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後宮,殿下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紫玉皇后斜斜睨着楚南,聲音嚴厲。
“回皇后娘娘,楚南殿下是因爲擔心我等衆人安憂,才趕到此處,絕無擅闖後宮之意!”崢嶸連忙說道。她知道按照宮例,即便是高品階的太醫,都必須按規矩才能在後宮行走,楚南雖然年幼,但終究還是男兒身。
紫玉皇后微微一笑,發間的朝陽掛珠釧發出陣陣寒光:“怎麼,蜀人都是這般不懂規矩,愛搶話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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崢嶸心頭一凜,忙躬身說道:“臣知錯,請皇后娘娘恕罪。”
“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的。來人,把她押回宮裡!”紫玉皇后拿錦帕掩了掩口鼻,嫌惡地說道,“衛德新,你留下把屍體和她的東西一併處理了。”
“奴才遵旨。”衛德新恭敬地說道。楚南心中焦急萬分,欲要開口阻攔,崢嶸悄悄向他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話。紫玉皇后在衆人的簇擁下,押着崢嶸離去。林薇兒臉上那得意的笑容幾乎要漫出來了,幾名蜀女互相對視一眼,都是一臉幸災樂禍。楚南站在原地,手指在金枝線提花滾邊的衣袖下握緊,眼神憤怒而焦急。
“姐姐!姐姐!”聞訊而來的木棉從苑外急急跑來,一頭撲在楚南面前,聲帶哭腔,“殿下,姐姐人呢?”
“還能怎麼樣,被皇后娘娘帶走了唄。”雖然極力壓抑,但流星眼中還是流露出幸災樂禍之色。
“姐姐她不可能殺人的!”木棉大叫。
“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我都親眼看見了。”林薇兒哼了一聲說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看她這次……”
啪--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下,臉上又生生捱了楚南一巴掌。林薇兒捂着半邊臉愣在原地,但見楚南目色如刀,聲音冰冷:“真相既然還沒有坐實,你若再敢胡言亂語,我立即遣你回國,並上書父王削去你林家貴族之位!”
過去楚南雖然性格孤傲,不喜與人相處,但偶然相見之時,都還是彬彬有禮的,林薇兒從未見他如此震怒過,一時間連臉上的疼痛都忘了,跪下說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楚南不再理會她們,拂袖離去。
在他背後,衛德新指揮兩名太監用藤席裹了容篤篤的屍首,將她擡了出去。在那片藤席之下,容篤篤乾枯瘦弱的手臂垂落下來,猶如枯枝一般在夜色是晃盪。幾名蜀女臉上紛紛露出恐懼之色,遠遠躲到角落裡,沒有人肯上前送她一程。
容篤篤,她帶着家族的期待和希冀來到這異國他鄉,希望能憑一己之軀爲家族掙來榮耀,可最終,她只能成爲這深似海的鄭皇宮裡的一抹孤魂,永遠都回不去故土。
今夜無月,星辰黯淡而稀薄,回去攬星殿的道路,楚南從未覺得這般黑暗寒冷過。他的身邊有木棉、流星、香伶和其他幾名宮人的陪伴,可他,卻是覺得前所未有的孤獨。夜晚的宮牆那樣安靜,就像他的心,墜入了冰窖。
“殿下,姐姐她會怎麼樣?”木棉眼裡噙着淚,顫抖地問道。
“崢嶸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楚南握緊了手,冷聲說道。
“但現在證據確鑿,恐怕很難替她開罪吧。”夜色掩蓋了流星臉上的竊喜,在僞裝之下,她的聲音透出絲絲焦急。
“姐姐不可能殺容篤篤的!”木棉說道,“她來到湘春苑的時候,篤篤姑娘剛剛喝了藥,姐姐還說讓我先回去叫雅風來替她。”
“可是容篤篤一個沒名沒份的貢女,別人也犯不着殺她呀。”流星嘀咕地說道。
楚南腳步一定,扭過頭看着她。流星嚇了一跳,連忙躬身說道:“殿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說得沒錯。”楚南忽然說道。
殿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也認爲是姐姐殺了容篤篤嗎?
木棉心頭一震,眼淚幾乎奪眶而來出。然而,楚南明亮的雙眸在夜色中深沉而冷靜:“崢嶸身爲女官,根本沒有理由殺一個沒名沒份的貢女,除非,她是被人陷害的。”
“姐姐如果要殺害篤篤姑娘,根本沒必要冒險去向皇后娘娘請醫。”木棉到底是將門之後,在驚慌過後很快冷靜下來,“難道是有人妒忌姐姐,想借篤篤姑娘將姐姐除去?”
流星聞言腳步一頓,神色古怪:“不會吧,崢嶸是女官,又不是嬪妃,誰會想除去她?”
“不錯,崢嶸是蜀國女官,她不是嬪妃,所以,這個人並不是因爲後宮爭寵而陷害她。”楚南的眼睛射出一道冷光,“崢嶸每天接觸的,就只有我們這些人,這個人,很可能就在我們身邊。”
“殿下是說兇手在攬星殿……”木棉捂住嘴巴,驚道。
“有可能是攬星殿,但也有可能是湘春苑。”楚南的聲音裡透出鋒利,“總之,傷害崢嶸的的人,不管他是誰,我都會把他揪出來!”
