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蘇蘇!”

“你聽……”

“這是迴音。”

“我們一起走吧,顧……”

“那個是什麼?”“燈,路燈。”“都是嗎?形狀不一樣……”

“好甜!你……”

“我不吃,我不喜歡甜的。”

“喜,喜歡嗎?”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很清楚這是夢境,和以前做過的無數次一樣,模糊,虛化,彷彿觸手可及,彷彿遙不可望。

耀眼熾烈的火燒雲,亮晶晶的糖葫蘆,街道,行人。或者一碧如洗的浩浩蒼穹,一望無際的青青草原,河流,山丘。

模糊的,晃動的一個阿姨的影子。

模糊的,遙遠的一個男孩的影子。

好幾張一閃而逝的蒼白麪孔,沒有五官卻能感受到滔天怒火的男人。

夢裡還是那些東西,又好像多了很多浮動的紛亂的碎片,比如那個男孩的片段就多了很多,可他的面貌還是模糊至極。

杯子碎裂的聲音驚醒了白骨,從牀上直挺挺地坐起。

先是茫然地望着落到腿上的補丁被子,再略微擡頭茫然地望着木頭牆壁,最後猛然將頭扭向聲音的來源。

目光掠過一個人的上半身,她看見兩張臉。一張蒼老,浮腫,面帶驚訝,女性化,一張蒼老,浮腫,面帶驚訝,男性化。

一對矮胖矮胖的老夫妻,都驚詫地盯着她。

“你終於醒了。”

有人在她的頭頂輕聲說,白骨的身體微微一僵,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夢境碎片,猝爾皺眉,猛然擡頭。

少年的臉,黑髮,黑眼,稚氣猶存。膚色雪白,黑眼圈明顯。嘴上掛着微笑,眼底卻難掩厭倦。五官端正得無可挑剔。越是如此,越顯得他神色病態陰鬱。

腦海裡翻起驚濤駭浪,無數殘缺的記憶迅速重整排序搜尋,在瞬間對應上那個晴朗夏日。

她第一次見到……

“蘇蘇?!”

她猛然摟住了少年的脖子,伏在少年肩頭放聲大哭:“蘇蘇,真的是你嗎?是你對吧?蘇蘇,蘇蘇……”

百里月書被這突如其來毫無徵兆的攻擊嚇到,先是疑心了半秒:這個只有弟弟偶爾會叫的名字她怎麼知道?難道還有剩下的人?

飛快過了一遍記憶,他確定家鄉的人早已死光。幾乎肯定這是對方認錯人的一個巧合後,正欲把這莫名其妙的傢伙推開,卻又突然靈光一閃。

我不是正好缺個人陪我去星天城嗎?

看這傢伙的反應,蘇蘇應該是個對她很重要的人,但這都能認錯?看起來蠻好忽悠。又是個魔瞳……一個聽話好騙的魔瞳能幫我不少忙呢。就算她太蠢了幫不上忙,我還可以暗中把她賣了,魔瞳能賣不少錢,年輕女孩也能賣不少錢。

電光火石間算盤打完,主意敲定,百里月書立馬換了副面孔,回抱住白骨,聲音和對方一樣顫抖:“我,我好像認得你……”

“咦?”白骨頓住,從他的肩上擡起頭來:“你也失憶了嗎?”

失憶?

兩個字像一把大火,將百里月書心裡燒的敞亮而興奮。

還有比這更好宰的肥羊嗎???

這簡直不是上天掉餡餅,而是給你喂餡餅啊!

抑制住狂喜,百里月書強作悲慟,聲音低沉微啞:“沒錯……不過現在看到你的臉,我好像忽然想起來很多……你,你能把知道的事都跟我說一遍嗎?”

“我也,我也忘記很多了。但我記得你,我記得最多的就是你,蘇蘇!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是像今天一樣的大晴天,也是上午,你也是這樣,雖然長得好看,但陰沉沉的,讓我覺得很危險。”

“我們好像在一座大山裡面生活。你經常帶我出村子……也許是村子吧?你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敢做很多我不敢做的事……”

“比如?要說具體一點才方便激活我的記憶。”

“比如……你把那條老是兇我的狗趕跑啦。你還敢跑到懸崖邊上摘花。你還敢……頂撞我的啊爸。雖然最後被我阿爸揍得很慘……那應該是我的阿爸吧?”

“是的。我想起來了。”

“然後,不知道爲什麼,我們出來了。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大人。你告訴我什麼是路燈,什麼是鎮子,什麼是店鋪。還給我買糖葫蘆。是叫這些名字嗎?”

“是的,對,我想起來了!”

“還有……”

劇情撲朔迷離瞬息萬變,旁邊二老聽得一愣一愣。在短短一分鐘之內,他們原以爲老實能幹嘴還甜的小夥子突然成了失憶的,他們原以爲能和百里月書一樣能幹嘴甜的小丫頭,也是個失憶的。不僅兩人都失憶,而且失去的還是同一段記憶。

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白骨講無可講,直勾勾地盯着百里月書:“我說完了。雖然很少,但已經是我記憶的全部。也可能有些是錯的,只是我夢中的……虛假的部分。你有想起來嗎?”

她如何知道,百里月書悲傷的,若有所思的面孔下,其實是一幅志在必得的笑臉——好,記得的都說了,剩下的就是亂編了。這信息量可真少,連自己和蘇蘇的名字都不記得,根本不需要怎麼顧慮嘛!

“我基本上全想起來啦!”他十分自然地運用着柔和歡快的語氣:“你是阿月,我是百里月書,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後來我帶你走出了大山。你肯定不記得我當時爲什麼要帶你出來了吧?”

“嗯。說實話,我只是猜是你帶我出來的。不過……你真的叫百里月書嗎?感覺沒有這麼麻煩的……”

“以前叫月書,後來被人救了,恩人給的姓。你那也不是猜。是你潛意識裡的反應。我想帶你出來,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星天城。你不是很喜歡星星月亮嗎?那裡被譽爲‘日月星辰的故鄉,光明女神的王冠’。”

“真的嗎?”阿月眼裡頓時亮起星星:“蘇蘇要帶我去嗎?”

“是啊。我們現在就啓程吧。”話已至此,百里月書的笑容終於流露出幾分真情實感。

阿月驚喜得從牀上一躍而下,拉着百里月書剛走兩步,身形猛然頓住。

百里月書疑惑。

轉頭後,百里月書心頭一沉。

“怎怎麼了?你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了嗎?”

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是恢復記憶之類的……

“不是——是,是的。”阿月鬆開蘇蘇的袖子,語無倫次程度較之剛纔更甚:“悸,悸瘋,他他他呢?他的人呢?!”

“小姑娘,我們下山時只看見了你一個。”旁邊終於緩過神的老頭插嘴道。

“不,不,他在這——他昨天還和我在一起的!他不會走的——”白骨邊說邊搖頭邊退出屋外:“蘇蘇,你等一會,我一定要找到他!他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嘖!”阿月轉頭的剎那,百里月書的臉色完全陰沉。袖中,拳頭已經攥緊。

可惡,剛把你拉攏就給我找事。百里月書深呼吸兩次,壓下怒氣,眼見阿月已經跑沒影,轉身對兩位老人鞠了一躬。

“婆婆,老爺,你們也知道啦,我今天就會和阿月一起離開。祝二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等月書日後混出點名堂,再回來拜見二老。”

話音未落,也不給兩位老人煽情的機會,百里月書從牀下拿起包袱,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