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樾王的眼神下意識的看向主殿，黎沁明白父王是示意她小聲點，莫吵醒了睡的香甜的梨嬪娘娘。
“謝父王。”
黎沁用餘光偷偷打量自己的父王，歲月並沒有在這位帝王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人至不惑之年，舉手投足間多添了份成熟的魅力，風流天子，怪不得能引得後宮嬪妃爭相吃醋，大打出手。
話又說回來，後宮女人真心愛慕父王的能有幾人？那雙雙或哭或笑的眼睛背後，多少隱藏了些爲名爲利的慾望。這樣看來，後宮常青樹不多不無道理。歷史上楊貴妃與唐玄宗何等海誓山盟，卻也抵不過一代江山，屍葬馬嵬坡，香消玉殞。所以說帝王之愛，真真假假，俱是一場夢。
“這麼晚了，沁兒爲何不睡？”
黎沁平時見慣了樾王朝堂之上的威嚴，此刻卸下龍袍，倒有幾分慈愛，“回父王，沁兒一時無法入睡，出來走走散散心。”
樾王眼神如炬，“可是因爲梨嬪的事？”
“是有些。”黎沁也不否認，“沁兒與娘娘同住一屋檐，平日裡受娘娘關照，娘娘有難，沁兒理應相助。”
樾王沉默，沁兒的性子越來越像先王后了。同樣的善良，身在帝王家不是件好事。無妨，沁兒遲早是要嫁出去的。
樾王眼神一閃，忽又想到什麼，“聽景妃說，那日破淵國之父棋局，沁兒功不可沒。可有想好，要什麼賞賜？”
樾王突然轉移話題，好在黎沁反應過快，連忙跪下，“父王，沁兒身爲公主，爲國分憂，乃是本分，不敢居功。”
黎沁不驕不躁的性子倒是得到了樾王的欣賞。不居功，不自傲，他樾國求賢若渴，正缺這樣的人才，可惜了是個公主。
“有罪當罰，有功當賞。”樾王思索了幾秒，“沁兒挽救樾國王室顏面，有功，孤就免你去爲伍貴妃請安。起來吧。”
“多謝父王賞賜。”
黎沁暗鬆了口氣，這樣的賞賜對她來說剛好。伍貴妃那人，黎沁惹不起躲得起。父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一句頂她說百句。
樾王的目光重新焦距在手中的褶子上，表情沉重了幾分，輕哼道，“捨本逐末。”
黎沁年輕，耳力極佳，樾**音雖小，黎沁倒也聽了個清清楚楚。
樾王的心事十有八九是在爲國事憂心，近些年來，樾國內憂外患着實不少。至於剛剛樾王說的捨本逐末，她記得這個詞最早典出《上農》，說的是要重農抑商。農耕爲本，工商爲末。若是捨棄農耕，從事工商，便成了所謂的捨本逐末，莫非樾王心裡正是此意？
放眼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無不實行重農抑商的政策，利於國家的發展。可理論是一回事，實踐又是另一回事，一個國家政策的推行需要上行下效，樾國自開國以來存在的積弊不少，就樾國現在的情形而言，恐怕做到這點不易。
黎沁遲疑要不要說出心中所想，爲樾王分憂。若說了，她只怕日後麻煩不斷。她身爲樾國公主，身上流淌着王室血脈，應以江山社稷爲尊。若不說，樾國天災不斷，千萬子民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於心何忍？她雖不是聖人，但也不是殘忍之人。
黎沁睨了眼樾王，不着痕跡的試探道，“父王，您氣色不太好，是有何煩心事？”
樾王擡眸，眼裡佈滿的紅血絲足以見得他的操勞，“國事不順，民不聊生，孤何以樂？”
黎沁斂了斂心神，此次良機來之不易，很有可能是唯一一次她受樾王器重的機會，失不再來。她一心只想好好的活下去，這幾年的時間讓她知道在這皇家，沒有地位，連活都是活不好的。她是時候爲自己謀條出路了。若再無何作爲，伍貴妃這把刀俎，就要向她下手了。
黎沁下定決心，深呼吸幾下，“沁兒斗膽，願爲父王解憂。”
“哦？”樾王疑惑地看向黎沁，“你可知我們樾國的瀛洲？”
黎沁想到在雀樓時得到的那七國地圖，瀛洲她的確有所耳聞，謹慎地回道，“沁兒回宮後閒着沒事也曾看過一些典籍，瀛洲在我國的西北部，聽說那塊地方種不出好莊稼？”
樾王憂心萬分，“正是！瀛洲因地形問題難以自給自足，朝廷年年放糧，這幾年愈發的嚴重了，褶子上說今年瀛洲因爲鬧饑荒，已經死了數千人了！”
黎沁大驚，原先知道這樾國近年來戰事不斷，但還是個大國，卻不知內憂已經如此嚴重，“饑荒的原因是沒有糧食，朝廷放糧也不是上策，總要瀛洲百姓自己種的出才能解決根本啊。”
