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縣。
作爲一個處於富饒的臨江府、城中人口卻仍舊不足一萬的小縣城,即使是臨江府本地人,多半也從未關注過這裡。
這座小縣城被遺漏在山林掩映之中,幾乎與外界隔絕,生生死死都被牢牢收束在其中,彷彿一潭死水,再過數百年數千年也不會迎來改變。
但今日,城門處卻是罕見的熱鬧了起來。
“哇——哇——”
城門外的官道上,嬰孩啼哭聲響成一片。
數架由木板臨時拼湊起來的車架緩緩前行,伍鳴霄滿頭大汗,提着兩個木桶在車架之間亂竄,給車上的七十三個嬰孩餵奶、擦乾身體。
李淼在最前方的車架上盤膝而坐,右手放在膝蓋上緩緩敲打,左手撐住臉,閉目養神。
在他前方,是數十個遍體鱗傷、顫顫巍巍的山匪,將四根手臂粗的麻繩扛在肩上,拉動車架緩緩朝着城門走去。
噗通。
其中一名山匪似乎是體力不支,向前撲倒。
未等他上身着地,李淼手指一擡。
嗖!
一道真氣就打在他的穴道之上。
“啊!!!”
也不見血、也不見傷,那山匪卻陡然全身繃緊,一雙眼瞪得溜圓,十根手指死死地摳住自己腰間的皮肉,即使將身上的傷口掙開都沒有停下。
三息之後,他才陡然鬆了勁兒,剛想在地上喘幾口氣,就聽得身後傳來那叫他毛骨悚然的、懶洋洋的聲音。
“誰讓你停下了?”
“駑馬十駕,功在不捨,沒聽過嗎?”
李淼閉着眼敲着膝蓋,說道。
“我下一指,能讓你疼一個時辰。”
那山匪立刻便從地上爬了起來,拼了命地去抓住麻繩朝前拖去。
方纔那三息的疼痛,就險些讓他嚼碎了自己的舌頭。若是這痛苦持續一個時辰……與之相比,就連死也顯得無足輕重了起來。
其餘山匪噤若寒蟬,不顧渾身傷口傳來的劇痛,也一起拼命使勁兒。
於是車架繼續前行。
少頃,便到了城門口。
伍鳴霄將手中的嬰孩放下,快步走到城門處,伸手要從懷中掏出路引。
可還未等他靠近城門,裡面就烏泱泱冒出一堆人來,都是一身橫肉的壯漢,身上穿的也是花花綠綠的各式常服,袒胸露懷,手裡提着各式兵器,直接就將伍鳴霄圍了起來。
“你是何人!”
“來我康福縣作甚!”
“車上是什麼!”
問題連成了串兒,絲毫沒有給伍鳴霄回答的時間。
語氣兇悍,兵器亂晃。
正常而言,縣城城門應該由當地駐軍、巡檢司和差役共同守備纔是。可這些人非但沒有穿着制服,兵器的形制也是各異,更是對路引毫無興趣,只一個勁兒的喝問。
與其說是官差,不如說更像是江湖人或富戶的護院。
伍鳴霄立刻想起了李淼對他說過的話。
“親生骨肉被強行擄走,拋棄到山野之中,就算是泥人兒也該鬧出些動靜來,可偏偏外界沒有一點兒消息。”
“能做到這一點,要麼是這些人全死了,要麼是這康福縣連官帶兵已經全部被始作俑者牢牢掌控住,封鎖了消息。”
李淼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向伍鳴霄的背影。
“該如何做,應該知道了吧。”
前方人羣已經擠到了伍鳴霄面前。
“你這小子,莫非是哪裡來的匪徒?”
這是唱紅臉兒的。
“小哥若是有什麼事情,不妨先與我等進城見了老爺,說明情況,只是爲免驚擾百姓,且將兵器交與我等,待到事情分明瞭再還與你可好?”這是唱白臉兒的。
還有些在旁邊不住吆喝助威,想着先聲奪人,暗地裡悄悄拿出短刀、套索,悄聲摸向伍鳴霄背後的。
人羣之中,伍鳴霄低頭沉默。
直到有人逼到了他的背後,目光閃爍之間陡然提刀砍向他的腿筋,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我本不想用倭刀術殺漢人。”
“但你們,不配做人。”
寒光乍現!
仿若消去了過程,伍鳴霄手中倭刀瞬間推出,與此同時腳下墊步向前,於四周畫出一道圓弧。
林崎夢想流——獨步!
咔嚓。
倭刀瞬息之間入鞘,伍鳴霄後跳躲過劈向前額的刀鋒,於半空中再度拔刀。
伯耆流——追風。
刀鋒劃過一人的脖頸。
咔嚓。
倭刀再度入鞘。
到了此時,與他方纔橫斬齊平的高度上才陡然炸開一串血花,在這一條橫線上的人體、兵刃紛紛裂開狹長的口子,熱氣騰騰的血肉掉落在地上。
而被他斬了一刀的脖頸也斷裂開來,頭顱掉落。
投射在他身上的數十道目光由蔑視轉爲驚愕。
伍鳴霄藉機翻滾,從衆人胯下鑽出人羣。
倭刀術與中原武學不同,招式就是全部,不存在內功與外功的界限,不同流派之間涇渭分明。
若非他家僉事大人是不世出的英傑,在數百次抗擊倭寇的過程中將對方的招式盡數偷了過來,還將其融會貫通,他根本不可能瞬息之間使出兩道不同流派的拔刀術。
但倭刀術,自然有其固有缺陷。
兵器的限制就是其中之一。
倭刀窄小、刀身纖薄而修長,雖然極爲鋒利卻耐不住劈砍、格擋。而沒有內功支持也導致其遠不如中原武學持久。
簡而言之,不耐久戰。
更不耐羣戰。
伍鳴霄必須儘快解決這些人。
此時,前方的人羣也反應過來,轉頭朝他殺來。一個提着大斧的莽漢衝的最快,到了面前就是一斧橫掃。
伍鳴霄握住刀柄,巋然不動。
直到斧頭掃到面前,他才陡然抽刀,刀鋒如水般壓在斧頭前端。
伍鳴霄左手陡然押上刀柄末端,右手肘反向前壓至刀鐔——而後猛地扭轉身體!
心形刀流——雪折。
那莽漢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斧頭竟是被伍鳴霄暴力壓下,他未來得及鬆手,手腕竟是被壓成直角,發出咔嚓的響聲。
“啊呃!”
痛呼剛要出口,莽漢面前就閃過一道寒光,喉嚨被切斷,聲音被血水堵了回去。
伍鳴霄一腳將莽漢蹬入人羣。
小跳一步躲開砸來的兵刃,伍鳴霄一個矮身再度躺到地面,倭刀左右橫斬,斬斷數根小腿腿筋。
“啊啊啊啊!”
一名壯漢小腿一陣劇痛,低頭就要去看傷口。
剛一頷首,雪亮的倭刀就由下至上貫穿了他的下顎。
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刻,他看見伍鳴霄矮身從他的胯下鑽到了背後。
數柄來不及收力的兵刃砍在他的身上,他兩眼一黑,倒飛出去數尺,倒地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