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梓揚引着江湖人一通狂奔。梅青禾使出“劍二十三”身受重傷,但有安梓揚喂下的蠱蟲,傷勢已經在逐漸痊癒,拔劍擋下身後襲來的江湖人。
兩人左衝右突,帶着十幾位江湖高手在京城之內一通亂竄,驚醒了無數人,其中就有不少這段時間收到瀛洲消息進城的江湖人。
出來一看,就看到正在一追一逃的十幾個人影。
“前面那是,安梓揚和梅青禾!”
“後面的是十幾位前輩高人……還有水盡禪院的了性大師!他也在追!”
江湖人們面面相覷,一個故事在他們心中瞬間成型。
“玄覽功法!”
“追!”
“李淼不在……正是時候!”
無數黑影翻身上房,加入到追尋的隊伍之中。
這些江湖人,分屬於不同地域、門派、勢力,武功各有高低、敵我各不相同,其中還有不少有舊怨的,行進途中難免有個磕碰、扯後腿乃至拼殺。
於是安梓揚和梅青禾身後的隊伍愈發壯大,也愈發混亂,逐漸匯成了一條雞飛狗跳的長龍,在京城之中掃過。
加上王恭廠那邊,假李淼與武當老道的爭鬥巨響。
浩浩蕩蕩的聲浪,逐漸將半個京城都喚醒了起來。
其中,就有刑部尚書,唐蘭舟唐大人。
他已經是個兩鬢斑白的老人,睡眠本身就淺,再加上白天李淼做的事情,現在驚弓之鳥一般,聽到動靜就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牀上的老妻被他驚醒。
“官人……”
“夫人稍待,不要出聲,老夫出去看看。”
唐蘭舟穿了鞋、披了件外衣,從牀底掏出了柄短刀,顫巍巍地往外走。
老妻見他這副模樣,嚇得面無人色,卻是沒有出聲,下牀之後從梳妝檯上拿了柄剪刀握住,上前挽住了唐蘭舟的胳膊。
“官人……夫妻一體。”
唐蘭舟咬了咬牙,伸手推開了房門。
視線掃過院中。
沒有他猜想的錦衣衛。
他長長的出了口氣,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確認那些嘈雜的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之後,才緩緩扶着老妻坐倒在地。
唐蘭舟是真的怕。
爲官多年,屹立不倒,他靠的就是小心謹慎、四面逢迎,不得罪任何人、也不摻和任何可能要命的大事,所以他沒有摻和逼宮的事情。
但現在的朝堂,他已經看不懂了。
一日之間,六部主官去了一半,內閣大學士去了三位,前去逼宮的官員被嚇得辭官的就有三十幾人。他這個刑部主官,現在正是惹眼的時候。
他真的怕今晚,會有錦衣衛上門來殺他。
“呵……老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年輕的時候,他也是個強項令,正是因爲他敢去揭開別人不敢揭開的冤案,才被先帝賞識、提拔了起來。
但經過皇帝二十三年的調教,現在的他,已經沒了年輕時的膽氣,成了個蒼老的應聲蟲。
只是一點風吹草動,就嚇得戰戰兢兢。
“待到熬過這件事,就準備告老還鄉吧……夫人也老了,我也老了,將位置空出來,給有膽氣的年輕人來坐吧……”
唐蘭舟心生去意,拍了拍老妻的手。
“夫人,扶我起來,咱們回房。”
這一拍,手上卻是溼漉漉的一片。
他嗤笑一聲。
難不成是夫人已經嚇哭了?
是我對不起她,連累她擔驚受怕……這幾十年宦海生涯,不僅對她少有關愛,家中的事情也都交給了她。相互扶持數十年,竟是沒有幾次攜手出遊的經歷。
年輕時,她也是個颯爽的女子啊,現在已經與我一同老去了……待到辭官之後,一定要帶她遊遍大江南北,好好補償於她。
唐蘭舟帶着歉意,轉過頭。
“夫人不必害怕,等到——”
聲音陡然噎住。
沒有、沒有臉。沒有那張他熟悉的臉。
與他視線齊平的高度,是一片空白。
“夫人去哪了……可她的手還在……”
唐蘭舟腦海中空白了一瞬,緊緊握了兩下挽住他胳膊的那隻手。皮膚、大小,確實是夫人沒錯。
可她的臉呢?
唐蘭舟緩緩下移視線。
哦……在這裡。
在地上。
臉上還是那一副,雖然害怕但強作鎮定、不想讓他擔心的倔強表情。
“夫人?”
唐蘭舟伸出手,想要撫平那張臉上,蹙起的眉毛。
“夫人不用怕……”
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緊蹙的眉心的一瞬。
嘭!
一蓬猩紅炸開,紅白之物迸濺而出。
灑在他的臉上。
唐蘭舟怔住了。
他先是盯着那邊看了半晌,而後視線移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無頭屍身,最後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握住的短刀。
最後,將視線移向院中。
那裡有一個人。
飛魚服、熊皮大氅、繡金玄黑手套,猿臂蜂腰,面相英武,神態懶散,正一臉譏諷地笑,負手看着他。
“深夜來訪,唐公勿怪。”
“嗯,知道老夫人年歲大了,熬不住夜,所以我先送她去多睡一會兒,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省的耽擱我與唐公談事兒。”
“哦對了,我刻意收束了勁力,老夫人的頭,若是找個好仵作,還是能拼起來的,就是可能難看了點……糟糠之妻嘛,唐公應該不會嫌棄的吧?”
他一攤手,歪頭笑道。
唐蘭舟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扶着門框站起身,喘了會兒粗氣,使勁兒將懷中的無頭屍身扶起來,靠着門框放好,整理好衣服。
而後走到頭顱炸開的位置,蹲下身,將地上散落的頭顱碎片撿到懷中。
同時,他沙啞地說道。
“你不是李淼。”
“哦?”
那人一挑眉。
“唐公這是說的哪裡話,你不是見過——”
“你不是,你是閆鬆的人。”
唐蘭舟沙啞而堅定地說道。
“雖然面相、嗓音、身形乃至衣裝都一模一樣,但你不是。”
“我是刑部主官,審過無數案犯,最擅長的就是看人。”
他撿起一塊帶着半條眉毛的頭顱碎片,指尖在眉毛上摩挲,緩緩撫平。
“李淼如果親自來殺我,不會給我說話的機會,更不會殺我夫人。他是個高傲的兇徒,殺我這種膽小的老頭兒,任何拐彎抹角的手段,對他來說都是侮辱。”
“他也絕不會波及我的夫人,他不屑於這麼做。”
“你這種攻心的下作手段,只會暴露你的底色。”
唐蘭舟將收集到的碎片,小心翼翼的放在無頭屍身的懷中,轉頭,攥緊了刀柄,死死地盯住了那個人。
“你是個無恥小人,沒有一點配與李淼相比。”
“頂着別人的臉沾沾自喜,面對沒有反抗之力的老人就猖狂起來,你是個徒有一身武力的懦夫。”
他緩步朝着那人走去。
絲毫不顧那人的臉色,已經隨着他的話,漸漸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