“殿下,你……你想怎麼做?”流星的聲音有點發顫。
“屍首上或許會有線索,但是現在屍首已經被皇后娘娘派人帶走了。”楚南皺眉說道。
“奴婢聽人提過,若有沒品階的宮人暴斃,屍首都會被扔到後山的亂葬崗。”木棉道,“殿下,明晚我便前去亂葬崗,查看篤篤姑娘的屍首!”
“你不要命啦!”流星驚聲道,“倘若讓人知道,我們攬星殿所有人都要跟着受罰!”
“管不了那麼多了!”在木棉心裡,崢嶸就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在忠勇王府的時候,她們雖以主僕相稱,但崢嶸待她一向親厚,從未將她視作下人,偶爾犯錯時受到忠勇王斥責幾句,崢嶸便擋在她身前,直求到忠勇王不再懲罰。
當得知崢嶸要以女官身份陪護入鄭時,木棉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痛,堂堂忠勇王府嫡女,金枝玉葉,卻寧可放下錦衣玉食遠赴異國他鄉,只爲了那份責任和擔當。在這世上,不管多麼爲世上稱道的英雄豪傑,木棉都可以熟視無睹,唯有崢嶸,她敬之至極。
自從決定跟隨崢嶸那一日起,木棉便已決定,這一生一世,若爲崢嶸,寧死不休。
木棉朝楚南跪下來:“求殿下恩准。”
楚南神情裡浮現出一絲猶豫。
他很清楚,崢嶸和木棉感情深厚,親若姐妹,加之木棉性格率真,一門心思總是隻爲崢嶸着想,因此在攬星殿的時候,楚南對她便也多了幾分親厚。倘若木棉出了意外,最傷心之人必是崢嶸,況且那亂葬地是何兇險之地,怎麼能讓一個女子孤身赴往?
木棉見他久久不語,俯身拜下,言辭懇切:“求殿下恩准!”
“木棉,你可是想清楚了?”楚南認真問道。
“若爲姐姐,亂葬崗又如何?”木棉神色裡全無懼色。楚南低嘆一聲,將她扶起。
“好,你且萬事小心。”
流星站在暗處,臉上閃過一絲陰鷙,那眼色已沉了下來。
燈火通明的長樂宮華美富麗,偏殿裡,雙交四菱花門窗在宮燈搖曳中投下婆娑暗影,紫檀雕花案几上,陳鎦金銅花香爐緩緩吐着輕煙,紫玉皇后端坐在鋪着橙色事事如意妝花緞錦蒲團的軟榻上,一雙眸子掃着被兩名太監押着跪在地上的崢嶸,淡淡地說道:“你們蜀人當真是會做戲,昨日還來請醫,今日將人給殺了,如此作法,是將本宮視作無物嗎?”
“皇后娘娘,臣求醫是真,未害容篤篤也是真,請皇后娘娘明察。”雖跪於人前,但崢嶸依舊不卑不亢。
“這麼說,是她們冤枉了你?”紫玉皇后嘴角帶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一對翡翠金縷刻花耳墜在垂眉時輕觸到她的臉頰。
“夜色灰暗,難免叫人錯眼,才叫薇兒姑娘誤會了。”崢嶸冷靜道。
“一人是誤會,二人也是誤會,難道十數人都是誤會?”花窗外夜色深沉,一如紫玉皇后的眼神。
“皇后娘娘,她們不過人云亦云、捕風捉影罷了,斷不能相信。”崢嶸道,她墨黑的發間簪了一枚素雅的白玉簪子,幾縷碎髮垂落在光潔的脖頸上,神色從容靜定,並未露出慌亂。她很清楚,此時自己若因害怕而失了方寸,便更是着了那陷害之人的道。
“人云亦云?”紫玉皇后的臉色沉了下來,一掌拍在案几上,怒道,“你是在責怪本宮聽信讒言,不明是非嗎?”
那侍立在兩旁的宮人見紫玉皇后動怒,不禁縮了縮身體,垂頭靜默不語,唯恐惹禍上身。崢嶸心頭一凜,她只不過是在說那幾名蜀女未曾見到她行兇,是受了林薇兒的影響纔會如此,卻不想紫玉皇后聽在耳裡成了一番意思。她定了定神,低頭道:“皇后娘娘恕罪,臣並無此意。臣只是覺得,人言可畏,並不是說得人越多,便就是真相,還望皇后娘娘明察。”
紫玉皇后冷笑一聲:“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聽說你是蜀國貴族之女?”
“回皇后娘娘,臣的父親乃是忠勇王左利。”崢嶸答道。
紫玉皇后擡手端起茶碗,腕上的絞絲金色嵌碧璽香珠手鐲在宮燈下流光溢彩,她輕抿了口茶水,又靜思了片刻,才說道:“本宮想起來了,便是那戰死沙場的忠勇王,原來你是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