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踏上這個地方,樑寅望着漫山遍野瘋長的野花野草,心中充滿苦澀。時間總是最神奇的,被大火焚燒過後的山頭此刻變得愈加生命蓬勃。若不是旁邊排列整齊的墳頭,誰又能記得此處正是昔日風光無限的清風寨?
枯坐許久,樑寅一個個磕頭過去,一百三十八座,一個不漏。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魔怔,有時他會想,若是宋樂那天沒有碰到他,搶了那個什麼張公子、還是李公子的做相公,是不是現在還快快樂樂的做她的土匪?
墳頭上倒是整齊的很,等接受了事實之後,樑寅只耐心等着祁飛能夠真正承擔大任的那一天。每一年他會在這裡待上一天,記得第一年碰上了林君騁,那是宋樂去世第一個月,樑寅在這裡堆起了小小的墳頭,終於將好不容易握住的一把灰燼埋在了此處。他是知道的,宋樂,只想呆在清風寨。
林君騁是憤怒的,揮拳將他揍在了地上,樑寅沒有還手,只愣愣望着那塊小小的碑,是他親手刻上去的,樑宋氏之墓。他終是自私的,還是感謝老天讓他碰上了這麼個女子。
之後,再沒見過林君騁,他也曾派人探尋過,送上銀兩,儘量解決任何問題。宋樂,你看我帶你好好照顧你的弟弟,你是不是能夠等等我?不要走得那麼快?
後來,林君騁就消失了,只帶回來一張紙條,“相見自有時”。樑寅苦笑出聲,關於宋樂的一切慢慢消失,他害怕這樣的感覺,害怕她生他的氣,早早喝下了那孟婆湯,過了那奈橋河。
磕完了頭,樑寅靠在宋樂的那坐碑上,看着碑前五顏六色的小花,不知是哪個路過的人留下的。樑寅撫上那些花,覺得這些再適合不過,天底下只有宋樂才能將奼紫嫣紅都穿的熠熠生輝,絢爛永不遜於天邊的彩虹。
突然耳邊一陣高過一陣的狼嚎,他很熟悉,因爲很快就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樹叢中鑽了出來。是春花,現在她已經是條老狗,行動有些蹣跚,可風光絲毫不減,身旁簇擁着幾隻同樣威風凜凜的狼,那是它的小崽子們,五年了,動物們總是能在更短的時間裡感受生命。
春花像是見了老朋友一般,輕輕的舔了舔樑寅的臉頰,有些憐憫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
“你也可憐我是嗎?”樑寅伸手摸了摸春花的腦袋,聽它發出低低的嗚鳴聲,“不過,沒有關係,我很快就要去陪她了。”他盈盈的笑出聲。
隱在樹林深處似乎有響聲,他連擡個眼睛的意願都沒有,遺詔已經放在大殿之上,明日早朝,自有人發現,祁飛將會是個好皇上。現在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成爲他和宋樂之間的阻礙。
可是,心中總是有着忐忑和小心的,若是宋樂不在那裡等着他該如何是好?若是再等着他,可是不理他該怎麼辦?這樣想着,便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竟然忘記準備她最愛吃的叫花雞,有了叫花雞,她的一切脾氣就都不算便宜。
擡頭望了望黑壓壓的天空,樑寅起身離去,再最後做一次叫花雞。
走在易良城的大街上,入目之處皆是陌生,沒了宋樂相伴,似乎也沒了那種觀賞的心情。不過有一處他只是熟悉的,伊人館,當然,伊人館早已經不叫伊人館,而叫蕭紅堂,取老闆與老闆娘之名而成,也做起了正當營生,變成了真正的客棧。
樑寅能夠想到,宋樂若是知道該是哪一番痛心疾首,伊人館什麼的簡直就是她的第二根據地。
跨進大門,首先迎上來的就是這裡的老闆娘,尹紅,宋樂口中的紅姨,挺着個大肚子,倒是富態了許多。她和李縣令之間的事他並不清楚,只因了曾經在宮中宋樂向他抱怨過,紅姨爲了李縣令不開心,她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才讓某一日想起來的樑寅記在了心上,派人查探清楚,發現李縣令原配夫人肚子里根本不是李縣令的,便將消息告訴了他。
雖然戴了頂綠帽子,李縣令卻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只望着哭成一團的夫人和管家,開了口,與妻和離,並送上賀禮,祝他們白頭偕老。
李縣令也不再是什麼縣令,又從別人的手裡盤下伊人館,改成蕭紅堂,等着愛人的歸來。一等就是四年,終於在第五年將她等了回來。一
段情兜兜轉轉十六年,終於也有圓滿。
樑寅示意她不用招待,只微微和站在不遠處的李蕭打過招呼,便不再說話,讓她送上好酒,再借用廚房,他要給自己的一段情一個終結。
手裡提着準備好的東西,夕陽已經西下,望着漫天的雲霞,金燦燦的美麗。旁邊擺小攤的已經將攤子收了起來,吹糖人小夥子的娘子也迎了出來,一邊看着相公收拾,一邊擡起袖子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相視一笑,最美不過如此。樑寅擡頭望着天,也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快點去找他的娘子,不管是凡塵俗世還是地獄天庭,有她的地方纔能有快樂。
因爲想的認真,走的過快,便沒有注意腳下的動作,直到一個小小的人兒大聲哭泣的時候,他纔回過神來,好像撞到了一個小孩子。蹲下身子,看着眼前張着嘴乾嚎的小女孩有些心疼,因爲有過照顧康樂之的經驗,便輕輕抱起她,一邊輕拍着她的後背,一邊小聲的哄道:“乖,不哭了,給你買吹糖人好不好?”
