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不二當先發言,“李莫愁,你惡性難改,今日不除你爲武林除害,只怕日後多造殺孽,還不速速過來受死,”她嗓音略顯柔媚,雖刻意壓粗的聲音卻始終帶着年輕女兒家的爽潔,李莫愁不由得盯着她看了好大一會兒,忽然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當下朗聲道,“孫道長,當日終南山一別,不知近年來您老人家過得可好,”
孫不二冷喝一聲,“若不是你這魔頭作惡多端,我老人家的日子自當舒坦無比!”
“當日在終南山時,孫道長您可不是這麼說的,”李莫愁勾脣笑,“那時不還要與我結個忘年交來着麼?當着全真教丘道長的面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底下一衆人譁然,孫不二竟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今時不同往日,當日念你尚有向善之心纔要饒你不死,如今可由不得你!”
“這麼說,孫道長是說話不算話了?”李莫愁負手而立,不屑道,“當日說過的話,而今可以隨意反悔麼?江湖中人一諾千金,怎麼,孫道長原來不在此列?”
孫不二沉默不答。 s.有人替她開口道,“你這妖女,休想欺負孫道長仁厚!往日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卻仍舊四處作惡,如今死到臨頭還作甚妄想!”
“這位俠士言之有理。”孫不二沉吟道,“李莫愁,今日你難逃一死。”
“哈哈!”聽了她們的話,李莫愁大笑道,“你是哪來的孫不二道長!嗯?孫道長向來脾氣火爆又嫉惡如仇,因我之壞名聲早就對我厭惡異常,又豈會跟我有什麼交情?”她衣袖一揮,冷笑道,“看我不揭穿你的真面目!” 說話間,勢如疾風,掃向那位“孫不二”道長,誰知那人竟是個花架子,李莫愁掌風襲去之時,那人堪堪擡臂招架,被李莫愁一掌重擊在心口,登時五臟六腑一陣翻滾,卻是口中鮮血不停。
一衆江湖中人見了,竟然瞬間功夫移開一大圈,只剩李莫愁和那“孫不二”圍在中間。李莫愁不屑道,“這等功夫也敢跟我叫囂?我倒要看看,你是哪路神仙!”她俯身往“孫不二”下巴骨處一捏,順勢用力一撕,輕易地揭下那人皮面具,頓時顯出一張年輕又蒼白的臉來。
“你是誰?” 李莫愁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爲何要假扮孫不二道長?”
那張臉若是龍熵見了,必定十分熟悉。這年輕女人氣息微弱地張口,“快走……”
“什麼?”李莫愁皺眉,懷疑自己聽錯了,“你……”
“冷杉,你果然吃裡扒外。”遠處傳來一個女子陰冷的聲音,循聲望去,只片刻功夫,圍牆屋頂上已經圍滿了手持利箭的黑衣人,說話的女人臨風而立,一雙美目瞪着冷杉幾乎要噴出火來。
“與你何干。”被李莫愁重傷的人正是冷杉,她強自想要站起來,奈何被李莫愁傷的太重,根本無力動彈。
李莫愁狐疑地望着她,“你爲何要幫我?”
冷杉沉默一會兒,“不爲幫你。”她是爲了龍熵。 再望一眼把客棧團團圍住的火箭隊,冷杉忍不住問道,“龍姑娘在這裡嗎?你還是快讓她走。”
“……”這話一出,李莫愁自然明白眼前這女子緣何相助,只是心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嘆口氣,“那信是你寫的吧?”
冷杉不答,也不搖頭。李莫愁見狀,也大概明白了。
“冷杉,你今日背叛主人,我定讓你葬身火海!” 那屋檐處立着的女人曼聲森寒,素手揚起,只待她一聲令下,便要用熊熊燃燒的箭支將衆人吞沒在火舌之中。
“冷朝媛,主人有令,子夜時分纔可調到火箭隊,你擅自提前動人,又比我好到哪裡去了!”冷杉面色愈發蒼白,卻不肯向冷朝媛低頭。
“哼,有人狗膽包天竟然通風報信,本尊自然要因時而變,主人到時候賞我也未可知。”冷朝媛陰陽怪氣道,“可憐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看看您幫的誰,看看你是被誰打傷的?”
冷杉默不作聲。李莫愁略作遲疑,伸手將她攙扶了起來,驚得冷杉瞪大眼睛望着她。
“你有心幫熵兒,這份恩情我自當相報。”她掌心熨帖冷杉後心,運功幫她調理內息。那些胡亂聚齊的江湖中人竟然傻了眼,被夜幕下四周搖曳的火光驚嚇到,有人先穩下心神來,向冷朝媛拱手嚷嚷道,“敢問女俠是哪路英雄!”
