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黎沁還是如往常一樣在房中習字,只見一貫沉穩的嬤嬤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不待黎沁張口詢問,嬤嬤急道,“沁兒,宮裡來了一男子,說是奉樾王旨意,你快去看看。”
宮裡來的男子?會是誰呢?黎沁心下一沉,腳步隨着嬤嬤快步而去。
那雙陰鷙的雙眼,那頭青絲三千,那全身油然而生的王者氣息,除了當今太子黎洛還能有誰。能使喚的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親臨的,恐只有樾王了。
黎沁不動聲色的打量站在她對面的黎洛,經過幾年的磨鍊,整個人沉穩內斂了許多,只是周身散發出的那股陰邪之氣反而隨着時光越來越濃,令人不寒而慄。
黎洛察覺到黎沁的目光,“吾妹數年不見,別來無恙。”
“洛哥哥說笑了。一別多年,今日再見,兄長別來無恙纔好。”
黎沁跟黎洛打起了太極,原封不動的把話還了回去。其實黎沁心中早已知曉一二黎洛來此的目的。
不過在黎洛沒有主動開口之前,採取的最好措施就是敵不動我不動。
黎洛也是個明白人,光憑這些年他幫助樾王打理朝堂,血戰沙場,軍功累累,黎沁那點小伎倆怎能瞞過他。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這個妹妹,幾年不見,出落得芙蓉似水,蘭心蕙質,氣質幽若。
這心智城府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要他抱在手裡安撫輕哄的小奶娃了。能在雀樓獨處九年之久卻不失心智的,定不簡單。
黎沁迎上黎洛的目光,眼神中毫無畏懼。這一舉動反而要讓黎洛爲她鼓掌了。普天之下,膽敢和他這樣對視的,屈指可數,眼前和他一母同胞的黎沁就是其一。
兩人不說話,靜靜等待,都在等對方先開口。誰先忍不住,誰便輸了。
端茶前來的雀兒一踏進前廳,就感到氣氛僵硬的不大對頭,唯唯諾諾的小聲開口“小姐。”
黎洛聽到聲音,視線迅速移落到雀兒身上,雀兒哪見過這等架勢,低着的身子抖了幾抖。
“洛哥哥”黎沁打破了僵局,“這丫鬟是我的貼身侍女,膽子小,莫要嚇壞了她。”
“沁兒妹妹說笑了。”
雀兒上過茶後,忙退到一旁,黎洛拿起那杯碧螺春仔細品了品,方纔道來始末,“父王母后近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妹妹,母后自妹妹走後,整日鬱鬱寡歡,思念成疾,如今妹妹已平安長大,父王口諭,命我即刻接你回宮。”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黎洛屈尊大駕,此事必無迴轉餘地。那道萬千深淵的宮門到底是要踏入,她和黎洛當真是殊途同歸吶。
黎沁苦笑,“恩,洛哥哥容妹妹先去收拾收拾。”
“那是自然。”
幾番折騰後,黎沁終於坐上馬車踏上回京之路。
雀兒服侍她已有幾年,除了膽小,其他方面還算符她心意,她曾考驗過雀兒,用蠱一絕,心性卻單純,可以說對她算是忠心,此番回宮,帶在身邊,圖個方便照應。
嬤嬤跟着她一起回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結果,讓黎沁覺得有點意思。
“小姐,原來您是真的公主。”
雀兒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引得黎沁哭笑不得,何着雀兒的意思,她還能有假?
