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李世民便派人來傳喚了。而去的地方還就是楊氏那兒。
楊曉然整理好衣服,在崔玉荷擔憂的眼神中出了東宮。
坐在轎子上,閉着眼睛慢慢琢磨了一會兒,嘴角劃出了一絲冷笑。
這個蠢貨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她倒要看看這個楊氏怎麼給自己上眼藥呢!
楊氏住的宮殿有些偏遠。雖然升了婕妤,有了名分,可李世民好像還沒太糊塗。居然還是讓她住在那兒,只是添置了點東西。
楊曉然之所以敢這麼大膽,也是從這細節看出了一點端倪。雖不知帝王心裡到底如何想得,但聯想一下歷史上李世民雖有想立她爲後的想法,可被魏人鏡噴了幾回便作罷了。
想來在李世民心中,還是他自己的霸業與名聲最重要。他害怕史書再給他添上一不光彩的事。崔玉荷告訴自己,她偷偷打聽到了一件事。
是從一個在甘露殿的小黃門告訴她的。當然錢是沒少花了……
不過得到的消息卻是有用。
就是李世民有次曾暗示史官婉轉表達想把玄武門之事改動一下。但那史官頗有氣節,誓死不從。若帝王再相逼,便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李世民無奈,只得作罷。
那個小黃門當日當值,而且也聽出了天子對那個史官的暗示。收了崔良娣大賄賂後便把這個事告訴了她。崔玉荷是聰明人,一琢磨,便覺得這事應該告訴楊曉然。
比起其他,這位天子還是很愛惜羽毛的。所以在一些事的操作上,只要抓住了這弱點,便可儘管的大膽操作。當然,這事得處理的極,既不能讓楊氏抓着了把柄,還要顧全李二的面子,然後再把她削下去。
到了宮門口,通傳了一聲,何大監很快便領着楊曉然進去了。
到了殿門口的時候,躬着身的何大監忽然壓低聲音道:“太子妃,請得是太醫署的醫正……”
聰明人不用多描繪,楊曉然立刻明白了何大監的意思。
心裡冷笑,這也是在預料中的。看來咱們這位楊小婕妤能量可不小啊!
低聲回道:“多謝大監……”
“娘娘客氣……”
說話間已到了殿門近前,跨過高高的門檻,這兒只是屬於偏殿,裡面不大,客廳和臥室相連,一眼便看見那楊氏一臉蒼白的躺在貴妃椅上,李世民就坐在旁邊。
見楊曉然進來了,便掙扎着要起來,好似要給楊曉然請安一般。
李世民按住她,道:“不必多禮了。”
楊曉然撇嘴,抽出繡帕甩了甩,福身道:“兒媳給父親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見那丫頭撇嘴,便知她這心裡不痛快。心裡便有些不舒服。
這楊氏素來都是那種剛正之人,行事做派是有些魯莽,可卻是至誠至真之人。這回提議縮減宮中用度也是極好的,這丫頭也不知怎地了,今個兒對楊氏處處挑剔,還罰了她,不就用了紅色丹蔻麼?用得着這般大驚小怪麼?
“起來吧……”
李世民擺了擺手,道:“家媳,你今日到底爲何事不痛快?這統攝六宮公正最重要,這熱的天,這楊小婕妤怎麼說也是你長輩,怎可讓她在大太陽底下罰跪?此舉有失仁慈啊!”
楊曉然看了一眼那楊氏。那楊氏見她望過來,忙往李世民身後縮,還喃喃道:“別,別,陛下,是,是妾身不好。僭越了……”
說着便又面有慼慼的道:“妾身卑賤之人,怎可用這紅色丹蔻?”
“這不怪你……”
李世民拍了拍她的手,衝楊曉然道:“此事是朕疏忽了。這紅色蔻丹花是朕賞賜給楊婕妤的,她雖在宮中多年,可卻是不熟宮中禮儀……”
“阿翁,正妻用正紅,側室用桃紅,此乃常理。尋常百姓都知道,楊小婕妤系出名門,怎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曉得?今日兒媳罰她,並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阿翁的統治。兒媳說的那番話不知楊小婕妤可有傳達?”
李世民愣了愣,隨即看向楊氏。
楊氏忙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一臉虛弱的道:“是賤妾疏忽了,這日頭太毒,又吐了血,到這會兒還沒緩過神來,忘了跟陛下仔細說這事了。”
“吐血?”
楊曉然瞪大眼,“娘娘何時吐血了?”
“你?!”
楊氏大吃一驚,虛弱的表情頓時凝固。
自己明明氣吐血了,那多人都看見了,怎地?這天子跟前她居然想賴賬?