“助你們剷除奸佞而來。”冷朝媛道,“我乃賈大人手下,此番前來,一是要助諸位剷除武林敗類,二也是要爲諸位謀個好前程。”她朗聲道,“我家主人示下,倘若哪位英雄願意投身賈府,與我家主人一同爲大宋百姓謀福利,團結一致抵抗蒙古韃子,主人必奉爲上賓。”
又說,“如今正當亂世,諸位英雄雖生性灑脫,但困於生計者大有人在。倘若肯爲賈大人效力,榮華富貴自不必說!”
冷朝媛一番話煽動了衆人情緒。有人道,“我等江湖中人素來不與朝廷爲伍!”一旁立刻有人勸道,“老哥,咱們也當真已經數月沒吃過飽飯啦!如今入了官府,總好過做了強梁。”立刻有人反駁道,“做強梁也好過做朝廷的走狗!”“同是爲我大宋着想,男子漢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如今賈大人肯聚攏力量對抗蒙古韃子,咱們又爲何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
一時吵嚷非常。
冷朝媛卻隻立在屋檐不多話。
李莫愁心裡有點發涼。她本意是想揭穿賈似道的僞裝,可若是眼前這些人都被賈似道給收入囊中了,那她揭不揭穿還有什麼意義?可是,如果賈似道當真是想聯合這些散落的力量去抗蒙保宋……雖然他爲人不怎麼樣,但國難當頭,這種救國大義卻實在是每個人都該貢獻一份力量的。
而且雖說元朝開國初期也確實國泰民安了一段時間,但據後世所能見到的爲數不多的史料顯示,蒙古人治下的元朝,漢人一直飽受欺凌。即使明明知道到最後贏得天下的一定是蒙古人,可而今有人願意爲這個國家作垂死爭鬥,自己不幫已是不該,難道還要去做阻力?
她一時陷入兩難。
冷杉打量她神情,說道,“倘若你肯爲我家主人效力,今日說不定能逃過一劫。”
李莫愁滿目驚訝。冷杉又道,“我家主人對龍姑娘也是一心一意,爲了她,主人不惜耗費大半人力物力,花十多年的時間爲龍姑娘建造地宮,只爲了能讓她住的習慣。”
“他對你們好嗎?”李莫愁道,“你也姓冷,可知道冷夕顏?”
冷杉一愣,半晌只垂眸道,“首領的事情,我們做屬下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她呢?”李莫愁眼神示意了安靜等待衆人討論結果的冷朝媛,“冷夕顏是首領,她也是?”
“……”冷杉咬脣, “她是新任首領。李莫愁,”不等李莫愁再發問,冷杉道,“今晚你除了投降,別無選擇。要麼死,要麼……”
“哧。”李莫愁笑,“我若想脫身,容易得很。”
“那你還不走?”冷杉驚訝道,“留在這裡做什麼?龍姑娘呢?”
又問了一遍。李莫愁對她笑笑,“她功夫比我還好,而且也不在這裡。”
“她不在這裡?”冷杉訝異地看向李莫愁,“當真?”
李莫愁點頭,留神去看那些吵嚷不休的江湖中人,沒注意身前冷杉的表情變了幾變。
人羣中忽有人高喊道,“咱們江湖中人有咱們的江湖規矩,就算真的想要保家衛國也該投奔個英雄豪傑,這什麼賈似道算什麼東西!再者說了,上次武林大會不是選出了盟主來?有盟主做主,咱們不照樣能殺韃子!”
“對啊,”有人附和道,“襄陽守將郭大俠爲人忠厚仁義,俠肝義膽,爲保我大宋立下汗馬功勞,倘若我等真想效力,也該投奔他去!什麼賈大人也配指使老子?”
一時附議聲不斷。這些江湖中人本就不拘小節,雖有困於生計者略有動搖,但郭靖之名一出,賈似道就被遠遠撂了十萬八千里,幾乎再沒人願意投在他麾下。
卻也讓李莫愁心裡一鬆。暗道,正是這理。賈似道這個人若真心抗蒙保宋的話,大可以去和郭靖聯手,又何必自己招募人員!說不定其中有什麼貓膩呢。
於是有人對冷朝媛喊道,“這位姑娘,你若是真心助我等來誅殺妖女,我們自然十分歡迎。別的就休要再提!”衆人好像恍然大悟,頓時目光齊刷刷瞪向了李莫愁。待看到她身旁的冷杉,有人嘀咕道,“這個孫不二道長是假的,難不成和李莫愁這女魔頭是一夥的?”
