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棟對陳涯是很有信心的。
當初開了那麼多次會，解決了那麼多技術上的難題，他們的計劃，好不容易纔看到一線曙光。
陳涯肯定不甘心就這麼把公司拱手讓人。如果換他石川棟在那個位置，肯定也不甘心。
但是他還是怕。
主要是珠廠這名頭擡出來太嚇人了。
之前陳涯說東煌七星跟他們同步開發競品遊戲的時候，三人組就急得不得了。
東煌七星這樣的公司在他們看來，就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更何況是珠廠。
東煌七星雖大，可要是見了珠廠，那也只有提鞋的份。
珠廠這種大廠的員工，哪怕渾身穿得跟烏鴉一般黑，身周也是盤繞着一圈潔白光暈的。
珠廠自研的《白話西遊》《書生採臣》，那可是15年前就風靡全國的遊戲。
運營至今，這兩款遊戲月流水都有上千萬，堪稱遊戲界的常青樹。
還有《陰陽家》，更是開創了國內二次元遊戲的先河，打開了16年手遊熱的風口。
作爲一個老宅，石川棟也曾經沉迷《陰陽家》無法自拔。
自家一個pv就驚動了珠廠，這波啊，這波屬於追星成功。
珠廠這次來的人有兩名。一個是頭髮花白的中年男性，體型偏瘦，看上去頗爲幹練；另一個年輕一些，是個小胖子，表情桀驁。
陳涯放兩人進辦公室後，親自給他們倒了水。
他沒有讓其他任何人進來。主要是怕自家員工聽到了什麼，心裡有壓力。
年輕胖男坐在真皮沙發上，屁股把坐墊壓塌，發出“嘎吱”的聲音，翹起二郎腿，說：“陳總，這次我們過來，主要是來學習的。”
他說完笑了笑，似乎覺得自己這話很幽默。
但陳涯無動於衷。
“二位想了解什麼都可以問，我儘量回答。”
年輕胖男眉毛輕佻一揚，他說來學習只是幽默一把，作爲行業龍頭企業，怎麼會需要向行業後進學習？
而這個看上去長相夠資格送到夜店的創業小老闆，居然當真了。
中年花白頭髮男性性格沉穩得多，微笑了一下，問道：
“我只想知道，貴公司的宣傳pv上說的實機畫面，是不是真的？”
陳涯說：“這個你們都是行業前輩，應該看得出來。”
中年男和年輕胖男對視了一眼。
實機畫面和CG畫面區別天差地別，行業內的老手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但問題是，就算真的是實機畫面，誰知道是隻能在你家公司的手機上關起門跑，還是真能在廣大消費者的手機裡跑呢？
“手機遊戲？開放世界？你確定？”年輕胖男語氣帶一點挑釁問道。
“確切的說，是全端遊戲。”陳涯說。
“全端遊戲，伱的意思是，pc、ps、Xb等等，也想登陸？”年輕胖男語氣更加令人難耐了。
“嗯。”陳涯點頭。
“這值得嗎？”中年花白頭髮男低聲問道，“你們是個初創業的公司，本來資本就緊張。國內現在市場大部分都是手機，你爲了佔比不多的其他端口去做適配，值得嗎？”
陳涯說：“雖然從國內考慮，手機市場佔比確實最大，但從全球考慮，其他端口的市場也不容忽視。”
年輕胖男聲調揚高了八度，大聲說：“你還想做全球？？”
陳涯拿眼睛挪向他：“有什麼問題嗎？”
年輕胖男嘴角帶着一抹輕佻的弧度，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大聲說：
“你做出過哪怕吃下國內市場5%的佔有率，且持續運營1年以上的遊戲嗎？”
陳涯攤了攤手：“我們公司成立至今半年都不到，所以……”
“你知道啊？”年輕胖男語氣急促，“你連國內都競爭不過，你還想着跑去從國外廠商口裡搶吃的？”
陳涯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聳了聳肩。
年輕胖男繼續說：“國外廠商3A遊戲都是大製作，玩家審美早就被無限拉高，除了日韓，玩家也都不吃國內氪金遊戲這一套，你還想去出海國外？”
陳涯說：“質量方面，我們的遊戲質量不比別人差到哪裡去，氪金遊戲的話，我認爲他們的市場是一片藍海。”
年輕胖男終於忍不住冷笑起來，說道：
“你可搞清楚，海外運營可沒那麼簡單，我們公司的《陰陽家》，正宗和風遊戲，出海日本照樣不及預期效果。”
