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你要帶我去哪?”
楊曉然被李承乾拉着朝深宮裡跑着,本以爲他會帶自己去宮外,可現在明顯是朝內宮深處走去,這是要帶自己去哪?尉遲寶林悄悄跟在後頭,看見他們朝着皇宮西面走去,忽然停下了腳步,一個轉身,一把抓住跟上來的李泰與李愔,沉聲道:“大王,六皇子,殿下與縣主是去給太上皇問新年安了。”
“啊!”
李泰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正是通向大安宮的路麼?
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聰慧如他,其實早在人們的片言隻語中猜到了玄武門的真相,對於這個皇爺爺,他從心底有些害怕得。因爲他跟自己的父親也步親近,每次父親母親帶着他們去問安,都是冷冷淡淡的。唯獨對大兄還算親近些。
想到這裡,李泰拉過李愔,道:“走吧,回去吧。阿翁沒讓我們去,別去打擾了。”
李愔不幹,非要去,“程家姐姐一定是去玩好玩的了,我也要去。”
“啪!”
李泰猛地打了一下李愔的後腦勺,恐嚇道:“阿翁最煩你了,調皮搗蛋不說還不學無術,你去是想討打麼?”
一想到李淵那陰沉的臉,李愔小小的身子打了個顫,忙道:“四哥,那咱們回去吧。”
“走!”
寶林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楊曉然消失的地方,又回過身來道:“屬下送二位皇子回去。”
“有勞尉遲將軍了。”
李承乾拉着楊曉然一路小跑,在一處狹窄偏僻的宮殿前停了下來,喘着氣喊道:“祖父,承乾來看你了!”
“滾進來吧!”
楊曉然嘴角抽搐了下。聽說玄武門之後,李淵就搬到這裡來住了,離着李世民的寢殿很近,但二人卻很少接觸。李世民來請安,李淵也是一副不待見的模樣。
能待見麼?他四個嫡子,李元霸早死,李元吉和李建成卻被李小二給殺了,而他還不能報仇,還得把這兇手扶上皇位,想來李淵對於李世民的感官可謂是複雜到了極點。
既恨自己又恨李世民。沒有他的睜一眼閉一眼,又怎會發生這種骨肉相殘的事?可他更恨李世民,因爲愛恨得才深。
李世民雖然在事情發生後對他極好,宮裡用度再減,可他老人家的卻不會減。美女是一個個往這裡塞,可李淵不領情,大多時候都把一羣宮人趕得遠遠地,不許在他跟前出現,偌大大安宮裡居然沒人通報,想來這老頭今天又發脾氣了,把人都趕走了。
今天過節,老李顯然又想起自己死去的兒子了,心情這樣糟糕,自己和李承乾這個時候過來真得好麼?
李承乾拍了拍楊曉然的手,道:“祖父很慈祥得,不要怕。”
楊曉然反握住李承乾的手,低低應了一聲,“嗯!”
李淵坐在大殿內,衣服敞開着,喝着程府上供的五步倒,臉上翻着酡紅,見楊曉然與李承乾過來了,不由一笑,“你這小鬼倒是機靈。”
李承乾上前拜了一下後便道:“阿翁,您怎麼又喝這麼多酒?尚藥局的張奉御不是說過,您不能喝這多酒得。”
李淵沒理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楊曉然。
老虎再老也是虎,虎威猶在,這樣的注視怎能令人不膽寒?
楊曉然忙跪倒叩拜道:“太上皇萬安。”
“起來吧。過來坐。”
楊曉然緩步上前,整理了下衣冠,剛要坐下,卻聽李淵道:“這裡沒外人,不用一本正經地跽坐了,怎麼舒服怎麼來吧。”
“是,臣女謝太上皇陛下!”
楊曉然倒也沒推託,襝了衣衽便大大方方地盤腿而坐。
李淵眼裡閃過一絲欣賞,道:“難怪承乾這孩子對你上心,你倒是個直爽得。”
楊曉然微微一愣,怎麼覺得李淵這話怪怪的?