“雀兒,你可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我和你說過何話。雀樓如此,宮裡更是如此。”
黎沁言盡於此,宮中人心險惡,處處有着爾虞我詐。畫皮畫人終難畫骨,多少衣鮮亮麗光芒萬射的背後包藏禍心。
雀兒知道小姐是在提點她,言多必失。進宮後最好的規矩就是少說話多做事。睜大眼睛,豎起耳朵,一膀一臂都關乎着命運。
“奴婢謹記小姐教誨。”
黎沁嘆了口氣,撩起簾子,引開雀兒的注意力,“雀兒,看。”
“好美的景色。”雀兒驚歎,在遇到小姐之前的她每日爲溫飽而愁,何曾看到過如此美妙的景色,或是何曾有精力去欣賞如此絕色。多虧了小姐給了她重生。
黎沁淺笑,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再美的景色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誰也留不住。
既能看見,那便多看看。回宮之後怕是他們主僕二人再難有今日賞景的心境了。
雀兒從未離開過雨歇鎮,此次有機會跋山涉水出遠門,瞧見什麼都歡喜的緊。
小侍衛過來傳話,說前些天剛下過雨,鄉間小道泥濘不堪,不易馬車行走。眼下離最近的小鎮還有數十公里,太子殿下瞅着天色已晚,下令就地而營,請公主多擔待,將就着過一晚。
黎沁擺擺手,示意知道了。既是黎洛之意,多說也無用。今晚註定露宿餐風,睡那帳篷。
山裡的天氣晝夜溫差極大,夜風朔朔,黎沁坐在火堆旁取暖。黎洛烤着手下從山上打來的野味,微微抿脣不語。待野味烤至微焦,慢條斯理的撕下一塊鹿肉給黎沁。
黎沁也不矯情,張嘴就咬。她正餓的發慌,補充補充熱量,吃飽了纔有精神。
兩人出身王室,從小就養成了吃不言寢不語的習慣。此刻相對無言,倒也不覺得奇怪。
見黎沁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黎洛給了她壺酒,說是暖身。黎沁料想黎洛饒是再膽大包天,也不敢此時作何手腳。何況這酒的確可促進血液循環暖身,就着手上的食物,淺嘗了幾口。
相安無事的吃完晚飯,黎沁早早回了帳篷,雀兒早已在門口等她。
黎沁擡頭望天,月黑風高,心中頓時生起不詳的預感,那種感覺猶如九年前的那場刺殺,很不妙。
無獨有偶,有一必有二,輕聲提醒身邊的雀兒今晚警醒着點,可能會出事。
雀兒應聲,打點了起來。取出一顆丹藥,給黎沁服下。此丹藥乃用七七四十九種母蠱練成,以毒攻毒,關鍵時刻可保心脈救命。時效雖只有短短三天,爲以防萬一只有如此。
本打算和雀兒多說會話,誰想着一陣睏意上來,不多時竟睡了過去。昏睡前還想着這丹藥的配方得再改改,安眠的成分是不是多了些。
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準的可怕。
夜半時分,黎洛十萬火急的來到黎沁的帳篷之中,欲叫醒黎沁。哪曾想黎沁竟睡得不醒人事,任憑他和雀兒怎麼叫都是無果。
雀兒心繫黎沁的安危,雖不解黎沁怎會睡得如此之熟,迫於時間緊迫,手指流轉間,揮出三根發亮的銀針,同時紮下黎沁的三個穴道,手法利落乾脆。黎沁感到痛意,又聽有人在不停喚她,方纔清醒過來。
黎洛和雀兒在她一左一右,表情凝重,黎沁便知不好。
“聽我說”黎洛雙手緊緊抓住黎沁的肩膀,“現下帳篷四周被幾十名手持弓箭的刺客包圍,我的密衛被人堵住了去路,還要費些功夫才能趕到,情況危急,妹妹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本是有時間逃跑,奈何她醒的太晚,現下要是再出去無疑是自投羅網。
“小姐,要不讓奴婢去引開那些刺客。”
“胡說”黎沁輕聲低喝。
黎沁心驚,他們的行蹤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會被刺客知道,帳篷外怎會一下子出動如此多的刺客,太不合邏輯了。
