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悠悠四載浮沉間
金輪法王簡直……簡直不可理喻!他是不是潛在的殺人狂啊!
李莫愁面對着身前這些奴隸,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
她怎會料到,金輪法王教她的第一課,竟是殺生!
初時還只是殺一些猛獸,李莫愁剛開始還覺得,這些可都是珍貴的國家級保護動物,不能下狠手,可是這些猛獸都是被人圍困許久,本意是待這些猛獸餓的無力反抗之時,再將其擒獲。可現在,倒成了金輪法王訓練李莫愁的工具。
餓紅眼的猛獸,莫說是野獸,便是人也有餓極吃人的慘劇,更何況,是這些猛獸。
金輪法王簡直就是個變態。他把李莫愁關在了狩獵場,與那些絲毫沒有任何理性的猛獸聚在一起,李莫愁不殺,便是被吃掉。生死問題當前,什麼國家級保護動物,什麼愛護自然,保護生物,全都被丟到九霄雲外去。李莫愁唯有執劍,殺!一劍刺不死,她便在劍上淬毒。往往只要一劍貫穿猛獸咽喉,便會被將其毒死,真正的見血封喉。
與動物對陣,李莫愁殺到手軟。
然而現在,竟是與人相殺。
這些人竟是奴隸。極像俄羅斯人,不,現在不叫俄羅斯,是北蒙古的叛亂部族。可汗蒙哥率領部族平定北蒙古的叛亂,將造反部落將士一概擒拿,關押在奴隸場。這些將士飽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馬上打天下的蒙哥性子極烈,雖愛憎分明卻爲人殘暴,實行鐵血政策,對除了本部落的其它北蒙部落子民絲毫不以爲意,遠不如其弟忽必烈深得各部落尊崇。對蒙哥,大家是畏懼,對忽必烈卻是敬重。蒙哥是個英雄,卻不是個好的統治者。但是對於初拓邊疆擴大蒙古族勢力的時期來說,蒙哥的性格恰恰符合了擴張時期的領導人性格要求。鐵腕之下,無人敢不從。不服者,殺。這些原本屬於俄羅斯的驍勇戰將,蒙哥有意收歸旗下,奈何這些戰將作爲俘虜本就已經深以爲恥,更何況要投降。蒙哥一怒之下,於狩獵場旁新建奴隸場,將人盡數關在其中。
於是這些奴隸就成了草原勇士練習的耙子,歸國師金輪法王管轄。
蒙哥已然放棄拉攏這些人,如今是活生生折磨他們。
李莫愁從狩獵場血戰猛獸兩月有餘,還未來得及喘口氣,金輪法王竟將其扔在了奴隸場。更過分的是,還逼着李莫愁換了蒙古人的男裝,嘰裡呱啦對着奴隸場中一干枯瘦兇狠的敵軍死士將領說了半天,李莫愁雖不知道金輪法王說了什麼,但明顯見奴隸場中人神色漸漸變得仇恨起來。
李莫愁登時一咯噔,可是還沒反應過來,金輪法王就將她推入場中,只隱隱聽到那些人惡狠狠的發着“圖扎寧”的音,便見他們如狼似虎猶如厲鬼般朝自己逼來。
李莫愁捏緊了腰間的劍和銀針。如今她手上的這些物什上均淬有劇毒,動物和人相比,如果殺死動物她還可以不那麼太過愧疚,可要是現在來殺人……
李莫愁手心裡已經浸透了汗珠,幾乎要握不住劍柄。可是那些根本聽不懂在說什麼的厲鬼卻不可能放過她。和他們相比,至少,李莫愁是體力充足的。但是,她如何能與這些久經戰場打磨,從閻王殿裡打轉過來的人相比!殺出來的將領們,李莫愁面對他們,即使不動,都能感覺到強烈的煞氣,沒錯是煞氣。讓人恐懼,也讓人雙腿發顫。
可現在卻不是發顫的時候,她要是慢了一步,死的就是自己。
來勢洶洶,銳不可當。
七天七夜,絲毫不敢有任何放鬆。屏住呼吸,緊緊盯着面前一個又一個困囿於此不知多久的奴隸,李莫愁神經繃得緊緊的。不知道這裡到底關押了多少人,只是好像殺不完一樣。她想要逃跑,但是身後唯一的一扇鐵門猶如巍峨的泰山穩穩擋住所有的縫隙,幾乎沒有空氣可以滲透過來。這裡是關押從戰場上血洗下來的戰將的,這扇奴隸場的巨擘一樣聳立的石門,關得住這麼多勇猛的將士,自然關的住一個李莫愁。
望一眼身後的門,李莫愁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身後是死路,唯有眼前,殺掉這些恨不得啖肉食骨的軍士,纔是她唯一的生機。
