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活死人墓少時歡
這月餘,龍熵有點奇怪。
李莫愁終日尋她不見,既不在石室裡練功,也沒有去找自己玩鬧,甚至連師父那裡都不常去。李莫愁竟然很難見到這孩子,不知道她忙些什麼。李莫愁自己這兩年,其實也沒閒着。武功這東西要循序漸進,李莫愁按下性子,耐心修習內力,竟然無意中突破了瓶頸,許是積累了一定的量,足夠的量變引起了質變,李莫愁的功夫進步很快,但畢竟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縱使內力再好,沒有和人交戰的實戰經驗,而且李莫愁的內力也算不得太高,這讓她多少有些心內沒底,不知道自己到底處在什麼水平。
不過,武功這東西,一般還是不用的好。李莫愁於武功一道,領會並不是很深,她對這些古文陳詞多少有些難以理解順暢,由是練武會花費大量時間,而且見效不快。因此,李莫愁另闢蹊徑,她專攻毒經《五毒秘籍》。能智取何必力敵!混江湖以取勝自保爲上策,順便若是博得些虛名什麼的,自然最好不過。
李莫愁其實塵心不死。她願意老老實實待在這活死人墓,不過是因爲擔心自己能力不夠,下山會吃虧。若是功夫可以拿得出手,她早就溜走了。
如今,李莫愁已經二十歲了。
二十歲的年紀,可以做些什麼?放在這南宋,二十歲的女子,都可以幾個孩子的媽了。李莫愁這次,是下定決心要去闖蕩一番。於是更加勤奮的研習《五毒秘籍》,也因此,纔會忽略了龍熵。
龍熵去了哪裡?
李莫愁遍尋整個活死人墓的地界,竟然沒找到她!李莫愁這纔開始有些急。連忙去問孫婆婆,然而孫婆婆竟然也搖頭說不知!
這簡直太荒謬了!這麼大的孩子,總不至於就這麼失蹤了吧?許是在師父那裡?李莫愁有點怵。她一點都不想接近那個越來越面癱的師父。而且,因着兩年前自己私自出山的事情,面癱師父越來越不待見她了。李莫愁懶得跟一個古板的大媽糾纏。她覺得,這千百年的代溝,自己無論怎麼溝通都不可能跨越得了。尤其是聽了孫婆婆說的江湖中事,李莫愁愈發覺得這代溝不可跨越,且更是對這南宋王朝各種充滿期待又各種排斥。南宋律法規定,女子十三歲即需嫁人,若是年逾十五還未嫁出的,便要罰款。老百姓都是自給自足,哪裡有什麼錢去交什麼因女兒超齡未嫁所要罰的銀錢!因此,大半女子多是在十歲定親,十三歲入門,最遲十五歲也要嫁出家門。除非是孤女什麼的。但若是孤女,朝廷又另有法令,孤女要麼被收入宮中做女婢,要麼流落煙花之地。這是明面上的政策,自然也會有別的例外。比如,江湖兒女。江湖人士大多不拘禮節,更有狂放不羈之士專以違背朝廷法令爲榮,由是纔有些所謂的“大齡”未嫁女子,但即使是這些江湖中人,一般若是女兒家年逾雙十還未嫁出的話,也多半是要爲人詬病的。
鑑於從孫婆婆這裡得來的信息,李莫愁現在已經能夠把自己歸類爲江湖奇葩之類的女子了。不過她不在乎。然而,李莫愁不知道的是,因爲她和龍熵常年居住於活死人墓中,飲食又極爲講究,因此讓二人要比尋常家女兒看上去年輕許多,單是從外貌上來看,李莫愁水膚嫩臉的模樣,看起來最多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模樣,決計不會有人會想到,這樣水嫩的靈動女子已經雙十年華了。龍熵看起來更是嬌嫩可人,小孩子仿若水做的玉娃娃,晶瑩剔透,讓人忍不住滿心憐惜。
李莫愁無奈的撇撇嘴,她還是要去找龍熵。不然她實在不安心。
面癱師父好像常年閉關,真不知道一直待在陰冷又黑暗的石室裡,會不會得厭光症!李莫愁吸了吸鼻子,踏入石室裡,沿着黑長的通道大步向前。
然而,不待李莫愁到達面癱師父的石室,忽然從左側石路里霍然冒出一個人影來,李莫愁一驚,這身形極爲寬大魁碩,絕不是古墓中人!當下顧不得別的,連忙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只見這人影左突右躥,速度極快,李莫愁只能覺察到此人疾行帶起的微風,憑着敏銳的耳力和嗅覺,緊張的調動全身精力,這才能勉強跟住那人。
但很快,那人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只見那身影倏忽一頓,李莫愁尚未來得及反應,自己就已經被人挾持住,緊緊勒住了脖子,李莫愁驚詫的發現,自己竟然動彈不得!