黎沁張嘴,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黎洛大吼趴下,隨即就被一股強悍的力量壓倒在地。
黎洛當機立斷用自己的身體護住黎沁的小身板,耳邊頓時傳來嗖嗖的羽箭聲。數箭齊發,如雨點般密集地射落在了他們的周圍。
黎沁忙喊,“放開我。”
“閉嘴”黎洛暴怒的低吼在她耳邊響起。
羽箭的攻勢一波接着一波,勢要把他們都置之死地才肯停歇。
他們的帳篷抵不住強攻瞬間瓦解倒塌,三個明確的目標暴露在黑衣人的視線中。
這羣黑衣人何其敏銳,他們的目標是黎沁,黎洛這架勢誓死是要護着黎沁,他們只能先除黎洛,再找機會對黎沁下手。
遠處,一支凌厲的羽箭正悄悄對上了黎洛的背心,看準時機,猛然鬆開了弓弦。
“唔”黎洛悶哼,黎沁聽見身上傳來的黎洛的微喘,發現黎洛額頭上溢出一層的薄汗。
細細麻麻的羽箭持續不斷,黎沁以爲這回必定在劫難逃,要成爲他人甕中之鱉之時,只覺眼前幾抹犀利的銀光一閃而過,周圍的一切開始離奇的安靜了下來。
黎洛低頭對上黎沁的慌亂的美目,清冷的瞳眸閃過一絲異樣,很快掩飾了過去,不着痕跡的與黎沁拉開了距離。
“清靜了。”
黎沁鼻息間聞到一股血腥味,“你...”
開口一字就被打斷,眼前齊刷刷的跪了十個密衛“屬下護駕來遲,望殿下恕罪。”
黎洛手指慢慢撫過垂落的青絲,“本宮的密衛,劍卻出在本宮後頭,你們說,本宮要如何恕罪。”
密衛跟了黎洛多年,深知黎洛每次做這個動作時有人便會倒大黴,嚇得大氣不敢出。
黎洛看了黎沁一眼,吩咐了句天快亮了,轉身往不遠處的坡道上走去。
黑暗中,黎沁看得真切,那支射向他後背的羽箭不知被他何時咬牙拔去。黎洛後背的衣袍上早已暈染了一大片深紅色的血跡。黎沁動了動脣,想要叫住黎洛。黎洛如此驕傲之人,叫住了又能怎樣。終究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天亮以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繼續上路,所有人對昨夜的事似是達成了共識,隻字未提。
黎洛到底一箭正中後心,失血過多,精神不是很好,和黎沁一起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
雀兒傷的不重,多半是一些擦傷,輕手輕教的處理傷口。
黎沁不時偷瞄黎洛幾眼,黎洛穆地睜開緊閉的雙眼,視線撞得黎沁搓手不及
“妹妹想說什麼?”
黎洛問的直接,黎沁答得也直爽,“多謝洛哥哥捨生相救。”
“不必。”
兩人相對無言,黎沁目光投向馬車外,思緒飄散。
她前後兩次離宮回宮,接連碰上刺客。招招奪命,誰會如此恨她或者說她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會是誰?
黎洛他...黎沁搖頭,怎的又是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他兩次爲救她受傷,這次這箭想來傷的不輕,苦肉計也沒這麼演的。
如若不是黎洛,宮裡的人自是脫離不了關係,到底是誰呢?回宮之路如此兇險,回宮之後必要小心萬分。
念黎洛身上有傷,車馬在最近的小鎮上格外逗留了三日,期間,黎洛喚雀兒偷偷潛出去買了幾位珍藥,以備後患。
再次上路,除了天氣偶爾作怪,刺客什麼的無影而蹤
行期半月,他們終於抵達了皇宮。
張公公早已等候在宮門口,說是傳樾王口諭公主一路舟車勞頓,樾王體貼公主,令公主梳洗過後再去王后那裡請安覆命。公主仍居昭陽殿,昭陽殿上下早已命人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黎沁擡頭,望着這屹然壯觀的王宮,整整九年了!陽光灑在她的臉龐上,刺得她的眼睛微微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