李世民蹙眉,道:“到底怎麼回事?剛剛太醫署的醫正來看過了,的確肝火鬱結,曾有吐血之症。”
頓了頓又看向楊曉然道:“不然朕怎會叫你過來?這馭下嚴厲,謹守規矩是好的,可也不能過於嚴苛了。這秦朝兩世而亡,就是因爲法度過於嚴苛。若是隻是嬪妃用了正紅色的丹蔻便要如此處罰,未免過了。”
“哼!”
楊曉然冷哼,道:“父親此言兒媳不敢苟同!”
頓了下又道:“這楊小婕妤爲何吐血,兒媳不知。她因承受不住責罰中暑暈倒,兒媳立刻便免了她的刑罰,還仔細給她檢查過,還給她擦了薄荷膏。那多人都看見了,這肝火鬱結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總不會在兒媳那兒是中暑,回來就吐血了吧?”
“太子妃,你,你,你……”
楊氏好似一臉氣憤,也不知是真被楊曉然的抵賴給氣到了呢,還是裝出來的。
不過看那微微顫.抖的身子,顯然前者居多。
“此言這般誅心,陛下,妾身,妾身……”
說着便捂着臉大哭了起來。
“家媳,你過分了!”
李世民不悅了,這什麼態度?自己不過問下而已,便這樣蹬鼻子上臉的,她到底在不爽什麼?
要哭誰不會?
我也會!
楊曉然立刻跪下,從袖口掏出一條沾了辣椒水的帕子抹着眼角,頓時辣得眼睛通紅,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阿翁,兒媳不知這楊小婕妤爲何如此冤枉兒媳?兒媳的爲人您還不知麼?母親仙逝,兒媳無甚經驗,勉強替母親守着這家,這宮人不服氣也是正常的。只是兒媳自問也無虧待任何人……至於這楊小婕妤,以前關愛少,那也是因爲她並不在宮中名冊上。可饒是如此,兒媳也沒虧待她,只是關愛少了些。這些事,母親在的時候就有交代,兒媳只是按照母親教導的去做,怎麼母親做的時候就好好的,而兒媳按照母親教導而行之卻成了過分之事了?既如此……阿翁還是讓別人來管這後宮吧。”
說着便深深拜服下去,趁着這空擋,立刻把手絹塞回了袖口,扔到了空間去。早就有準備,兩條一模一樣的紅手絹,任你狡詐如狐,也不會想到姑娘有空間這樣的金手指!
“陛下,不,不怪太子妃的,是,是妾身壞了規矩。”
“愛妃……”
“你是壞了規矩!”
李世民纔開口,楊曉然便打斷了她,“之前本宮就說過,昔周威烈王姬午初封晉國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爲諸侯國君,故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綱紀是也!何謂分?公,候,卿,大夫是也!”
頓了下,擡起頭眼神凌厲的望向楊氏,道:“這些話難道都忘了?”
說着又衝着李世民磕了一個頭道:“父親,指甲染正紅看着事小,但這俗話說得好,無規矩不成方圓。文王序《易》,以乾坤爲首位,聖人就曾說過,乾坤爲首,乃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陰陽確定,由低至高排列有序,貴賤也就各得其位。所謂禮教,在於分辨貴賤,排比親疏,裁決萬物。沒有一定的名位,就不能顯揚;沒有器物,就不能表現。只有用名位來分別稱呼,用器物來分別標誌,然後上下才能井然有序。這就是禮教的根本所在……”
楊曉然說着便翹起了嘴,繼續道:“當年仲叔於奚爲衛國建立了大功,他謝絕賞賜封地,而是要求貴族才能享用的馬飾。聖人就曾對此事發表過自己的想法。聖人覺得這封地可以多給,唯獨名位和器物絕不能假與他人。這是君王職權象徵。處理政事不堅持原則,國家就會走向滅亡。易經有云‘履霜堅冰至’,尚書又云‘一日二日萬幾’說得便是防微杜漸這四字……”
楊曉然擡頭注視着李世民,問道:“阿翁,難道還覺得這是小事嗎?分莫大於名,最重要的就是匡正名分!”
李世民驚呆了。
就在這丫頭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居然覺得這丫頭好似與那魏徵,還有自己的妻子重合了。
不知怎的,這心裡居然有些激動,眼睛莫名的有些酸澀。
想起自己多年對她的教導,壓制,其目的就是想讓這塊璞玉更爲精緻,以後可以好好的輔佐自己的兒子。就跟自己和妻子一樣。
這些年,他可沒少因爲這個丫頭太過油滑圓潤而不高興。說實話,上次能仗義執言頂撞了自己一下,自己氣過後,這心裡還是有些高興的。
這丫頭什麼都好,就這油滑的性子着實讓他頭疼。若是太油滑了,以後乾兒若是犯錯,她選擇沉默的話,豈不是辜負了自己選她爲太子妃真正的用意了?
千秋萬代的預言是動心,可真正讓他動心的正是這丫頭的學問與聰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