同時,李莫愁也立刻意識到,這是個男人。
石室裡看不清面目,李莫愁也無暇去管這人長什麼樣子,被勒的幾乎窒息,李莫愁使勁渾身力氣,暗中運力,震開自己身上的藥囊,登時淬有劇毒的銀針從藥囊中四散飛開,李莫愁情急之下顧不得去控制銀針飛去的方向,一時間,毒針竟然朝着自己飛來!
可詭異的是,眼見着銀白色的光芒打在了挾持自己的人身上,李莫愁卻驚訝的發現,這人竟然絲毫沒有異樣!甚至,李莫愁眼尖的看到一抹銀色刺入那人扣着自己咽喉的手臂,那人竟然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感覺到手臂有毒針沒入,才陰沉的怪笑兩聲,咕噥道,“這樣的小玩意也配在我面前丟人現眼!”
李莫愁聽得這聲音,辨出此人當是一位老者,卻不知這活死人墓何時來了這樣一位怪人!李莫愁心思幾轉,卻完全猜測不出這人是誰。然而,怪老頭的笑聲卻引來了石室中的婦人,更是將藏在書室裡的龍熵引了出來。
李莫愁見到師父,大喜過望,艱難發聲,喚道,“師父!”
那婦人見自己這墓中竟然出現了一個男子,當即大怒,怒叱李莫愁道,“你這劣徒,又從何處招來這等骯髒之人入我門中!”
李莫愁一聽,哭笑不得,這人哪裡是自己引來的!然而,眼下她卻連說話都艱難,只能拼命搖頭。老婦人訓斥歸訓斥,也是不容李莫愁出事的。她尚未出口,就聽匆匆跑來的龍熵聲音清洌的道,“師父,這人定與莫愁無關。”
老婦聞聲回頭,斥道,“小孩子家,知道什麼!讓你清心寡慾,倒學會護人了!”
李莫愁看到龍熵,卻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望着小孩子緊緊盯着自己的眼中不掩焦急和擔心,李莫愁很擔心小孩子一衝動跑過來,倒教這怪人傷到龍熵。又見龍熵被斥責,當下更是心中厭惡這老婦人。
老婦冷冰冰的對怪人斥道,“哪來的腌臢戶,竟敢來我活死人墓放肆!還不快快放了我徒兒!”說着,手中銀劍一挑,李莫愁尚未看清老婦如何出手,便覺到迎面一陣冰寒之氣襲來,銀色劍光映在面頰上,竟然說不出的冰冷~!挾持着李莫愁的怪老頭當即大叫一聲,臂彎一鬆,放了李莫愁,狼狽逃竄出去。
怪老頭必是修爲極高之輩。李莫愁只看到面前一陣風一閃即過,連老婦都未能看清怪老頭是如何從自己面前過去的,怪老頭已經不見了蹤跡。李莫愁狼狽的跌倒在地,大口喘氣。
龍熵趕緊跑過來,不發一言輕輕拍着李莫愁的背,小小的臉上盡是擔憂。
李莫愁因着窒息而紅的臉色終於漸漸緩了下來,勉強對龍熵笑笑,“沒事。”
老婦卻是追着怪老頭出去了。
李莫愁好不容易緩過來,略作思考,連忙起身拉着龍熵躲到石室裡,對龍熵道,“熵兒,你先待在這裡,師姐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說罷,就要走。可她一轉身,卻發現自己衣角被龍熵緊緊拽住,小孩子倔強的望着她,冷聲道,“你出去也幫不了師父。”
李莫愁大爲驚訝,龍熵竟然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不過,她倒不是爲了幫老婦,只是有些奇怪,爲什麼自己的毒針刺到那人身上,那怪老頭竟然絲毫無事!而且,李莫愁自然也是有些擔心老婦人,畢竟那怪老頭看起來武功不是一點半點的高。
可是望着眸子晶亮,卻略顯冷漠的龍熵,李莫愁即刻拋卻了那些心思,她回身蹲到龍熵面前,柔聲問,“熵兒,那可是我們的師父,就算不能幫上忙,也不該讓她一個人外冒險。”
哪料小孩子竟然微微皺眉,清冷的聲音緩緩道,“既然幫不上,又何苦白白送死。”
李莫愁驚訝的目瞪口呆,不由驚呼,“熵兒!”
