
百里月書,多受歡迎的人啊。
“我想你了。”
然而,這個回答屬實不在阿月意料之中……
這要怎麼回答啊?!我也想你?想我就看看照片?分離是爲了下一次重聚?小別勝新婚???
“想想就行了。”
微風送來比今天的月亮,夜晚的荒原更冷的聲音。
阿月本能地扭頭,在“蘇蘇”二字脫口而出前閉上了嘴。
熟悉的身影提着另一團小小的黑影在略略泛藍的月光中走來,俊秀的眉眼,英挺的身姿,清冷的氣質,全在如水的銀輝中展現得淋漓盡致,登峰造極。
“你就是蘇蘇啊……”百里的聲音仍是有氣無力的,只有站在他近前的阿月感到了那股潛伏暗處的殺氣。
不是壓抑剋制,而是潛伏。
腦海中第無數次浮現起初見時少年眼底深藏疲憊和厭倦的笑臉,雖然這次是被動的,產生的情緒是恐懼而非嘆息。
“插話不太禮貌吧?”百里的聲音稍微提了一點精神。
“很禮貌啦,就是不及爲難別人來得有風度。”
蘇蘇談笑自若,不忘在離燈光還有幾米遠的地方扔下倦龍,阿月心領神會,悄悄溜過去收割經驗。
“阿月,我爲難你了嗎?”
剛剛沉浸在大把經驗值的歡樂中的阿月:嗚嗚嗚爲什麼又要拉上我……
爲難是確實爲難了,但難道真的要這麼實誠嗎……
“如果不爲難的話,早就開開心心的搖頭否定了。”好在尷尬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被蘇蘇的笑聲打破了:“你說呢?”
百里沉默地盯着面前陌生的面孔和沒有敵意只有寒氣的眸子。
“一直等下去她會更爲難,你也更尷尬。適可而止,才能全身而退……多簡單的道理。”
“的確是人盡皆知的道理。”百里也笑了,和蘇蘇一樣淺的弧度,細看則完全不同:“但同樣淺顯的道理是,輕言放棄乃失敗之母——阿月,對不起,下次我讓你爲難的話,請你直接告訴我。”
阿月張了張嘴,想想這處境說什麼都尷尬,索性在發聲前又閉上了。
“你們要這樣待到多久?”
“她升到30級了就離開。”
“30級?”百里忍不住笑道,眸光在剎那間鋒銳如刀:“你是希望她今年什麼任務值都不要了?”
“不勞你操心。”
“你害她我總不能不管。”
“我不可能害她。她也不用你來操心。”
“我是她最信賴的人,你讓我不要操心她?”
“呵,最信賴?”
風裡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秉持着弱則獨善其身準則的阿月不得不趟這趟渾水了。
“我困了。”
她瞬移到二人跟前,誇張地打了個哈欠,無論百里還是蘇蘇都一眼看穿她在演戲。
“我們送百里回去後就睡覺吧。”
她對蘇蘇說道,後腦勺看不見百里眼底激增的陰霾。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他冷聲說道,轉身乾脆地離開。
“晚上太危險了!”阿月一把拉住了他,然而百里一轉身,她又迅速收回手。
百里瞥了一眼她縮回去的手,在黑暗中攥緊了袖口。
“沒錯,不到40級還是不要想着晚上單獨在這片走了。”
蘇蘇的聲音成功讓百里滿腔寒霜燃爲怒火。
但他臉上什麼也沒表現出來,仍是笑:“照你的說法,就算我們三個一起走,也很不安全啊。”
“對。”蘇蘇晦暗不明的目光直伸到百里眼底,他依舊看不懂其中意味:“你睡地上。”
話,倒是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