可是,那是人麼?或者只是厲鬼。一個個帶着怨怒憎恨向她攻擊而來。一個,兩個……十個,或者還要多一些。李莫愁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她只是被圍在中間,被人虎視眈眈。握着劍的手開始忍不住的顫抖,李莫愁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從他們的眼神和肢體動作中看得到他們仇恨的怒火。越來越近,彷彿嗜血的狂魔一點點要吞噬她,幾十個復仇的靈魂恨不得將圖扎寧撕碎。李莫愁舉劍擋殺。從日到夜,再復明,不知多少天。唯有微弱的光線透過高聳的石頭縫隙灑在這佈滿血腥的奴隸場中,讓人知道這裡晝夜的變遷。血,開始在眼前瀰漫。從頸間,腹部,心臟,肋下或者雙眼,手腕,膝蓋……李莫愁招招直取要害,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這些人不死,死的就是她自己,李莫愁知道,可她不想死。生死抉擇間,李莫愁看着一個又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冰冷的土地漸漸變成紫黑色,散發着濃重腥臭的血腥味。那是死亡的味道。她的心開始麻木,一劍比一劍狠厲,一劍比一劍快。直到踩過一具又一具屍體,滴血的長劍迎上一個形容枯槁衣着狼狽卻巋然不動的最後一人。那是個中年男人,一身殘破的盔甲盈身,彰顯着他與已經倒下那些人的不同。這是他們的首領,身經百戰曾經馳騁疆場,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將軍。殺氣,煞氣,讓奴隸場裡的空氣開始凝滯,草原一片死寂。李莫愁望着這個人,慢慢恢復了意識,卻爲其氣勢所震懾,開始雙腿止不住的發軟,幾乎要忍不住下跪。
李莫愁緊張的渾身都僵硬了。她握緊長劍,緊緊盯着迎面而來的面色枯瘦的中年漢子,高高的鼻樑,深凹的眸子,因飢餓而顯得病色蒼白的膚色。
李莫愁屏住了呼吸。
那人一身臭味殺氣十足,李莫愁站定不動。那人赤手空拳,李莫愁持劍竟然近不得他身,只見這漢子腳下生風,彷彿是卯足全身勁力來攻擊,速度之快,令李莫愁連拿出冰魄銀針的機會都沒有,唯有防守,防守。
直擊門面而來的,彷彿根本就不是拳頭。那是帶着煞氣和戾氣的巨石,還未抵達面前,便已讓人深感無力。李莫愁舉劍阻擊,那巨石卻彷彿有感知,隨着長劍的逼近瞬間化作蛇頭,手肘一彎巨石繞過李莫愁的劍,猶如被泰山壓頂,劇烈的撞擊觸到李莫愁心口,幸而李莫愁身隨劍動,那巨石砸來的時候偏了方向錯過心口,饒是如此,李莫愁也像一個破布娃娃被巨石劇烈撞擊下,重重撞在遠處的鐵柵欄上。初時倒未覺疼痛,只是感覺腦子發懵,彷彿大腦開始充血,雙眼竟然不能視物,緊接着,便覺得自胸口處彷彿每根骨頭都開始斷裂,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骨骼一寸寸崩裂,劇痛開始像狂風席捲,她沒有吐血,卻覺得身體裡的血管已經不能正常的運轉,好像血液漸漸從血管裡滲出,整個機體似乎都在漸漸癱瘓,李莫愁嘴角滲出了血絲。
她已經完全聽不到,也看不到了。
這些感覺不過是瞬間的事情,然而即使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出於本能的機警仍然能夠感覺到越來越重的殺氣正在朝自己逼來。
不想死。好怕死。
李莫愁握緊了手中的劍。這個時候,她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每一道彷彿在割裂自己的風,自然可以更加清楚地感知那漢子的攻擊方向。
別無選擇的,已近強弩之末的李莫愁揮劍刺向周身每一道強勁的風,劍氣抖開衣衫,身上所有的劇毒粉末隨着長劍四處揮散。李莫愁憑着愈發敏銳的感知辨別不同於自己的呼吸與人體熱度,右手揮劍,左手攻向來人,向敵人周身百骸進攻,點他全身各處大穴,接着點其周身諸處偏門穴道,右手銀劍舞着,讓人不得已躲劍,左手得了間隙便專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陰等人身諸般柔軟之處。人在面對死亡時,潛力是無窮的。這“無孔不入”、“無所不至”、“無所不爲”三招,被立在遠處的金輪法王看到甚是忌憚。“三無三不”手是在被迫之極的情況下逼出來的,可謂狠辣之極,卻也有效之極。
李莫愁已經沒有別的感知,只是在機械的攻擊,卻不知那將士已斃命在她劍下。她其實早就撐不住了。
金輪法王卻只是遠遠立着,他開始忌憚李莫愁。這女子太狠絕,若日後真令她成事,難保不會成爲自己勁敵。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冒着養虎爲患的險,將這女子收歸旗下。還是,直接將她結果於此。
惜才,但是不要鋒芒過盛。
李莫愁終於站立不住,她已經沒有意識。
金輪法王卻還在遲疑。
霍都卻已經飛身而至。
“圖扎寧!”
