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餘輝籠罩大地,自地面升騰而起的熱氣,仍是蒸得人喘不過氣來,然而南葉走在少有樹蔭遮蔽的小道上,卻是步履輕鬆,神情怡然自得,彷彿天氣涼爽似初秋。
三等廚娘所住的院子裡,蜜糖正在西廂裡坐着,拿一塊乾淨的棉布,仔細擦拭她的一把菜刀。南葉輕輕推門進去,站在她旁邊看了一會兒,笑道:“你來夔國府,還自己帶着刀呢?”
蜜糖轉頭見是她,趕忙放下菜刀,屈膝行禮。
南葉托住她的胳膊,嗔道:“咱們是一樣的人,你跟我客氣什麼。”
蜜糖堅持行完了禮,正色道:“雖然沒有人說,但我心裡是清楚的,若非姐姐一心想救我,世子也不會親至姜國府說項,把我買了過來。我這條命,是因爲姐姐才得以活下來,姐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後姐姐若是有事,只消說一聲,我願爲姐姐上刀山下火海,義不容辭。”
南葉拉了她的手坐下,笑道:“你倒像是知道我過來,是要有求於你似的。”
蜜糖有些詫異:“姐姐能有什麼事,還需要求我?你要是有事要我去做,儘管吩咐便是。”
南葉壓低了聲音:“我這裡有一件事情,想要請你的師傅幫忙,只不知他肯不肯……”
蜜糖也跟着她壓低了聲音:“不瞞姐姐說,我師傅就我這麼一個徒弟,平時疼得緊,先前我被姜國府大小姐責罰,險些丟命,我師傅的頭髮都快愁白了,後來聽說是因爲姐姐的緣故,夔國府世子救了我,他當即就說,往後只要是姐姐有難,他絕不推辭的……”
石快刀真這樣表示過?他們甚至還不知道,她會提出什麼樣的要求呢?南葉微感詫異,又有些感動,道:“倒也說不上是什麼難處,只是我在西廚房,受欺已久,近來終於覺悟,想要主動給他點顏色瞧瞧……”
蜜糖沒有半分猶豫:“姐姐需要我去跟我師傅說什麼,儘管吩咐。”
“我想要,教你的師傅做一道菜……”南葉低頭,微微地笑起來。
教她師傅做一道菜?這明明是她師傅得好處的事嘛,怎麼卻說是要求她師傅辦事?蜜糖大惑不解。
南葉拉她湊近些,附到她耳邊,小聲地說了起來。
蜜糖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完後,滿臉不敢置信:“姐姐,我怎麼還是覺得,這事兒雖說是你求我師傅,但我師傅非但沒損失,還白賺一道菜啊?”
“那不是正好,你師傅新得一道菜,我又藉機小懲仇家,各得其所,美哉美哉。”南葉笑了起來。
“姐姐真是冰雪聰明,怨不得把銀面兒饅頭和杏酪,做得比蘇州曹家的還好。”蜜糖由衷讚道,她今兒不過是跟着南葉去花廳幫了幫忙,就得了些賞賜,這日子過得,怪不得西廚房的那些廚娘,對她是又愛又恨,背地裡嫉妒她,真遇上事兒,又急不可待地朝她跟前湊。
南葉連連擺手:“蘇州曹家,百年聲譽可不是浪得虛名,我是絕對比不上的,那銀面兒饅頭和杏酪,絕非我做得太好,而是曹三娘手藝不到家,根本沒學到曹家的精髓。”
如此說來,曹三娘是頂着蘇州曹家的名號,給他們毀壞聲譽來了?蜜糖忍不住不厚道地笑起來。
南葉朝門外看了看天色,道:“我剛纔跟你說的事,宜早不宜遲,不知你能否現在就出府去見你師傅?”
“使得。”蜜糖馬上點頭,“只是這出府的對牌……”
南葉從懷中掏出對牌,遞給她道:“你現在是夔國府的人,每個月有假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府,只是這一去,就算是浪費你一天的假期了。”
“我這條命都是姐姐的,一天的假期又算什麼,姐姐你也太客氣了。”蜜糖伸手把菜刀拿起來,用布包好,塞進了懷裡,道,“這菜刀,是我師傅送給我的,我只要拿去給後門上的婆子,託她傳進去,我師傅見了刀,便會出來見我的。”
“好,那你去罷,路上小心。”南葉說着,塞了一小塊銀子給她,“回來時,捎點好吃的,我們一起打打牙祭。”
蜜糖本欲推辭,但想想自己孑然一身從姜國府出來,不接南葉的錢,根本沒法買,於是便接了。
南葉目送蜜糖遠去,方纔啜着一縷微笑,回到西廚房,繼續幹活兒。
晚飯前,蜜糖回來,帶了兩大包點心和熟食,以及南葉想要的好消息。南葉便拿這些吃食當藉口,帶着香秀和深冬溜出來,讓她們去打牙祭,自己則悄悄出角門,在西跨院外牆拐角的隱密處,去見了石快刀。
石快刀一見到她,便再三道謝,謝她救下了蜜糖,還給了她更好的去處。南葉抓緊時間,把自己的計劃,小聲講了一遍,石快刀聽後,滿口答應,道:“不過是和王大梁結怨罷了,什麼要緊,反正我和他也沒什麼交情。”
南葉見石快刀答應得如此爽快,很是高興,謝過他後,回到住處,同香秀她們搶點心,搶熟食,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因有重任在身,第二天,南葉起得比平時更早,獨自先來到廚房,剝蓮米,掰百合,各稱了三十克,又稱了三兩純瘦肉,切成大塊,一起放入燉盅,加清水,大火燒開,文火慢燉。
燉盅裡開始飄散出香味的時候,香秀和深冬來了,一推門,看見南葉,皆滿臉懊惱:“我們這當徒弟的,又來得比師傅遲!”
南葉笑道:“我今兒有事,所以提前到了,並非你們太遲。”
香秀急急忙忙地去把圍裙和攀膊戴好,打了水來洗手,道:“今兒王大梁也來得早哩,我們剛纔進院子的時候,他已經在燉烏雞了,想必是急着呈上去給老太君看。”
深冬也來洗手,道:“三個月,五道新菜,他當然着急了,不過這道菜是南葉親自教的,老太君肯定滿意。”
南葉什麼話也沒說,但笑不語。
香秀到底同她熟些,知道她的性子,見她表現奇怪,便湊過來笑:“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