被旁人聽到又驚詫道,“看起來那包圍客棧的人也是和那冒出孫道長的女人是一夥的,難不成這是李莫愁的奸計?”
一衆譁然罷,有聲音喝道,“今日既然來了,就抱着必死之心,不殺李莫愁枉爲江湖人!大家還等什麼!”
霎時間,衆人各持武器朝李莫愁襲過來。李莫愁頓時心上一凜,忙就要起身避開,可沒防身前冷杉忽然手持匕首刺進她小腹。
“唔。”李莫愁捂着流血不止的小腹,十分驚訝地望着冷杉。
“只要你死了,龍姑娘就會對我家主人死心塌地。”冷杉呢喃着,匕首抽出又要再刺時,李莫愁一掌揮開她,只恨自己太大意,苦笑不已。卻容不得她分神,眼前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正朝她門面襲來。定睛去看時,見是一虯髯粗漢雙目圓瞪,滿是憤恨地朝她砍,口中說道,“今日定要爲我枉死在你這女魔頭手中的兄弟報仇!”
李莫愁顧不上傷口,連忙閃開,飛起一旋踢,藉着此人大刀之力,躍出衆人包圍圈。然而她剛剛跳出去,冷朝媛忽然做出放箭的手勢來,正在燃燒的箭支齊刷刷全朝她射過來。這遠比一衆江湖人的殺傷力大多了,李莫愁無奈,竟被箭支逼得退回了包圍圈。重又落入衆人混戰之中。
她雙拳難敵四手,周圍淨是恨不得將她一擊斃命的江湖人,上方又被冷朝媛的火箭隊團團圍住,讓人逃無可逃,李莫愁這時才意識到形勢的嚴峻,心裡大呼不妙。又有一記軟鞭刷地一下襲擊她,李莫愁手上只有一把劍,且她劍術又着實不怎麼好,那不知何處竄進來的軟鞭蹭一下就纏住了李莫愁的劍,拉扯間幾乎要把劍捲走。眼見手中武器將不保,李莫愁大急,不覺氣沉丹田暗中運氣,沒曾想小腹處頓時涌上源源不斷的滾熱充斥四肢百骸,激得她手腕猛然一翻,長劍一劃,竟將那軟鞭截成寸斷。更兼着手中銀劍宛如帶了生命,氣力到處劍氣迸發,李莫愁情急時腦海中不斷閃過和龍熵探討過的玉女劍法,天羅地網密匝匝揮舞開來,劍氣舞的密不透風,強勢的攜風捲土,劍芒閃動間傷了一個又一個前赴後繼要來殺她的江湖中人,竟讓人無法近身。
冷朝媛見勢不妙,忙下令放箭,不分青紅皁白地幾乎是要圍殺客棧中所有的江湖人。
李莫愁躲閃間,卻不斷聽到慘叫聲。原來是旁人被冷朝媛的火箭隊傷到。有人慘呼道,“你這女人,怎麼亂放箭!”
冷朝媛充耳不聞。李莫愁一個念頭閃過,電光火石間,她猛地勢如破竹躍向冷朝媛,剎那功夫,眼見着就要擒住冷朝媛,沒想到火箭隊齊齊瞄準了她,那一簇簇箭支存着火苗,聚集在一起宛若燎原火團,逼得李莫愁進不得退不得。冷朝媛見她極爲迅猛地朝自己的方向而來時,本臉色大變,急急躍身而起,卻突然見李莫愁被火箭隊困住,頓時大喜,喝道,“潑火油!”
李莫愁遠遠聽到她這麼一聲,登時渾身一激靈,眼見着圍牆上忽然多了一圈人,各自提着一隻木桶凜然以待,頓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又聽到冷朝媛大聲道,“李莫愁,我家主人說了,今日就是你李莫愁葬身火海之日!”
李莫愁身子一僵,一不留神,刷的一隻火箭刺中她右臂,那火苗蹭一下就點着了衣服,頓時灼傷了皮膚,痛感火辣辣地蔓延。李莫愁面無血色,她被冷朝媛那句話攻擊到失神,又膽戰心驚。
難道,今日當真要葬身火海之中?
她心頭惴惴,頓時失了力道,跌落在地狼狽地滾了一圈,纔將將滅掉手臂上的火苗,“刷”又是一簇又一簇灼火的箭支射向她。李莫愁接連在地上打滾,狼狽至極地躲開,忽然聽到洪凌波的聲音,“師父!”