陳涯翹起腿，道：“恕我直言，貴公司的所謂和風，即使做得再精緻，也終究是外國人開的中餐館，是爲了氪金機制做出的一張皮。越是民族的才越是世界的，用和風去迎合日本玩家，沒做出來也正常。”
“你？！”
年輕胖男當場氣血上頭，臉被憋得通紅，旁邊中年頭髮花白男拽住他的胳膊，搖了搖頭，示意他冷靜下來。
中年男接過話頭，說：“我再確認一遍，那個號稱實機演示的pv，究竟能不能在市場佔比最多的中低端機型上面跑起來？”
陳涯道：“我們做測試，用的也不是高端機型。”
中年男又問道：“你們所謂的開放世界，做的是MMO，還是RPG？”
“是動作類RPG。”
“那成功不了，”中年男定性了，但接着繼續問道，“你們的氪金抽卡提戰力的模式是怎樣？多少錢？大概說一下。”
陳涯笑了笑，道：“我們的氪金系統分兩塊，一塊是獲取資源，一塊是抽取角色。獲取角色是大、小月卡，分別是68元每月和30元每月。抽取角色是16塊錢一抽。10抽保底紫色，90抽保底金色。”
中年男還等着他繼續說，過了會兒，看他無話，才一揚眉毛，道：“沒了？”
“沒了。”
“累計充值獎勵呢？”中年男問道，“首充獎勵、會員等級福利，也說說啊？”
“沒有。”陳涯說，“我們的充值項目就這些。”
中年男臉上露出了看白癡的表情。
“也就是說，你們所有的禮包，充值價格檔位，就只有30元和68元？”中年男道。
“是的，玩家也可以自由充值。”陳涯說。
旁邊年輕胖男發出響亮的一聲嗤笑，中年男沒有管他，用難以置信的口吻說：
“而且還沒有累計充值獎勵和會員福利？比方說新月三會員享受哪些待遇，新月十二又有哪些待遇？”
“沒有。”
“不是，你們對氪金大R客戶就沒有一點維護手段嗎？”中年男詫異道。
“我們做的是內容遊戲，”陳涯說，“充值內容塞太多，會影響遊戲內容的表達，進而影響遊戲品質。”
中年男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充值設置，是兩頭不討好？低氪玩家會覺得你們充值太貴，高氪玩家會覺得氪金划不來。”
陳涯說：“我們不耍猴。”
年輕胖男和中年男又對視一眼，兩人的表情現在都一言難盡。
現在的國產手遊，在充值方面，基本上都是耍猴。
手遊一般都會設置一個1塊錢，或者6塊錢的首充獎勵。
這個獎勵往往非常划算，划算到讓玩家覺得不買就是虧的地步。
設置首衝獎勵的目的和很明顯，是基於破窗效應——
反正我都已經花了一塊錢了，再多花5塊錢、10塊錢、15塊錢、50塊錢，也沒什麼區別。
實際上，這首充福利包含的資源，是玩家獲得正常遊玩體驗必須的資源。
沒有首充福利，玩起來就會感覺處處彆扭，處處被卡。
充值之後，遊戲體驗改善了一部分。但想獲得更大改善，還得繼續充。
簡而言之，首充福利的本質，就是把玩家的遊玩體驗犧牲一部分，打包包裝成首充，廉價賣給玩家。
遊戲內各種資源禮包也是一樣。
遊戲數值會在關卡上處處刻意針對玩家，讓玩家玩得不爽。
而能讓玩家爽的資源，則被塞進這些大大小小的禮包內。
消費金額也是從低到高，1元、6元、18元、30元、68元……層層遞進。
價格越高，禮包性價比越低。
但是別急，我們還有累計充值返利和會員福利這些東西。
玩家掰着手指一算，誒嘿，我既然已經充了6塊錢，不如再充20塊，可以得到返利。
既然充了60塊錢了，不如再充60，晉級會員3。
既然已經充了120了，不如再充180，獲取豪華返利大禮包……
這樣一來，站在玩家的角度，氪佬的遊戲體驗會不斷豐富，每充值一點都有驚喜。
對於0氪黨和微氪黨來說，充值一點點錢，遊戲體驗就被改善了許多，很划算。
但站在策劃的角度，就是耍猴。
把玩家當成猴子耍。
通過充值而體會到的“遊戲體驗改善”，本身就是策劃們計劃當中的一部分。
玩家的遊戲體驗，本來就是玩家應該獲得的東西。策劃把玩家本應該擁有的東西，再打包賣回給玩家。
這不是耍猴是什麼？
耍猴的事情，陳涯也會做，甚至做得還很擅長。
《羊了個羊》這遊戲，就是終極無敵大耍猴，他做了，也沒什麼心理負擔。
但是不同的遊戲性質不一樣。
《羊了個羊》本身就是小品級的頁面遊戲，速生速朽，玩過幾天就忘了。
