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
劉桃子穿着一身黑色的戎裝,甚是英武。
他坐在上位,看着手裡的文書,看向祖珽的眼神格外的複雜。
“陛下,事情就是這樣的,從我國的最南,以騎兵日夜趕路,不斷的換馬,都需要四個月的時日!再不遷都,南邊就要出大事了!”
劉桃子輕輕點頭,“看來我該先獎賞姚雄啊。”
祖珽一愣,“陛下獎賞姚雄什麼?”
“我只當他是剛剛到達了南邊,沒想到,這麼快的時間,便開疆擴土,如祖公所言,快馬加鞭需要四個月,想來姚雄是已經打到了交州,豈能不賞?”
自家皇帝玩這種陰陽怪氣向來是有一手的。
祖珽笑了笑,“臣說的是誇張了些,三個月。”
劉桃子眯着雙眼,盯着他。
“那就兩個月?”
祖珽又減少了一些。
劉桃子揉了揉額頭,“好了,祖公不必多說了,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想法。”
“那你是覺得,我們該遷往鄴城?”
“只能是鄴城了。”
“洛陽距離周人太近,且殘破不堪,需要從外運輸糧草,而且距離北邊實在太遠,河水以南的幾個城池,也是同樣的問題,距離北邊太遠。”
“我們的根基在北,不可往南。”
“我想過晉陽,但是晉陽的地勢,無法承擔都城的重任,只能作爲軍事中心。”
“過去齊國以鄴城爲都城,是有理由的,當下有不少大臣都反對,說可以選擇成安或者冀州的城池,有人甚至建議濮陽或許昌。”
“他們反對的理由竟是不能跟僞齊一般。”
祖珽笑了起來,“咱所用的禮儀制度,哪個不是僞齊留下來的?這些都用了,還怕用他們的都城嗎?”
“鄴城無論是距離洛州,還是距離光州,又或是北邊的要鎮,都不算太遠,位於各地的中心,道路四通八達,城池高大,佔地極大,耕地多,周圍幾個城池,人力豐富.”
劉桃子也不遲疑。
當初他設立國都在平城,是因爲勢力範圍都在北邊,但是如今,北邊的防線越來越牢固,宇文邕和他的老丈人都不能輕易攻破,反而是南邊,百廢待興,鄴城有利於南邊的恢復,遷都也成。
他當下又沒有形成什麼舊貴族集團,大夥都是剛剛發家,況且,有人不滿也不敢去違抗自己的命令。
祖珽在確定劉桃子答應之後,又即刻補充道:“陛下,還有一件事,國內那些大臣們來勸進。”
“他們想讓我帶頭勸進,我沒有同意,他們便說要幫助我來上書遷都之事,以此來換取我相助,我將他們都給趕出去了,沒有答應。”
“這幫人,實在可恨。”
“國家大事,在他們的眼裡都是交易的籌碼而已,根本不在乎這些事是有利還是有害,只要能幫到他們,爲他們自己換取利益,他們就要去做。”
劉桃子幽幽的看向祖珽,許久都沒有說話。
“嗯,我知道了。”
“祖公去辦遷都的相關事情吧。”
“唯!!”
送走了這位酷愛給他人上眼藥的重臣,劉桃子又將其餘的奏表丟給了幾位屬官來批閱,自己則是返回了府內。
在打了許久的戰事之後,劉桃子終於能騰出時間來休息了。
他並沒有那麼多的事情要辦,劉桃子熱衷於放權,有着三臺作爲班底,他平時裡更多的是去聽,其餘的事情很少親力而爲。
當劉桃子回到了自家府邸的時候,劉張氏很是開心的將他帶到了別院。
劉桃枝也在此處。
出現在劉桃子面前的,是一片還不曾成型的桃林。
劉張氏頗爲開心,“這是你阿爺親手種下的,再過幾年,我們家裡就又能看到桃林了,他這些日子裡天天忙着這件事.”
劉桃枝的臉上也罕見的出現了笑容,“那什麼政務國家大事,我都不願意過問,你也勿要來擾我,我們自有要事做。”
劉桃子看向了父親,遲疑了下,“我準備遷都。”
“我們得搬去鄴城了。”
“什麼?”
劉桃枝瞪圓了雙眼。
你小子是在針對我??
我剛說自己弄了片桃林出來,你就給我說要搬家了??
看着瞬間紅溫的劉桃枝,劉張氏急忙上前,拉住了夫君的手,“得了河南,自然是要遷都的,去鄴城不也很好?我們可以住在成安的老桃林啊”
“可這.”
