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向來是直臣
“陛下!!”
徐遠哆嗦着朝着劉桃子行了禮。
這位徐刺史,是劉桃子麾下年紀最大的刺史,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
同時,他大概也是劉桃子麾下資歷最深的刺史,是跟着高歡打天下的那批人。
徐遠看着面前雄姿勃發的君王,又笑着搖頭,“形似而神不似,取之於藍,而青於藍。”
“桃枝倒是有個好兒子啊。”
祖珽當即駁斥,“大膽!豈能直呼老太公名諱!!”
劉桃子再次抓住他的手,慎重的看向他,輕輕搖頭。
祖珽慫了。
他頭次看到劉桃子如此肅穆的警告自己,主公的眼神犀利,令人懼怕。
他瞬間沒了聲,後退幾步,低下頭來。
劉桃子指了指遠處,“徐公可與我前往別屋再商議。”
三人一同往那邊走,徐遠走的極慢,劉桃子就讓祖珽去攙扶着他,祖珽自不敢反駁,三人就這麼走到了屋內,有侍衛點了燈,取來了些湯,三人分別坐下。
徐遠這才從懷裡掏出了文書。
“陛下擊破長安之後,這邊塞州郡的官員極爲驚恐,其中有六人,一個太守,五個縣令,秘密上書,想要歸附。”
“這是原書信,請陛下過目。”
徐遠將這些文書遞給了劉桃子,劉桃子低頭看了起來。
祖珽坐在不遠處,敢怒而不敢言,“徐公可知,像此類文書,得先遞交於我,而後再上奏陛下.哪有直奏陛下的道理?”
“刺史,天子耳目也,不曾聽聞刺史上奏還要經過侍中的。”
徐遠的眼神掃過祖珽,又笑着說道:“況且,老夫根本信不過你,你這個人,道德極差,這些東西落在你手裡,可就不是什麼周國官員請降,而是你祖珽派人勸降有功了”
祖珽氣的都笑了起來。
此刻他的心裡已經在盤算着幹掉徐遠的九十九種辦法。
劉桃子看完了這些,而後遞給了一旁的祖珽,祖珽拿起來觀看。
劉桃子問道:“徐公意下如何?”
“這些奏表,不可能是假的。”
“陛下攻破長安之後,宇文憲急着回軍,不可能有能力安排什麼詐降反擊的手段況且,這幾個想要歸順的,我也看了,這些都是過去宇文邕所打壓的對象,宇文邕派遣宗室出任地方大位,使這些繼承父祖官爵的衆人,極爲不滿,此刻長安被破,他們急着跳出來表示要依附。”
“就以宇文邕的諸多手段來看,雖是有利於周國的強盛,卻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周國的死忠,除卻那些宗室以及重臣,就沒有多少人了,地方離心離德”
“這些人着實不是什麼好東西,在地方上弄虛作假,濫用職權,謀取私利,但是,從當下的局勢來說,陛下不該拒絕他們的投誠。”
“明年陛下若要起大軍滅周,攻殺其大軍容易,只是這遼闊的江山,想要一舉拿下來,有些不易。”
“我知道陛下之爲人,陛下從不容納這等小人,只是,若是陛下這次拒絕,那往後攻殺敵人大軍,周國地方官員定然驚懼,而後弄得地方大亂,猶如當初的河南地,不知要死傷多少人。”
“老臣以爲,陛下不妨先容忍這些小人,等到滅亡周國,徹底接收了周國的土地,局勢穩定之後,再出手收拾了這些人。”
“這類事情,陛下到時候交給祖珽來辦就好,他最擅長。”
祖珽前頭還聽的挺贊同,可忽聽到這麼一句,臉色再次變得陰沉。
“這麼說,徐公是希望我能接受這些人的投誠,讓他們繼續在當地擔任官職?”
“不,只是接受投誠而已,在他們歸降之後,陛下只要先妥善安排好他們,就是派人取代其太守等位,他們也不會有反心的。”
“當下要取涼,甘等地,是最好的時候。”
“宇文憲自顧不暇,此二州又有內應願意歸附,只要派一員猛將,領輕騎前往,即刻平定此二州”
徐遠說的很是仔細。
在說話的時候,他時不時就開始咳嗽,非常的頻繁,聲音也愈發的嘶啞。
就是祖珽,此刻也看出了些不對勁。
徐遠極爲誠懇的說道:“陛下,東西對峙多年,從未有過如此優勢,長安已破,周人滅亡在即,越是在這種時候,便越該小心謹慎,當初我們跟隨高王,有過很多次機會能平定賊人,可每次都是在最關鍵,即將得手的時候慘敗,還望陛下能記住這些事情,告知諸將帥,萬萬不可大意,需以全力出擊,滅亡僞周!!”
