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秋末,那日男子走後,便再沒來過。幸許是恰巧相逢的過路人罷了,怎還把他那句得空來陪她的話放在心上了。
這雀樓也真是太寂了,太寂了。
黎沁搖搖頭,就當是個過客,別人招招手就當朋友,也真是寂寞了。日子還是要照過。
細心琢磨着,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要不會幾下功夫,以後要有人存心害她,不正如捏死一隻蟻雀那麼簡單嗎?
她不能做一隻任人宰割利用的棋子,她要儘量多學點有用的東西,以防萬一。
這雀樓啊,還有點好,就是在這東邊有着一間巨大的藏書閣,可以說是雀樓裡的黃金屋了。
也是這樾王不想讓她在這雀樓荒度了時日,派人從天南地北的蒐羅來的。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鬼話,黎沁自是不信的。
好在這樾國的文字她已學個大概,她基本都能看懂些。
閒來無事,她便在那藏書閣裡待上幾個時辰,看看這個國家的風土人情,文化信仰。領略一下這個時代的風流人物,爲她的大腦沖沖電。
黎沁原是抱着一絲希望,想找幾本武功秘籍琢磨琢磨。然而事實證明,是她想多了。
先不說她從小不習武,樾王更是不會放武功秘籍在這兒,明明可以送她出宮過上大小姐的生活,卻偏偏將她困在這兒,要說着樾王愛黎沁,虞落塵是不信的,武功秘籍又怎會出現在這呢?
不過也算不上一無所獲,她這不頂着小腦袋,搗騰出了幾本略帶發黃的棋譜的新鮮玩意。
大家閨秀,都講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今日便從這棋開始入手。棋,可以養人,棋玩好了,這人也就八面玲瓏了。
讓嬤嬤取了副棋,她便坐在院子裡的青藤古桌上開始潛心研究。
要說這身在帝王家,有點好,要什麼有什麼。物質需求方面,什麼也不缺,面面俱到。就是缺了點精神需求。
要換了窮苦百姓家,每日爲那點生計犯愁。吃穿基本生理需要都成了問題,哪還有空去追求那精神物質層次的需要。
嬤嬤是個粗人,先不管背後有誰爲她撐腰,暫且稱她是個粗人,自不懂這棋藝。
下棋這回事,黎沁只能自己分裂出了兩個人格,一個易守難攻,一個步步緊逼。
一個人自得其樂,拿着棋譜邊看邊下了大半天。怎麼聽都有點自虐的感覺。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下棋呢。”
黎沁本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鑽研着一局殘局,這會有人出事擾她,嚇了一跳不說,還有些惱。
擡眸一看,奧,原來是他,總是神出鬼沒的,也不知以後哪個姑娘敢嫁他。
懶洋洋的睨了他一眼,視線繼續回到了棋局之上。
男子第一次被人忽視,無措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試問道,“我陪你下?”
黎沁不語,下巴努了努對面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起先黎沁興致昂揚,有人陪她下棋她也樂呵,總好過一人分飾兩人對弈。
偏偏連着好幾盤輸給那個男子,黎沁骨子裡不服輸的好勝勁上來了。
難免孩子心性,在她抓了一顆棋子就要心急落下時,他從扇子擋住了她的手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落這,便輸了。”
她呆呆看着棋盤,有點呆愣,“那我這步應如何下?”
男子看着她那遲鈍的反應,一步一步的教他,“這棋應落這,我再走這,你再圍過來。”
一來二去,到最後變成了他幫她下完了整個棋局。
“贏了。”少女面若桃紅,笑魘盈盈,男子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一眨不眨。
少女視線這才移回到自己手腕上,眨了眨眼,“你幹嘛抓着我的手不放”
“小丫頭,明明是你棋藝不精,我好心教你,你倒好,倒打一耙。”
呃,少女眼神有點飄忽,歪理。
“再來!”
不過下着下着,黎沁失了耐心,起了歪心思,於是乎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落子不悔,你幹嘛。”
“悔棋啊!”
“這樣很沒有棋品。”男子的聲音乍聽之下很平靜,實則帶着不難察覺的無奈,“你不但悔自己的棋,還悔我的棋!”
少女悄顏上閃過一絲狡黠,“恩,那又怎樣,誰讓你上次偷我香囊。”
重點是人偷完還溜的挺快,黎沁有些不高興了。
此話一出,終於,他閉嘴了。畢竟他理虧在先。眼睜睜的看着那小丫頭在棋盤上爲虎作倀。
很快,一局棋畢。
少女頓了頓,既然棋下完了,就該解惑了,“雀樓重地,你進出可有遇到何人?”
何人?男子挑眉,是指碼頭上那幾個扮成載客的船家的暗中監視的皇家密衛。
“不足爲患。”語氣淡淡,似是運籌帷幄般,“你爲何會被囚禁在此?”
市井百姓常說這雀樓啊,哪怕是進去看上一眼,住上一天,此生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可他們又怎知,這外表看上去華麗的東西,裡面的主人又何嘗不是鳥籠裡的金絲雀呢?
或許,這便是身在帝王家族的無奈吧,帶着尊貴身份出身,卻有着萬般的不得已和不可爲。
半餉,她悠悠開口,“我不知。這也許就是一種罪吧,與生俱來的罪,無關對錯,無關生死,我居在此,便是一種罪。他不愛我,就把我送到了這兒。”
男子心底有股別樣的情緒涌現而出,黑眸不自然的閃了閃,這女子也是堅強,要何等的心智和孤獨才能讓她說出此番話來,就是他,也差點被感動。
“所以”少女眼睛調皮的眨了眨,“香囊送你,你得空來陪陪我,可好?”
即使什麼也不做,身邊有人陪伴,亦是一種福氣。
香囊於她來講,不過是身外之物,閒暇之餘的成品罷了。這雀樓深院她一不缺銀兩,二不愁飽暖,但恐她一輩子都未必能踏出半步,又要這香囊何用?
不如送給眼前這男子,賣個人情也罷。
雖不知他有何目的,但料他也不敢在這皇家重地做出何等荒唐之事來。
眼下若有一人相陪這聊聊的幽禁生活,足矣。
心智再成熟也還是個孩子,潛意識裡還是渴望一種陪伴,尋求一種所謂的安全感。
“好”男子不免有些心生憐惜,“不過這一個香囊是不是少了點,小丫頭,要不每次見面你都送我一個。”
原是開玩笑之話,黎沁卻當真了,“一言爲定,你且在這裡等等”
片刻之後,黎沁不知從哪取了東西回來,懷裡滿滿的抱着,遞到男子面前,也真是一副孩子面容。
一臉認真,又怕他拒絕,“這裡有十個,先預定十次,好麼?”
這麼孩子氣的話,男子聽後,嘴角上揚,似是忍俊不禁,又似是終沒忍住,笑的開懷。
少女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撇過頭去,賭氣說道,“笑什麼,不要算了”
“別,我要。”
黎沁小聲嘟囔,“你可別小看了這些香囊,每個的功效都不一樣。比如這個繡着紫色花瓣的,主打安神失眠;那個繡着百合的,自然是清熱解火;對了,還有這個是...”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有”
男子垂下眼瞼,繼續靜靜地聽着那個只及他半腰的小女孩絮叨,耐心極好。
男子走了,黎沁呆了呆,自嘲,“這人定是信不得的,只是這裡,真的太孤獨了啊。”
就算他不知道這是皇帝所建,單單是能進來,就不簡單。目的一定有,而且她相信,皇帝已經得知了這男子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