小孩子抱近懷中就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收攤到一半的小夥子重新做了一個小猴子的糖人,塞在小人的手裡。不過三四歲的小孩,粉嘟嘟的可愛,嘟着嘴巴的樣子,實在像極了小包子。
小包子手裡拿到了小糖人,這才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的看着樑寅,想了想,又好奇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似是在思考什麼。
樑寅被她這幅嚴肅的小摸樣逗笑了,將她放在地上,認真檢查起來,這小包子穿了件水藍色小紗裙,襯得圓圓的小臉蛋愈發粉嫩,脣紅齒白,一雙大眼睛咕嚕嚕的轉着,好一個伶俐的小女孩。
“你叫什麼?跟着你的人呢?你爹爹孃親在哪裡?”樑寅一股腦的問出疑問,還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發現有人在尋這個小包子。莫不是和家人走散呢?孩子還如此小,怎麼身旁連個照顧的小奴僕都沒有?
小包子正吃的認真,聽了樑寅的話卻是擡起頭來,眨巴眨巴大眼睛,稚嫩的聲音清清脆脆:“我纔剛剛找到我的爹爹,孃親是個壞人,她不讓我和爹爹見面。”
樑寅被她認真的語氣逗笑了,只拍拍她的小腦袋,耐心的問道:“那你先帶我去找你孃親好不好?”眼看着天就要黑下去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卻也沒辦法丟下小包子。
小包子聽了這話卻是突然不開心起來,糖人也不吃了,只歪着個腦袋可憐兮兮的說道:“你不喜歡我嗎?”
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卻是讓淚水在黑黝黝的眼睛中轉啊轉的,就是不讓它掉下來。這幅摸樣,卻突然讓樑寅想起宋樂來,那丫頭想要撒嬌的時候也會這般,讓你沒辦法苛責,卻是會在你投降的時候,笑的奸詐無比。心裡突然就有些暖意,樑寅再次將小包子抱進了懷裡,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聲音說道:“乖啊,你孃親一定會很着急的。”
小包子將臉埋近了樑寅的懷裡,空出的一隻小手還緊緊的握着樑寅的衣服,聲音裡滿是委屈,可憐巴巴的說道:“可是我想和爹爹在一起。”
樑寅一聽心都化了,放下手裡的東西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子,說道:“那我帶你去找你爹爹。”
本以爲小包子會滿心歡喜的答應的,卻沒想到小包子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樑寅慌了神,不知她怎麼了。只趕緊將小包子放下,卻是被更緊的抱住,就連她手上的小糖人都被丟了下來,兩隻手緊緊的抓着,大聲的嚎哭起來。
望了望天,樑寅只得不停的哄着小包子,好不容易,小包子終於停止了哭泣,只是也不說話,就死死的抱住樑寅,怎麼拉都不放手。又怕力用大了傷到她,樑寅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先帶小包子去客棧休息,他要做的事也只能緩到明天了。
見到樑寅的懷裡多了這麼個粉嫩嫩的小女孩,紅姨也吃驚不小,聽明瞭前因後果,便上前想要抱抱她,給她洗個臉,看她哭得小臉都花了。只是小包子就是不願別人碰她,像個小蜘蛛一樣死死抓着樑寅,有人來抱她,便大聲的嚎哭起來。樑寅無奈,只一手輕輕在她後背拍着,一邊對紅姨說道:“還是我來吧,你讓人送點熱水到房裡。”
紅姨看着小
包子趴在樑寅的懷裡,剛剛還哭的稀里嘩啦的小人兒突然停止了哭泣,她覺得自己一定看錯了,要不然爲什麼見到小包子得意的眨了眨眼睛呢?