看着又開始咳嗽起來的徐遠。
劉桃子輕聲說道:“好。”
還有大事要商談,但是徐遠的身體卻有些遭不住了。
劉桃子想派人將他送回去,可徐遠卻希望讓祖珽送自己回去,劉桃子便應允了。
祖珽眯着雙眼,扶着徐遠一點點的往外走。
這人走的極慢,祖珽卻一言不發。
“祖孝徵是在想着如何對付我嗎?”
徐遠忽開口問道。
祖珽冷漠的回答道:“看起來已經不需要我再出手了。”
“你眼力不錯。”
“三個月之前,醫師便說我大限已至呵呵呵,老夫是扛到了今日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一頭倒下,就起不來了,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所以才讓你送啊,這走着走着,我若是不出聲了,你豈不是就倒黴了嗎?”
祖珽也不懼怕,只是再次發笑。
“我實在是記不得何時得罪過你”
“當初,高王設宴,讓你作爲參軍參加,對你是何等的看重,結果你在宴會上偷東西.惹得高王大怒,宴會也不歡而散。”
“可是忘卻了?”
“你若是這麼說,天下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沒有我不曾得罪過的。”
徐遠的臉色忽變得肅穆起來。
“這些時日裡,我一直都不斷的服藥,不斷的尋醫,你可知爲何?”
“公怕死。”
“非也。”
“我也曾在沙場殺敵立功,何懼一死?”
“只是天下局勢至於此,陛下率軍在前大戰,我在後方,便要保全這性命,供以糧草輜重,不能有缺,又要當心各地之書信,及時收攏。”
“祖孝徵!”
徐遠厲聲說道:“當年我在高王麾下時,高王曾言:向祖珽口授三十六事,祖珽離府後寫成奏疏,沒有漏失一事!果真大才,王佐之臣也!”
“他將這件事告知我們,作爲炫耀。”
“你有如此才能,爲何不想着建功立業,成就大事,卻整日做些不着調的小惡呢?”
“當今陛下,才能超羣,一時之雄主,對你提拔重用,可你還是不知收斂你纔剛到夏州,我這裡就接到了好幾個報案的,你騙人都騙到我夏州來了?!”
“你”
徐遠看向祖珽的眼神格外複雜,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祖珽趕忙開了口,“息怒,息怒,你還不曾罵完呢.”
祖珽扶着對方上了車,自己也鑽了進去。
馬車緩緩駛離。
徐遠看向祖珽,頗爲失望。
“可惜啊,你這般才幹,遲早要毀在你這惡行之上”
“徐公這麼說,便是看輕了我。”
祖珽面不改色,“你所說的那幾個人,我心裡大概都知道是誰.我來到夏州之後,此處官員想要向我行賄,求個後勤好去處,糧草撥發,當是美差。”
“我假意答應,拿了他們的東西,在凱旋的路上,已經將事情告知了陛下。”
“不出意外,明日,他們幾個就得掉腦袋了,就是不掉腦袋,只怕也得滾蛋回家。”
徐遠愣了一下,“果真如此?”
“當真如此。”
“徐公啊,你都能看出天下有變,我又如何看不出來呢?”
“我非佞臣,只是,在齊國,光有才能卻得不到提拔啊,我堂堂大族出身,耗費錢財,才能讓人在高王面前替我美言幾句,那些個勳貴,各個驕橫,哪裡在意什麼漢人大族,什麼高門名士?”
“要做官,要施展才學,一則有名,二則有錢,我什麼都沒有,自然就得想辦法讓自己去有。”
“至於如今,我高居侍中,陛下對我信任有加,若是我欲貪墨,誰能知之?”
“只是我不願,也沒這個必要。”
“我實直臣也!”
徐遠聽了,是又好氣又好笑。
“原來祖孝徽竟是個直臣啊。”
“正是如此。”
徐遠笑罵道:“你這廝,端是好運.”
“徐公也不差啊,這不臨死前還來了個遺計定涼甘的美名嗎?這下可好,無論往後我怎麼出力,怎麼幫着去平二州,這功勞都成你的了,搶也搶不走。”
當祖珽帶着徐遠返回他府上的時候,徐遠精神奕奕,看起來頗爲開心,跟祖珽談笑風生。
跟着徐遠前來此處照顧他的小兒子,看到這景象都是目瞪口呆。
他記得自家父親整日整日的罵祖珽,這又是什麼情況?
祖珽將徐遠送到了家門口。
徐遠忍不住感慨道:“陛下雄壯,只是剛烈太過,身邊有你這麼個東西,倒是能做互補。”
“往後啊,你要時刻盯着,這世上諸多小人,陛下又年輕,恐爲其所騙,你的品行,也足以稱得上是小人之祖宗了,勿要令小人做害。”
“這幾百年的戰亂,可終於要結束了期待,當真期待!”