說時遲那時快,聲音落時,李莫愁便被一個人環抱之勢抱住打了幾滾躲閃,她睜眼去看,正是洪凌波。
“你怎麼來了!”李莫愁大急,“熵兒呢?”
“師叔在福慶客棧等你,”洪凌波道,“特地讓我回來看看。”她說着話,遞給李莫愁她的拂塵,“師叔說,這是天蠶絲制的,水火不侵。你怎麼能忘了這個!”李莫愁接過拂塵,心裡一緊,猛地扯過洪凌波,“你快走!”
“不!”洪凌波道,“師父對我有再造之恩,我雖然報仇心切,但也絕不能置您安危於不顧!”她撿起李莫愁的劍,刷一下盪開,迎着襲來的各式各樣的武器打鬥起來。
“師父,師叔讓我告訴你,”洪凌波一邊打鬥一邊大聲說,“她想和你去草原,去看看你那四年是怎麼過的。”
李莫愁指尖一抖,止不住鋪天蓋地的難過,她很怕自己會死在這裡。那龍熵該怎麼辦!火勢熊熊的箭支簌簌襲來,又有人一邊躲箭支一邊不時攻擊她,李莫愁四周皆是敵。腦海中不期然響起龍熵的話,“你死,我不獨活。”
那生死相許的情誼。李莫愁鼻尖酸澀,止不住哽咽。她忽然放聲長嘯,大喝道,“你們這些自以爲正義的糊塗人,難道沒看出來,賈似道是想一把火把你們也燒死在這裡嗎?還不齊心協力殺出去,真要等着冤死在這裡嗎!”
情勢也的確如此。本來還在攻擊李莫愁的人倏然收了手,衆人也的確發現了這個情況。洪凌波道,“有什麼恩怨等活着出去再算也不遲!”
她收回已經遞到眼前那人咽喉的劍,劍尖一偏,挑開了射向那人的箭支。那人一愣,忽而抱拳道,“在下承情!”
形勢霎時逆轉。李莫愁和衆人一起抵擋着源源不斷地火箭,可冷朝媛箭勢太猛,又令人不斷向院落中潑下火油,整個客棧幾乎快成了火海。
“帶大家去福慶客棧!”李莫愁一掌盪開洪凌波,將她推出火圈,有箭支射向洪凌波,李莫愁拂塵一掃,帶起地面跌落的劍刺啦刺斷那火箭,洪凌波安然落在門口。
“這裡要被火油包圍了!”李莫愁喝道,“大家快衝出去!”
早有眼尖的人看見洪凌波所在的方位是安全的,已經有人朝那個方向擠。然而火箭不容情,連帶着整個客棧都陷在火海中。
“冷朝媛,你的目標是我!”李莫愁冷聲說罷,朝着和衆人相反的方向奔。冷朝媛猶豫片刻,箭支幾乎全部集中在了李莫愁的方向。
“師父!”洪凌波大喊,李莫愁道,“告訴熵兒,等我!”
“洪凌波,走!”她身上有傷,又被火油濺到,星點火苗就能點燃她的衣着,“快走!”言罷,手中最後一枚銀針脫手,又一次刺向冷朝媛。
冷朝媛正帶着手套,捏起一塊吸附了不少李莫愁攻擊在她身上的冰魄銀針的黑色石塊笑,“主人果然神機妙算。這什麼石塊,竟然能吸附銀針!呃……”
卻是李莫愁最後一支銀針刺向她眉間。所謂的冰魄銀針,並不當真是銀質,只不過取其銀白色光澤名曰冰魄銀針。實際上乃由冰凍在寒玉牀內的玄鐵製成,玄鐵遠比銀針珍貴的多,且數量有限,李莫愁一向不捨得用。此間她接二連三用銀針殺掉不少火箭手,可是終究銀針數量有限,連壓箱底的玄鐵針都用上了,可惜刺出去的銀針卻毫無用處。李莫愁不知道賈似道專門給他的火箭隊每人配了一小塊磁石。
最後剩的那枚銀針,纔是名副其實的“銀針”,不受磁石吸引,刺中冷朝媛眉心。
然而火箭隊卻訓練有速,冷朝媛的死絲毫沒有影響他們持續不斷地放箭。
洪凌波望着火海里的李莫愁,咬牙轉身,急速奔跑着離開。她自己功夫不濟,現在只有去找龍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