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雖然在行動初期遇到了不少意料之外的情況,以後的逃跑卻正如料想中順利。

地面凹凸不平潮溼積水,紅光會不時地驟然變暗,有些鐵籠裡的困獸感到動靜還會發出悽慘的哀嚎或憤怒的咆哮……

白骨是早已習慣了地牢的環境,霜川和悸瘋竟也沒有產生任何磕絆或猶豫。三人沿着曲折的主幹道路小跑前進,在白骨的意識裡,他們很快來到了實驗區。

前方十米處,正是地牢的出口。另一邊不再是血紅的暗淡光線,也不再充滿着尖叫嚎哭,抑或污濁的空氣。

另一邊的空氣乾澀而冰冷,慘白色光芒幽幽的映照着青色長廊。一扇又一扇鐵門在長廊兩邊緊閉着,門牌上的數字下方都寫着駭人的字眼——那是鐵門後正在進行的實驗。

“走廊上沒有監控,實驗室裡有。”霜川邊說,邊慢條斯理地整理衣領和袖口。

白骨嗯了一聲作爲答覆,雙手雙眼都在照顧自己的衣服,雙腿雙腳仍在不停向前。左邊的悸瘋戴上帽子和口罩後,就不動手不動眼只顧走,右邊的霜川目視前方。餘光瞥到二人漫不經心的樣子,白骨又是頭疼,又是佩服。

兩位哥,稍微認真一下吧……

但霜川就算不認真——或者看上去不認真,卻總是考慮周全面面俱到:“小姐,你的頭髮是什麼顏色?”

“白色?”

霜川沒答話,微笑着伸出左手,遞給白骨一頂帽子。

“你不需要嗎?”

“答對了。”

二人交談之際,雙雙踏出地牢與實驗區的界限,白光傾灑而下,白骨本能眯眼。

在正常的光線下,她第一次看清霜川的容貌。的確,他墨藍的髮色和乾淨的髮絲,乍看和那些白大褂沒什麼區別。大半張臉被口罩遮住,身高體型也不算異常。不過……

“你的眼睛咋這麼奇怪?”

就在白骨搜腸刮肚妄圖找出一副委婉的說詞,悸瘋已經直截了當地開口。

“眼疾,只要有光就得眯着眼。”

就在白骨搜腸刮肚妄圖找出一些安慰的話語,悸瘋已經毫不關心地“哦”了一聲,結束話題。

對生命的忠誠很快壓下了其餘所有好奇和感情,白骨想起自己是在逃命。她側頭匆匆瞥了一眼悸瘋,沒看見大面積污漬,口罩帽子戴的很嚴實,注意力馬上轉移到別處。

好像實在沒什麼可以注意的東西了。

情景,一成不變。

聲音,永遠只有他們三個的腳步聲。

雖然深知不能、決不能放鬆警惕,白骨的神經還是無可避免地鬆懈了。而且,體力不支的問題也愈發明顯。原本領先半步,後來落後半步,現在已經落後悸瘋一步,霜川兩步。

沒臉讓二人慢一點,但又實在不敢大義凜然地說“你們先走”,白骨只能咬牙撐着,跑到胸腔炸裂喉嚨冒火雙腿灌鉛,依然在咬牙跟着。

雖然模糊的視線中悸瘋還是一步之遙,霜川的背影卻似乎更遙遠了。

再多一步,再跑一步,快,快一點!

白骨的意識仍在這樣催促自己,身體卻已然崩潰,腳下稍微不穩,全身向前傾倒,完全無法做出反應來調整姿態。

她的反應已遲鈍,悸瘋依舊眼疾手快。停步,轉身,擡手,穩穩當當地扶住她,扭頭對霜川說道:“你先走。”

“都已經到這裡了卻要分開嗎?真是捨不得你們啊。”霜川毫無不捨之情地微笑道:“祝二位好運。”

話音未落,他頭也不回地跑走。

“你也,先,走吧。”白骨扶着悸瘋的胳膊,氣喘吁吁地說道:“我,休息一下,就來。”

說完,她已經挪到牆邊,靠牆站立,緩緩滑落,最終坐到地上。

悸瘋跟着蹲下,聲音沉穩可靠:“我等你。”

“你別傻了!只要有一個人能逃出去就是萬幸了!”白骨一急,冒着窒息而死的危險連珠炮式說道:“你在這等我有什麼用?等他們追上來,我們都會死!”

白骨氣喘吁吁,大汗淋漓,臉色潮紅,激動到指尖都在微顫,眼前的那雙瞳孔卻依然平靜。

“我覺得他們不會來了。”

白骨說不出話,用眼神詢問悸瘋。

“直覺。”如此玄乎的答案,經悸瘋正經地一說,竟聽起來十分可靠。

白骨虛弱地一笑,輕輕搖了下頭,掙扎着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前。

“就算繼續走,也走不快了啊……”

她低聲自語,暗中咬牙,緩慢地走了幾步後驟然提速,雖然不能跑,也算腳下生風。

無論她快或慢,悸瘋永遠跟在她身後半步。

白骨拼了命地前進,離站起不到兩分鐘又開始小跑。

“你不用……”

悸瘋似乎在說什麼,白骨已經聽不清了,甚至連腳步聲都聽不見,耳裡只有心跳,呼吸和血液奔涌的聲音。

猝然,一雙手按住了她的肩。力道之大,硬生生阻止了她慣性的前衝,比她自己停步更加迅猛地使她停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多邁。

她勉力站穩,虛弱得一吹就倒,仰起的臉龐像被汗水浸透的白紙:“怎麼了?”

“有人。”悸瘋低聲回答:“我聞到了血味。”

白骨聞言神經緊繃,糊成一鍋粥的感官世界迅速恢復了敏銳和精確。血味,確實有,但很淡。聲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視野,和之前沒有區別。

“悸瘋……槍?”

“在手上。不過這麼小的東西,子彈肯定不多。”悸瘋摸出手槍,看了一眼,把它塞回口袋:“先走吧。”

未及白骨回答,寂靜的走廊上忽然響起了關門的聲音 ,緊接着是腳步聲。悸瘋口袋裡的手暗中攥緊了手術刀刀柄。

一隻小小的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臂,他轉頭,看見白骨將食指貼在嘴脣上,輕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