“你勿要錯過。”
“記下了。”
祖珽並沒有反駁,他看着面前這位臉色通紅,精神奕奕的老臣。
“告辭了。”
“保重。”
次日,祖珽正在官署內跟着劉桃子商談涼甘的問題,徐遠的小兒子披着喪服來報,稱夏州刺史徐遠昨晚病逝於家中。
劉桃子明顯很吃驚,許久都沒有說話。
倒是祖珽,不怎麼意外,他安撫好了徐遠的小兒子,又讓他準備後事。
安撫了好久,方纔派人將他送回去。
他再次回到劉桃子的面前,“陛下,徐遠雖然到夏州的時日還不久,可也算有些功勞,陛下可以進行追封。”
劉桃子點點頭。
“我早聽醫者說過他的情況,只是不曾想,竟如此突然。”
“他一直都是硬扛着,回去的路上,他於我說過症狀,稱疼痛難忍,即便服了藥,能保命,卻不能止疼他怕自己出了事,會耽誤陛下討伐僞周,因此一直撐到了現在。”
“天下戰亂久矣,天下人無不懷念太平時日。”
“徐遠是這樣,臣是這樣,天下這千千萬萬的百姓更是如此。”
“陛下不必先分心此事,且做好西北二州事務,應天下人之願,成大一統,而後再緬懷其人。”
祖珽的話語聽起來有些冷酷,他再次指着面前的輿圖,一瞬間就能將心思從徐遠那邊調回面前的大事之上。
“涼甘等地,向來就不是什麼大軍駐守之地,我們過去不曾出手,是因爲拿下容易,坐鎮卻難。”
“其糧道不在我們控制之下,取下來之後,也難以駐守,成效不大,但是現在不同。”
祖珽點了點輿圖,“此番長安被破,我料定僞周必定遷都,不敢再坐鎮前方,襄陽距離我們太近,漢中則是剛剛好。”
“陛下且看,若是敵人退守漢中,則甘,涼二州的意義便不同尋常了,得隴望蜀”
“敵人佔據此處,就能拉扯我們的兵力,能隨時反攻關中地,若是我們能先下手,佔據此二州,再佔據必經之糧道那麼,敵人退守漢中之後,只能守着險要,再也無力眺望北方.”
祖珽在輿圖上畫出了一道道的痕跡。
這傢伙甚至已經開始預測敵人下一步的打算了,要提前爲了應對漢中而做好準備。
確定好這兩個地方的戰略意義之後,就是最關鍵的如何拿下這個問題了。
祖珽認爲,最適合出征涼,甘的人乃是斛律羨。
高長恭雖然勇猛,爲人也賢,但是在拉攏別人,安撫地方,搞社交等方面,那還真的不如看似粗狂的斛律羨。
祖珽評價斛律羨是個長了武將臉又恰好會打仗的文士。
有內應的情況下,涼,甘城池又不高大,跟長安又斷了聯繫,想拿下來不是問題,拿下來之後的治理,想來對斛律羨也是輕而易舉。
劉桃子就聽從了祖珽的建議,他讓斛律羨領着本部的輕騎,在嚮導的帶領下前往涼甘,跟那邊準備歸附的官員們相見,奪取此二州,奪取之後,要迅速搶佔糧道,高長恭這邊會進行配合。
做好了部署,劉桃子便派人分批次將俘虜帶回鄴城。
劉桃子本人是不走的,他要留在統萬城,當下的戰略重心基本都在這裡了,其餘的事情,等到滅了周國再說!
南陽。
代替了黃法氍的淳于量此刻正在點將。
這次,不只是淳于量來到了這前線,又是一大批熟悉的人來到了這裡。
這些人到達之後,就掛上了許多的名頭,什麼參軍事之類的,或是分佈在淳于量的身邊,或者就是負責後勤之類的差事。
反正好去處他們基本上也都佔據了。
他們再一次憧憬着那滅國的功勞,千里迢迢,英勇無畏的出現在了這裡。
淳于量披着甲,神色卻格外的肅穆。
“我既奉陛下詔令,出兵攻敵,便要先重申軍法,以正衆聽!”
“凡有敢剋扣糧草,貪墨軍功,懼敵不前,凌辱軍士者,從重處置!!”
“來人啊!”
“給我帶上來!!”
淳于量一聲令下,就看到有甲士提着一個傢伙往前走,那人相當的年輕,此刻嚇得腿都軟了,正在大聲呼喊着。
“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我是宗室!!我是宗室!!非天子不能殺我!!”
“剛剛擔任軍中主簿,就敢私藏冬衣,妄圖倒賣!罪大惡極!!”
“殺!!”
“噗嗤~~”
那人的話都沒說完,甲士的刀卻已經落下。
血液噴射。
淳于量大聲說道:“今日,我以這奸賊祭旗,全軍上下,以此爲戒,不得違背!!與我攻克江陵,以報社稷!!”
軍士們振奮,紛紛高呼。
而那些遠道而來的傢伙們,此刻嚇得面無人色,驚恐無比。
淳于量不是最知變通嗎?這是怎麼回事?送走了一個黃法氍,怎麼來了個更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