《原魔project》不一樣，陳涯已經給它定性了，它是個內容遊戲。
既然是內容遊戲，首要目標就是讓玩家感受到遊戲內容帶來的快樂，而不是隻有暴爽殺怪堆戰力的快樂。
所以，累計充值獎勵和首充獎勵那些東西，都被他放到開放世界的各個角落，做成了解謎和探索獎勵。
前者是鼓勵玩家充值，而他的選擇是鼓勵玩家探索這個開放世界。
等到玩家對這個世界有了足夠認同感和歸屬感，自然會喜歡這個世界的角色。
沒錯，角色，纔是這個遊戲的拳頭產品。
這些商業內在邏輯，陳涯自然不會對兩個人講。
中年頭髮花白男說：“你居然會覺得首充和累充是耍猴，看來，你還是個挺有情懷的遊戲人啊？”
年輕胖男陰陽怪氣道：“是啊，人家瞧不起我們這種爲了賺錢拋棄理想的人。”
陳涯擺擺手：“我倒沒有這個意思。”
中年男拱手湊近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反而會被認爲是耍猴。用戶有氪金需求，你卻沒有提供對應產品，這樣反而會被罵。”
陳涯一笑，沒有回答。
年輕胖男在旁邊道：“算了算了，老葛，別跟他說了，像他這種光有空想沒有能力的人，行業內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救得過來嗎？”
中年男說：“倒不是救，其實我們這次過來的意思，主要是想跟你談一下合作的事情。”
陳涯眉毛一挑：“怎麼合作？”
“看了你們的pv之後，姑且不論你們遊戲運營思路上的欠缺，我們覺得，你們的技術和創新是值得肯定的。”中年男說，“你們做全端遊戲和海外推廣，也需要不少錢吧？我們可以入股。”
陳涯陷入沉默。
正在此時，辦公室的門忽然被猛地打開。
三人都略帶驚訝地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個容貌精緻、衣着華麗，但頭髮披散略顯狼狽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是顧雨晴。
今天的顧雨晴是素顏，陳涯很少見到她素顏的模樣。
比起化妝後的她，素顏的她顯得更加溫柔一些，彷彿高山上的女神忽然下山，走到了面前。
她頭髮披散，還有一些溼漉漉的頭髮糾纏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剛剛在理髮店做頭髮做到一半，中途跑過來了。
顧雨晴一開始表情十分難看，而且因爲剛纔跑步過來，氣息還沒喘勻，頗具規模的胸膛大幅度起伏着。
她雙手撐在門框上，從她身後的縫隙看出去，能看到許多員工，正在朝這邊探頭探腦。
顧雨晴視線在陳涯和珠廠的兩人之間來回遊動，在掃過陳涯時，惡狠狠盯了他一眼，隨後，僞裝出溫柔的眼神，看向中年男性。
“葛叔，你來這兒，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那位被叫做“葛叔”的中年男性看到顧雨晴後，有那麼一剎那顯得有點吃驚，最後鎮定下來，慢慢說道：
“顧總，您怎麼也在這兒？”
顧雨晴默默關上了身後的門，走過來，捋緊裙子在陳涯身旁緊貼着他，一屁股坐下來。
“我是這兒的最大股東，當然會出現在這兒。”顧雨晴說，“怎麼，葛叔不是一向消息靈通，居然不知道嗎？”
“葛叔”尷尬笑着說：“我當然不知道，要是知道，怎麼說也得先跟你說一聲。”
顧雨晴回頭看了眼陳涯，眼神依舊惡狠狠的，陳涯無辜地回望着她，他感覺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顧雨晴忽然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對對面兩人道：
“你們想收買他？葛叔，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位可是我先盯上的香餑餑，是我的摯愛，你們可不能奪人所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