李莫愁遠遠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恍惚中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熵兒……”
霍都一愣,表情漸不疑惑,眼神卻深邃起來,“我絕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女人踏進這奴隸場。”她抱起了李莫愁,大踏步離去,走到門口,轉頭望一眼躺在地上被李莫愁刺的血肉模糊渾身沾染各種劇毒已經烏黑一片的人,如夢囈一般低喃,“我要毀了這裡……”
金輪法王在隱蔽處目光復雜的望着抱走李莫愁的霍都,搖搖頭,“紗羅公主,你……唉!”
李莫愁傷勢極重。
霍都靜靜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李莫愁,身後站着一排蒙古御醫。
“救不醒?”
霍都聲音很輕,卻讓一衆御醫聽得膽戰心驚,額上直冒冷汗。
“公……公主……”一個御醫剛剛開口,霍都赫然拔刀架在他頸上,冷冽的眸子掃了眼衆人,一字一頓道,“我,是,霍,都,王,子。喊錯者如他。”
手腕一動,爲首的御醫頸間鮮血直流,染紅了藏青色地毯。
一時鴉雀無聲。
霍都上前一步,站在第二個御醫面前,輕輕擦拭刀刃,“你來說。”
“王……王子殿下,”第二個御醫屏住呼吸,不住顫抖,“圖扎寧傷勢過重,雖無性命之憂,但昏迷不醒一段時日……乃……乃常情……”
“我說了,不要她昏迷,”霍都貼在第二個御醫面前,低喃,“不許。”
一衆御醫快要哭了,轟隆跪倒一片。
“既然如此無用,那麼,”霍都收刀入腰,“殺。”
護衛應聲而入。
“王子饒命!王子饒命!”
霍都充耳不聞。
然而拉出帳外,卻忽然都安靜下來。
霍都一怔,卻聽得一端莊溫婉之聲平緩傳來,“你們這是做什麼?”
聽那些御醫喜極而泣的大喊,“伊蓮公主,救命!”
伊蓮公主。
霍都瞬間臉色大變,竟緊張的手足無措,焦躁的走來走去。
聽那女聲繼續道,“阿羅又任性了?幾位御醫受驚了,伊蓮代阿羅向你們道歉。”
霍都聽言咬牙,掀起簾子而出,惡狠狠地道,“不用你多管閒事!他們治不好圖扎寧,就是一羣庸醫!留待何用!”霍都一個箭步走到伊蓮公主面前,厲聲道,“殺!”
“阿羅!”伊蓮公主語氣嚴厲起來,上前拉住渾身戾氣的霍都,握緊她的手,“不要任性。”說罷,徑自對那些御醫說,“諸位御醫大人請回。”
“不許!我要殺了他們!”霍都掙扎着要掙脫伊蓮的手,卻不敢用力。其實以霍都的身手,要擺脫一個柔弱的伊蓮公主,當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阿羅!”伊蓮公主軟了聲音,拉着霍都進賬,身後的御醫見紗羅公主竟然乖順的沉靜下來,跟着伊蓮公主進入帳中,當即大大鬆了口氣。
“阿羅,”伊蓮輕笑着把霍都安撫在座位上,溫和又無奈,“你怎麼又任性了?堂堂紗羅公主,怎麼竟冒充起你哥哥的名諱來?還學你兄長的打扮。”
霍都……不,她是紗羅公主,扎伊部落的二公主,霍都唯一的妹妹,紗羅冷着臉,硬聲道,“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伊蓮聞言一怔,表情有些失落,“阿羅定要和我如此生疏麼?日後若我當真入了扎伊部落,做王妃,成了你嫂子,你還是要這麼與我生分麼?”
