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不要爲難道長。”
“香兒，你怎麼起來了？”
李承乾忙過去攙扶她，“你需要靜養，受不得寒氣，快，回去躺着。”
楊曉然搖搖頭，道：“我沒事的，太子哥哥，自個兒的身體自個兒知道。道長說得都是實話，我這病已很重了。以前師父也跟我說過這病，不止會長在胃上，還會轉移。等察覺到疼的時候，基本已是病入膏肓，旁侵浸潤其他器官。”
說着便苦笑道：“我非有意瞞着你，只是想着若是時日無多，又何必讓你早早知道，與我一起痛苦？”
孫思邈微微嘆息了一聲，眼睛微微有些發紅。
本以爲到了這把年歲，什麼都看開了。可皇后病重的消息卻是讓他心情沉重。
說起來，皇后與他亦師亦友，相互切磋醫學，談經論道的時候不少。她跟着他學中醫，而他跟她學一些醫學上的先進理念。如今大唐的外科手術已有了很大進步，像闌尾炎這樣的手術都能做了。可像反胃這樣的，卻是沒有任何把握。
當年皇后就與他曾探討過這個毛病，從反胃說起，他便知之所以會生腫瘤那是細胞病變。有了顯微鏡，且顯微鏡越來越先進，慢慢也就能看到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對細胞已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概念。只是關於基因這塊，就算皇后說得清楚，可他們卻沒能力去搞明白。
知識的累積是需要過程的，哪怕是一個核物理學家去到過於久遠的年代，哪怕把公式都寫不出來可卻也沒能人能造得出來，甚至根本就聽不懂。
但不管懂不懂吧，起碼孫思邈知道了這個惡疾的烈性程度很高，皇后給起了個名“癌”。基本染上這病，除非是早期發現，或許可以通過切除一些組織來康復，但到了這個時候，大羅神仙難救。
皇后清楚這點，所以才一直瞞着陛下與所有人。
想起這女子爲大唐做得貢獻，孫思邈也是有些傷心，可他還必須打起精神來，所謂人多力量大，也許他們一起研究草藥調理的方案，不說治癒，可起碼也能減輕點皇后的痛苦，多活幾年呢？
大大小小的大夫匯聚一堂，李承乾愛她成癡，得知她病了，還病得這樣嚴重，哪還有心思處理朝政？立刻發榜天下，尋能人異士給皇后看病。
楊曉然是反對的，可看着丈夫焦慮的模樣，話到了嘴邊哪裡還說得出口？
皇榜昭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皇后病了，得了很嚴重的病，已嚴重到宮中御醫無能爲力的地步，一時間，整個大唐都沸騰起來了。
百姓們自然傷心，這個女子說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也不爲過啊！是她帶來了神種，是她帶來了各種先進的農耕方式，還有那些農具。
今日能過上這樣好的日子，全是皇后之福！
他們自發組織起來，發起各種活動，替皇后祈福。
沒有官府的強迫，沒有任何人的慫恿，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百姓們自發地開始爲這天下第一的奇女子祈禱。
士林中人看了，不由感嘆：“古往今來，唯有當今皇后才能聚得如此民心。”
這話聽着好似有些犯忌諱，可卻是所有人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他們不懷疑，這個女子若是有野心的話，振臂一呼絕對是有百萬民衆擁戴。無它，她對大唐做出的貢獻太大了！已大到沒法用辭藻來形容。
三十多年，她爲這個天下，爲百姓做過的好事已多得數不清了。
就這樣一個女子，如今病得這樣嚴重，豈能不讓人傷心？
還有一些百姓到處去收集偏方，癌症這個東西從古至今都有，只是不似現代那般多，得癌的人少之又少。不過作爲一個古老的國度，研究醫學者多了，自然而然也會累積下不少病例來。
所以各地士紳帶頭，到處蒐集偏方，然後組織人送往京城。就想着，萬一能給個啓發，派上用場也是好的。
各地的大夫也紛紛在討論這事，他們倒也不冒然，只是同行聚在一起，相互交流，看看如何用藥能延長生命？
因着醫學院的開設，這些大夫水平大大提高，雖不如孫思邈，奉御這樣高的水平，可對於癌症的基本認識還是有的。再加上以前老祖宗們留下的病例用藥的方子也在，有了認識，還有以前老祖宗們留下的經驗，探討起來，倒也開了不少思路。
他們把他們探討的東西都記錄下來，準備送到京城。
一時間，大唐各階級萬衆一心，衆志成城，病中的楊曉然聽到這些事後，沉默良久，慢慢地眼圈就紅了。
想當初，她做什麼事多少都是帶着點功利的，無論是製鹽也好，獻紅薯土豆也好。每一次出發的角度其實沒有別人看得那麼偉大，只是她心裡算計的清楚，深知自己無法擁有這些東西，也深知獻給天子所能給自己帶來多大好處……