劉桃枝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忍下了。
劉桃子也不解釋什麼。
劉桃子雖然沒有事事親爲,卻也沒有完全閒下來,他本來就是個閒不住的性格,在這段時日裡,劉桃子換上了尋常的衣裳,拉着路去病和崔剛,在平城以及周圍的城池內來回的巡視。
他裝作是平城某位官員的兒子,以遊玩的名義,暗中探查各地的事情。
天王所看到的東西,跟尋常人所看到的完全不同。
漢國是個嶄新的國家可卻依舊能看到許多從齊國遺傳下來的陋習,在一些大商的手裡能看到打着官府鐵廠印的鐵器。
悲院裡能看到本身對醫學一無所知,卻披了一層醫者的皮,來薅官府羊毛的。
只要人還活着,就不可避免的會有各類疾病,社稷也是如此,不存在完美無瑕的,劉桃子所能做的,就只是盡力彌補這些問題。
劉桃子的巡視差事進行了一半,就被兩封來自光州的上書給打斷了。
祖珽說從南到北要四個月的時日,實在是誇張,純粹就是糊弄人的。
若是在沿路驛舍齊備的情況下,從光州運加急文書到平城,一路換人換馬,日夜不休,那隻需要四天多的時日,就能送到,當然,前提是不出現任何的意外,道路平坦,官吏充足,沒有盜賊和野獸,快馬和士卒都不出現任何的問題,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凡事同樣不會完美無瑕,總是會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同時,除非是要命的戰事,官府也不會大量採用這種方式來運輸書信。
畢竟,這是能殺人的。
這麼一個加急運輸可能就會導致騎士死在路上。
第一封上書是陸杳給劉桃子的。
文書裡講述有南人主動前來投奔的消息。
這些都沒什麼,可隨後所說的消息,卻引起了劉桃子的警覺。
他趕忙召見了祖珽,來商談這件事。
祖珽同樣翻閱了那篇奏表,如此看了一遍,捨不得放下,反覆又看了幾次。
他擡起頭來,臉上是跟王琳同款的表情。
“多少??”
“兩百多艘金翅艦???”
“這是不是太誇張了?”
“反正那人是這麼說的,可能沒這麼多,但是造船事應當是屬實的。”
祖珽皺起眉頭,低聲說道:“陳頊上位之後,殺了前太子,又將其兄長留下的大臣也一一殺死,這華皎,當初就是個小吏而已,侯景殺到南邊,他就繼續當他的小吏。”
“後來陳蒨被拘禁起來,這個小吏看到陳蒨儀表堂堂,就對他很是照顧,陳蒨得勢之後,就對他很好,一路提拔,引爲心腹。”
“我看,這廝是看到陳蒨的兒子慘死,過去的同僚們又一一被殺,心裡不安,這才萌生出要叛亂的想法。”
“哦,祖公是覺得這個湘州刺史確實是要造反?”
“若不是要造反,又爲何要將打造好的船隻扣押在自己麾下呢?這分明就是有了別的想法,就算他沒有別的想法,因爲這個舉動,他也會被皇帝所嫉恨,謀反是早晚的事情了。”
“只可惜,湘州距離我們實在太遠太遠,我們根本無法插手,這些船隻,也沒有辦法去偷過來!”
“周人若是調動了宇文憲,那大概就是已經跟這位華刺史有過聯絡了。”
“華刺史或許是要將戰船送給周人來保命吧。”
“這麼多的戰船啊,宇文邕就是不惜撕毀盟約,都會去幫助對方吧。”
“若是讓周人得到了這所謂的兩百艘金翅艦,那陳國皇帝可就睡不着了。”
祖珽的手指不斷的叩打着面前的案,腦海裡思緒萬千,看得出,他現在想的事情極多,心態都有些着急。
“陳頊定然是會以大軍來討伐的,不可能讓周人得了這般好處,那費盡心思打造的戰船,豈能拱手讓給別人?”
“如此一來,他們定然會調動淳于量或者黃法氍”
祖珽眯着雙眼,“陛下,這戰船無論落在誰的手裡,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那邊太遠,我們無法插手,但是或許可以趁機奪取兩淮的一些重要城池,陳人是不敢雙線作戰的,若是要救戰船,就必須要捨棄掉兩淮的一些重要城鎮.”
祖珽正說着,劉桃子就緩緩拿出了第二封奏表,遞給了對方。
祖珽有些驚愕的拿起了文書。
“這是王將軍所寫的。”
“你看看。”
祖珽拿起文書,低頭看了幾眼,大驚失色。
隨後,祖珽哈哈大笑。
“我正準備這麼說呢,沒想到,王將軍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啊,趁着陳人抽調步騎去平叛的時候,讓姚雄跟高延宗佯裝猛攻,敵人一定會出動其駐江水軍,讓其進淮,協助淮水防線來進行阻擊!”