紗羅呼吸一滯,心臟驟然收縮,霍地起身,“你愛嫁不嫁,與我有什麼關係!不過是額吉與先可汗有結義之情,承蒙恩賜,我紗羅算什麼公主!你身爲蒙哥可汗的長公主,要嫁誰不嫁誰,我哪裡管得着!”
伊蓮眼神有些受傷,軟聲道,“阿羅,我一直待你如親妹妹……”
“高攀不起!”紗羅公主甩袖而起,掀開簾子冷臉對伊蓮說,“天色不早了,長公主請回!”
伊蓮心中猛然抽疼,卻溫婉起身,踱步至紗羅公主面前,聲音極柔極軟,“阿羅,我騎馬趕了一天的路程纔來到這裡,如今已是深夜,你讓我去何處?”
哪料紗羅聞言稍愣,竟突然發怒起來,“你這身子骨,竟然敢孤身騎乘一天,不想活了!”
伊蓮公主被紗羅嚇了一跳,愣愣不語。
紗羅見她柔若無骨的柔弱模樣頓時心中一軟,可又拉不下臉來,只好咬脣別過臉去,恨聲道,“長公主做不來的事情,就不要逞強!”
伊蓮不由無奈的笑。自然而然地拉住紗羅的手,柔聲道,“是,姐姐知錯!求紗羅公主莫怪!”
紗羅咬牙,動動脣,卻說不出話來。
伊蓮狀似不經意的掃了眼牀上的李莫愁,問道,“那人便是被你帶回來的圖扎寧麼?”
紗羅聽言,心中無來由的驀地一喜,好像只要自己哪怕有一點點事情都引起伊蓮注意就無比開心一樣,斂不住眼角喜悅挑眉道,“你怎麼知道,她就是圖扎寧?”
伊蓮笑而不語。
紗羅不滿,高聲道,“沒錯,她便是我帶回來的女子。見她美貌,一時歡喜便帶了回來。”紗羅偷偷覷眼瞥伊蓮的表情。
伊蓮卻仍舊面帶着微笑沉默。
紗羅怒,冷聲道,“你定然不是爲我而來,不管你是爲誰而來,都與我無關!未來的扎伊王妃,請去我兄長處歇息!”
“阿羅……”伊蓮打量着紗羅公主的表情,停了一會兒,纔有些爲難的輕聲道,“霍都王子……也從京都回來了。現今正在與國師議事。”
紗羅一愣,目光矍鑠地望着伊蓮,“所以,你根本不是孤身一人而來,而是跟着我兄長一起回來的,是不是?”
伊蓮抿脣不語。
紗羅只覺得心臟被什麼鈍器狠狠紮了一下,冷笑道,“長公主好氣魄!千里隨夫,定會是我蒙古草原上流傳的佳話!”
“阿羅……”伊蓮只覺得紗羅這番話倍加刺耳。
“只可惜,你還沒有嫁給我哥哥。”紗羅恨恨的看着伊蓮,“怎麼,現在就迫不及待了麼?”
“阿羅!”伊蓮有些生氣。
紗羅卻不以爲然,“正好我哥哥回來了,你大可以去我哥哥帳中,用漢人的話說,紅袖添香,**一度,豈不美哉?長公主,不送!”
“啪”——
卻是伊蓮一巴掌落在紗羅臉上,“放肆!”
紗羅紅着眼睛,一咬牙,跪在了伊蓮面前,“紗羅出言不遜,罪該萬死,求長公主賜死!”
伊蓮公主又氣又怒,望着明顯在氣自己的紗羅,眼眶有些紅。
紗羅不擡頭,倔強的跪在地上,等着伊蓮發落。
良久,直到一滴淚落在自己面前,紗羅才受驚得擡頭,“長公主!”
伊蓮卻似面無異色,只是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帳。
紗羅傻傻地跪在地上一會兒,猛地起身追了出去,“伊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