所以她是一個功利的人。這點上，她與許敬宗，李義府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只是慢慢地，也不知從何時起，似乎就是在看到小青莊莊戶那般悽慘可憐後，她的心態就在不知不覺中變了。
當看着那些莊戶的孩子們因爲一塊糖果，一塊肉而歡呼雀躍時；當那些莊子上的女人多了一個髮簪時；當那些莊戶能喝點好酒而歡樂時……
楊曉然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內心涌現出的歡樂，那歡樂是與他們一樣的。
被人需要的幸福，被人信任的感動，那種感覺她說不清，可就是這樣的情感觸動讓她慢慢地轉變。
這兒的人很樸實，這兒的很勤快，他們不應該這樣貧窮，不應該這樣被欺凌，我要變強！我要變強！我要變得越來越強，帶領大家過上好日子！
潛意識發生的變化她察覺不到，等她察覺時，便是這些一顆顆質樸心靈的回報。
有些山民爲了給她尋一顆好藥，甚至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深入山林，尋那些老山參，百年以上的靈芝……
百姓是樸質的，儘管他們有着這樣那樣的毛病，可他們的心靈是淳樸的。爲上者若是真心愛惜他們，他們也會愛惜你。
這些事蹟感動着她，讓她感覺到了力量。
忽然間覺得，癌症也不是那麼可怕，就算現在死了，她也覺得這輩子很值了。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她楊曉然前世不過一個孤兒，來到大唐後，不但有疼愛自己的親人，還給了自己獨一無二的丈夫，更是收穫了天下百姓的愛戴。
人生在世，又有幾人能像她這般圓滿？
夠了，夠了……
孩子們圍在她的**前，李諗扒在**邊，淚眼汪汪地望着她。三胞胎，雙胞胎面色凝重，嘰嘰喳喳的李香也安靜了下來。
晉陽，新城都圍在她身邊，得知消息的李惡與李治正往京城趕着。
楊曉然想起那年李二走時，說過要把這幾個孩子都交給自己，如今他們已長大成人，結婚生子，這麼一想，也覺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那些書稿也都寫完，自己已沒什麼遺憾了，剩下的日子就開開心心地過吧。
她可不是喜歡哭哭啼啼的人，裴氏的死雖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可還有許多人在關心着她。家中的老父親不顧自己年邁的身體，幾乎天天都會來看她，給她說些外面的事，逗着她開心。
白髮人即將要送黑髮人，她的父親臉上笑着，可心裡卻是比她苦。所以她要振作，這多人的關愛加在一起，就是一種力量。
她要告訴老天，哪怕明天就要死了，她也會笑着活下去。
“傻孩子，哭什麼？”
慈愛地摸着李諗的小腦袋，抿嘴笑道：“阿孃好着哩，沒事的，不哭哈！”
李蓮含着淚，“母親，爲何不早早告訴我們？一個人強撐，女兒聽說反胃發病的時候很疼很疼。想起母親這一年多來都在強忍着痛楚，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每次吃完就找藉口離去，想起這些，女兒這心裡就跟被什麼紮了一樣……”
她說着便忍不住痛哭起來，“若不是外祖母去世，您還打算瞞着我們多久？我們是您的孩子，您病了卻不告訴我們，我……”
話到這裡卻是說不下去了，忍不住撲在秦厥道懷裡抽泣了起來。
楊曉然嘆息了一聲，道：“你們這些傻孩子。你們愛我就跟我愛你們一樣，我哪裡捨得讓你們擔心？別哭了，仔細眼睛哈！阿孃沒事的，這不還好好的麼？這病一時半會兒要不了人命，我有吃你們師尊留下的藥，其實前不久是有好轉了。”
木愣愣的李承乾聽了這話，毫無聚焦的眼裡忽然亮了亮，道：“那藥有用？”
“應是有用的。”
楊曉然抿嘴笑道：“之前是真裝的，一點吃不下。可後來慢慢地就又有些想吃東西了，你們不覺得在這之前我精神好多了麼？所以別擔心，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要死那也沒法子。你們也別哭了，我不喜歡哭的，開開心心地多好？反正開不開心，註定的事該發生還發生，還不如開心點了。”
她說着便伸了個懶腰，道：“哎呀，就是怕你們知道了會難過，看看，眼睛都腫了，阿孃看着心疼，都把眼淚擦擦吧。要真心疼阿孃，把那幾個小的都帶來陪陪阿孃，阿孃也好享幾天孫兒們伺候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