李承乾一聽這話臉立刻紅了,扭着小身子道:“阿翁,您說啥呢?藥香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待她好是應該的。”
李淵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道:“我讓人準備了爆竹,走,一起放去吧。”
說着便站了起來。李淵身形高大,也有胡人的血統,面部輪廓十分分明,李小二的好相貌便是源自於他。雖然現在老了,可依然是個美大叔。
只是這傢伙衣衫凌亂得,看着有些頹廢,楊曉然忍不住朝李淵胸口看去。風燭殘年的人了,自然肉也是鬆垮垮沒啥看頭了。楊曉然不是****,朝李淵胸口看完全是因爲上輩子聽人說唐史記載說這人有三乳。
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這纔去瞄下得。
不過也就瞄了下,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李淵沒有三乳,史書是騙人的。
到了正殿外的院落裡,一羣宮婢小黃門也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真是好神奇的事,剛剛進來時明明一個人都沒有。
竹子很快就架好了,宮裡點燃了竹子,很快地火便大了起來,竹子被燒得噼啪作響,金紅色的火花跳躍,宮人們慢慢退散,只留下這三人在院中欣賞爆竹之美。
李淵從身邊摸出一根長蕭,忽然吹奏了起來。
蕭聲裡帶着一股悲涼,讓人莫名的壓抑。
又有幾個宮婢出來,在火堆前擺上了案幾,笙蹄以及屠蘇酒和幾道小食,隨後又很快地隱沒在這深沉的大安宮內。
楊曉然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壓抑,不由地坐下,看着爆竹燃燒的火光,不由自主地端起了桌上的屠蘇酒緩緩飲了一口。
屠蘇酒都是用中藥泡製,味道中帶着一股濃郁的藥香,酒精度數雖不高,可楊曉然不會飲酒,只是被李淵這簫聲弄得心情有些低落,似發泄一般,居然連喝了幾口,很快地臉上便浮現了一絲酡紅。
她看着李淵,她既覺得這老人可憐,可又有些替李小二鳴不平。
李小二有什麼錯?當年晉陽起兵,是李淵自己親口承諾事成後許他太子之位得。若不是他在這裡埋下了野心的種子,事後不但沒兌現承諾,還任由李建成毒害李世民,若不是李世民命大,就被李建成那杯毒酒弄死了。
當時李世民可是吐血吐得差點去見佛祖了。也就是這次後,李世民深刻地意識到不能再等了,再等不但自己要死,尉遲恭,程咬金他們都得死。當時便宜爹已被李建成逼得要交出兵權,調去寒苦之地了。
誰都知道,便宜爹這一去是不回來了,小命就沒有了。當時便宜爹苦苦哀求李世民殺了李建成,不然他們都活不成了。他們都死了,下一個就該是李世民了。這一切,難道李淵不知道麼?
李淵知道!可他如歷史上所有的帝王一樣,一旦成了天子,他就開始疑神疑鬼了!李世民軍功太甚,他借太子打壓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李世民這三個兒子的悲劇何嘗不是他造成得?!!
李建成,李元吉雖然死了,可活着得李世民就好過麼?他這樣勤奮,這樣掙扎,一輩子不就是想證明給李淵看,他比大哥會做得更好麼?!
悶悶地又喝下一盞酒,李承乾有些擔心地拉了拉楊曉然,道:“香兒,你怎麼了?你不是說咱們還小,不能飲酒麼?”
楊曉然冷笑了一聲,忽然大聲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現在子時已過,是新得一年了,如此佳節,當浮一大白!”
簫聲戛然而止,李淵的身子微微一抖,忽然回身,怒目直視楊曉然道:“你是在爲他鳴不平?!”
這首王安石的元日雖是描寫的春節,但其實寄託地是改革之意。李淵出生貴族,哪裡能聽不明白楊曉然話裡的意思?不就說李世民做得好麼?讓自己別消沉,他會做得比自己更好!比李建成更好!
楊曉然緩緩站了起來,拍了拍李承乾拉着自己的手,仰頭看着李淵,不卑不亢地道:“天子就是天子,哪裡需要臣女鳴不平?既是天命所歸,便是老天爺的意思,用不着臣女來鳴不平!”
“呵呵!”
楊曉然這模樣讓李淵怒極而笑,“好好好,朕的好兒子啊!不光臣子忠心,臣下之女也這般忠心,好,好,好!”
“自是極好的!”
楊曉然一甩衣袖,伸出雙臂,道:“我大唐如今蒸蒸日上全賴君主聖明,臣子盡忠,臣女敢斷言,我大唐必將在陛下的帶領下走向一個前所未有的亙古盛世!而您!”
楊曉然的聲音陡然提高,“後世子孫必會記得您禪位之德,後世子孫一定會敬仰您的!因爲陛下是您的兒子,他是您的兒子,無論做出什麼樣的功績,都改不了他!是您的兒子!!!”
一句陛下是您的兒子讓李淵身子猛地一顫,怒氣慢慢消散,過了好久,忽然把手中的紫竹簫扔給楊曉然,道:“果然是個膽大包天得,這性子對我胃口,這把紫竹簫賞你了!”
“謝太上皇賞賜!”
楊曉然俯身一拜,然後拿起紫竹簫用力一掰,“啪嗒”一聲,居然硬生生的掰斷了。
李淵眼角一抽,李承乾驚地叫了起來,“香兒,你要做什麼?!”
楊曉然把那簫往火堆裡一扔,盤腿坐了下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這等睹物傷情之物留來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