若只是放糧，樾王的命令一道道傳下去，真正到百姓手裡的糧食恐怕只有幾粒少的可憐的米而已。朝廷大開糧倉，可是一筆不少的費用，長此以往，不出幾年就會造成國庫緊缺，入不敷出。一個大國沒有了足夠的運營資本，危矣。
樾王眉頭更緊，“就是因爲種不出，才年年鬧災。這幾年饑荒愈演愈烈。再不解決只怕那瀛洲真是要變成不毛之地了。你可知瀛洲多是坡地，坡地不像平地，無法儲蓄水，也容易流失原本的土地，一年撒下的種子十有八九都流到了坡底，根本種不出來，朝中已經爲此難到了天。”
黎沁暗道：原來問題出在坡地，若是如此，對她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而言倒是好辦很多。
“父王，沁兒有一方法，或許可以試試。”
樾王不以爲意，許是不信。這朝中大臣多少年多少代解決不了的問題，她怎會這麼快就想到辦法？但眼下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說來聽聽。”
黎沁清了清嗓子，“父王可知，有一種種植方法名曰梯田之法？所謂梯田就是在丘陵山坡地上沿等高線方向修築的條狀階臺式或波浪式斷面的田地。是治理坡耕地水土流失的有效措施，蓄水、保土、增產作用十分顯著。梯田的通風透光條件較好，有利於作物生長和營養物質的積累。按田面坡度不同而有水平梯田、坡式梯田、複式梯田等。梯田的寬度根據地面坡度大小、土層厚薄、耕作方式、勞力多少和經濟條件而定，和灌排系統、交通道路統一規劃。修築梯田時宜保留表土，梯田修成後，配合深翻、增施有機肥料、種植適當的先鋒作物等農業耕作措施，以加速土壤熟化，提高土壤肥力。”
“何爲等高線？何爲階梯式？何爲…？…”
“父王聽沁兒慢慢說…”
樾王聽後爲之大驚，雖然有些詞語他並不是很懂，但是大體意思已經瞭解，看向黎沁的眼神都變了。他從未想過區區一個居於宮內的公主會有如此高瞻遠矚的目光和見識。整個人大爲激動，“此計甚妙！甚妙！”
多少年了！多少前人都沒想到如此奇妙之法！原以爲黎沁不起眼，沒想到關鍵時刻鋒芒萬露，解決了多年藏在樾王心頭的一大隱患。
父女兩人就這瀛洲話題一直聊了整夜，直至第二日，樾王上朝把這梯田之法公佈於衆，滿朝文武沸騰。激動之餘，少不了一番阿諛奉承的好話，直誇樾王得女如此，實乃樾國之福。
“傳孤聖旨，全國坡地即刻開始施工，限期四月，太子監製，務必在冬至之前完成。”
“兒臣領旨。”
衆人萬呼，“大王聖明。”
昭陽公主至此名聲大震，傳遍七國。他國皆嘆，若他們國家能出一位才智過人的公主，百姓豐衣足食，五穀豐登，指日可待。
梨嬪娘娘突發奇想，說御花園裡的花開正好，黎沁閒來無事，讓黎沁陪她消暑散心。
黎沁自然應好。那日她說出梯田之法之後，父王來梨淑殿的次數越來越多，看看梨嬪現在滿面春風的模樣，想來沒少從中嚐到甜頭。梨淑殿滿園父王御賜的鮮花她不看，非要拉上她來這遙遠的御花園賞花，梨嬪古怪的行徑黎沁着實看不懂。
梨嬪一笑百媚，“公主你看，那朵並蒂牡丹開的可好？”
黎沁淡道，“是娘娘心情好。”
各花入各眼，梨嬪娘娘心情好了，看東西順眼了，她眼中的花自然是開的極好的。更何況，牡丹花象徵富貴。牡丹入了她的眼，恐怕她心中的慾望也不小。
梨嬪聞言，嘴邊的笑容也沒有減少，“公主說哪的話。”
“讓沁兒猜猜娘娘所想，娘娘定是覺得這牡丹不好。”
“噢？”梨嬪斜眼看着黎沁，“願聞其詳。”
“並蒂花開，讓人不知落目何處，這園中最美得花，只需要一朵，沁兒說得可對？”
梨嬪波光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黎沁轉頭，望着那幾汪清澈的蓮池水潭，想起了那家喻戶曉愛蓮說，不由的輕笑，“只是兜兜轉轉一圈，沁兒還是愛蓮，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梨嬪何等心思，自是聽出了黎沁口中淡淡的諷刺之意，脣掀了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公主好雅興。公主安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