這孩子怎麼如此冷漠!
龍熵接着道,“與其白白浪費力氣,倒不如好好保全自己,若是師父有不測,也好日後爲她老人家報仇,如今莽撞出去有何用處!”
“……”李莫愁聞言心底一寒,看着龍熵認真嚴肅的神色,李莫愁霎時覺得,龍熵太冷漠了!竟然這麼輕描淡寫的跟自己探討着跟她息息相關的師父的生死!
“熵兒……”李莫愁聲音低了下去,猶豫半晌,沉聲道,“那是師父。就算不喜歡,也不該……”李莫愁話說了一半,自嘲的搖搖頭,她竟然忽然覺得龍熵說的有道理。與其毫無作用的莽撞,不如沉靜內斂的後發。這道理,自是不錯。可人是有感情的動物,若是每件事都能這麼冷靜理智的面對,這樣的人,若非沒有心,便是無情至極。李莫愁心內複雜的望着龍熵,她都不知道小孩子什麼麼時候會有這些想法。也是她這些年來放在龍熵身上的心思不多,李莫愁只顧着自己練功習武,研習毒經,龍熵幾乎大半時間有了空便要跟面癱師父在一起的。
李莫愁心中百味陳雜,閃着眼睛望着龍熵,李莫愁微微一頓,問道,“若是……外面的人……換做是我呢?熵兒也會因爲自己武功不夠,就讓師姐獨自在外面麼?”
龍熵睫毛輕閃,攥緊了李莫愁的衣角,輕聲道,“莫愁說過不會丟下熵兒。既如此,便是要時刻和熵兒在一起的,又怎會一個人在外遭遇危險~!”
李莫愁盯着龍熵的眼睛,接着道,“假如。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單獨出去,遇到壞人呢?”
龍熵抿了抿脣,淡淡道,“若是單獨出去,便是丟下熵兒。莫愁既然不與熵兒同在一處,熵兒自是管不了許多了。”
李莫愁聞言,心中霎時冰寒一片。她卻忽略了龍熵口口聲聲都在說,“同在一處”。可是,這番話對李莫愁來說,真不怎麼好受。這孩子才十歲。才十歲,就如此冷情,那麼,以後長大了呢?
李莫愁忽然覺得龍熵陌生起來。
這些年,龍熵越來越冷,情緒起伏也越來越少,也只有少數對着自己的時候,還會有些兒童的行狀,少許有些依賴。李莫愁漸漸看在眼裡的。她卻沒有想過去改正這種冷清,反而是放任自流。李莫愁奇怪的心理作祟,她總覺得,龍熵就該是這樣子的。每次試圖去給龍熵灌輸一些自己的觀點,李莫愁都覺得很無力。龍熵根本就不聽,更甚者,只聽她自己願意聽的,也只接受她自己同意的。她還是個幼稚的孩童,可她卻有着讓人無法理解的冷情和成熟。有時候彷彿看透了世界一樣淡然安靜,有時候又會像個天真的孩子偎在自己懷中。
望着神色凜然的龍熵,李莫愁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不瞭解這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