再說回到房裡,小包子乖巧的不得了,被放在椅子上,眼睛卻滴溜溜的圍着樑寅轉。
樑寅這纔有時間放下手裡的叫花雞和美酒,細心的檢查,發現叫花雞還好好的,嘆了口氣。正準備去給小包子洗臉,卻見小包子突然軟軟糯糯的開口:“我要吃叫花雞,嗯,我只吃雞腿的,你不要和我搶。”
擡頭最對上一雙咕嚕嚕轉的大眼睛,一臉的嚴肅,明明想吃的不得了,偏偏還要假裝矜持的坐在一旁。樑寅又想到了宋樂,那個小丫頭剛和自己成婚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有一天突然說要爲他改變,要成爲一個笑不漏齒水一樣的女子。雖然他不太明白她是怎麼理解水一樣的女子,卻是在見到叫花雞之後,變成了火一樣的女子。一手一個雞腿,翹着二郎腿,拽拽的說道:“老孃還是吃完叫花雞再變身好了。”
想到這些,樑寅嘴角溢出了溫柔的笑容。小包子覺得真是移不開眼睛,怪不得孃親每天晚上都要向自己灌輸,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妖孽的存在,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能被妖孽迷住,要不然下場慘烈。
樑寅回過神來,突然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宋樂,看着眼前的小包子又無奈起來,一邊溼了毛巾溫柔的給她擦起臉來,一邊問道:“你爹爹在哪裡?”
小包子轉了轉眼睛,沒有回答,只認真的盯着他看。
“你孃親在哪裡?”樑寅繼續問道。
小包子還是不回答。
“那你總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樑寅有些挫敗,怎麼對着這個小包子就是毫無辦法呢?
這下小包子總算說話了,清脆脆的聲音,“我叫樑樂樂。”
樑寅的手頓了頓,有些驚訝的說道:“原來你也叫樂樂?”隨後又開心的說道,“我也認識一個樂樂哦。”
擡頭卻對上小包子氣鼓鼓的臉,樑寅有些神奇,怎麼小包子的情緒變化如此之快?樑寅正在詫異,卻是聽到軟糯的聲音突然問道:“那個樂樂也叫你爹爹嗎?”
樑寅看着眼睛的小人兒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看來在小包子真的很想找自己的爹爹啊。搖了搖頭,卻突然想到什麼又點了點頭,康樂樂從小粘着他,總喜歡跟在他的後面叫爹爹,康郡爲了這事,氣個半死,想到以前那些事,樑寅也樂得氣氣康郡,便乾脆認了康樂樂爲自己的乾兒子,這聲爹爹也就叫的更加順口。
可是沒想到,面前的樑樂樂不高興了,突然抽出了被樑寅握在手裡擦洗的小手,動作靈敏的從椅子上爬了下來。立正站好,擡頭望着樑寅,卻有一種天然的霸氣說道:“哼,原來孃親說的都是真的,我討厭你,現在你不要跟着我,我要回家了。”說完,便一甩袖子,向門口走去,突然又想到什麼似的,蹬蹬蹬一把將叫花雞抱在懷裡,氣呼呼的說道:“這算是你賠償我的。”再一次蹭蹭蹭向門口走去。
樑寅目瞪口呆,看着努力跨過那個門檻的小包子哭笑不得,這是被一個小包子嫌棄了嗎?還被一個小包子莫名其妙的敲詐了!
說不許跟就是不許跟,只要樑寅靠近一步,她便停下來,甚爲嚴肅的說道:“你要再過來,我就吃完這個叫花雞之後再噎死給你看。”
樑寅看着眼前嘟着小嘴,努力擺出一幅兇狠摸樣的小包子不厚道的笑出了聲,然後看着她氣急敗壞的跺着腳,臉變得更加粉嫩了,接着說道:“哼,等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土匪,我一定不會饒了你。”說完便再次蹭蹭蹭的向前跑去。
聽了她的願望,樑寅倒是一時之間愣在原地,宋樂若是認識這個小包子一定覺得很投緣。想着她一定會跑上去抱住她,然後大呼找到知己的場景,樑寅嘴角又扯出了微笑。待回過神時,便見了樑樂樂已經跑出了老遠。
看她熟門熟路的樣子,倒是真識得家的摸樣,便悄悄跟在身後,免得又惹得小包子氣急敗壞。這樣想着,樑寅便靜靜的跟在後面。看着她小小的紗裙隨風揚起,走路卻是絲毫不含糊的快,樑寅有些愣愣的想到,下輩子一定要和宋樂生個這樣的小包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