“王將軍就可以進駐海安港,斷其後路,敵人不能出城,我們的步騎就能佔據港口,他們不能靠岸,又無法離開,只能在淮水來回遊蕩,只要王將軍能在海安擋住他們,就能讓這些水軍成爲缸中之魚,等抽乾了水,他們便要窒息了,缺糧少食,任由我們去擺佈!!”
“他們的主力水軍還要分出去對付周人和叛軍”
“若是能以此來繳獲敵人的戰船,水師組建有望啊!!”
祖珽即刻改變了說辭,從奪取城池變成了奪取戰船。
“我們纔在北面打過一場,還能繼續與南邊打嗎?”
“這會不會影響當地的民生?”
劉桃子詢問道,祖珽急忙說道:“陛下,或許會有些影響,但是機會難得。”
“陳人的戰船,向來是大手腳,當初周國和齊國的水軍加起來都沒有陳人多,若是陳國境內爆發叛亂,這是我們極好的時機!”
“若是尋常時日,我們不可能去攔截敵人的戰船,一來敵人有大量的步騎能協助,二來攔了一支還會再來一支。”
“如果不能利用好這次陳人去平叛的機會,那往後只怕是再也沒有能一次性繳獲大量戰船的其他機會了。”
祖珽解釋了一些,而後又說道:“況且,王琳既然敢說出這樣的話,那對消耗定然是有數的,他是瞭解陛下的,不會爲了功勞而不在意地方的情況。”
“況且,如果真的是調了淳于量等人前往,使得兩淮的敵人只能守城而不敢出來,我想,一隊騎兵就足夠了。”
“敵人佔據兩淮之後操練了許多騎着馬的步兵,對外稱是騎士。”
“他們所說的這些騎士,可擋不住我們的騎士。”
東海郡。
東海郡乃是海州懸掛在外的一處小郡。
三面靠海,是連接南北的重要通道,也是南商到達光州的最主要樞紐。
一艘快船迅速在當地的碼頭靠了岸。
其上頭的人在見了官吏之後,又迅速鑽進馬車,消失在了道路上。
東海郡一路往西南方走上十餘里,就直接踏入了琅琊郡的領地。
可無論是東海郡還是琅琊郡,此刻都透露出了一股別樣的慘淡,道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遠處耕作的百姓們也是一臉的疲憊,就是連守在城門的吏,看上去都是愁眉苦臉的。
獨孤永業上來的時候,這裡其實並沒有落在獨孤永業的手裡,因爲這裡距離光州太近,不聽話是要捱揍的。
這裡的官員一直都表示自己親近劉桃子。
嘴上是這麼說的,可實際上,這些官員們在搖身一變,成爲了割據勢力後,就徹底丟掉了過去披在身上的人皮,露出了本來面目。
琅琊和東海作爲富裕的地區,那可是被接連禍害,輪番上陣。
人是走的走,死的死,就連來往的船隻都不願意在這裡靠岸了。
那輛馬車趕了許久的道路,中間都沒怎麼休息,終於,馬車來到了位於琅琊郡的官署之前。
馬車停靠之後,王琳才從裡頭走了下來。
王琳習慣性的看向了周圍,看着周圍這慘淡的狀態,他也忍不住搖起頭來。
當初這些州郡都是多麼富裕的地方。
門口的官吏早就知道他要來,行禮拜見之後,即刻帶着他走向了內屋。
姚雄從睡夢之中醒來,得知王琳已經到達,急忙換上了衣裳,急匆匆的出來拜見。
姚雄一臉的歉意。
“將軍,我這連夜趕路,今日剛剛到達,就先休息了一會,不知道將軍來的如此迅速.”
“無礙,無礙!”
兩人讓其餘衆人全部離去,而後單獨在書房內商談大事。
姚雄是被王琳給叫過來的,姚雄本來在海安一帶進行巡視偵察,得知王琳有軍機大事,是連夜趕回來相見。
王琳同樣也是趕了很遠的道路。
王琳也不說什麼廢話,直接取出了一份輿圖,這輿圖不算太大,鋪開之後僅僅只能佔據一個木案,在諸多輿圖之中算是比較小的,而這輿圖也不是什麼軍事地圖或者城池地圖,這是一份水道圖,標註的都是淮水防線的諸多水域分佈,大小水系,基本都囊括了進去。
姚雄是學過看圖的,水圖也是必學的,看不懂這個,就無法行軍,戰馬和騎士都需要喝水,水源格外重要。
但是王琳拿出來的這個水圖,跟姚雄所知道的又不太一樣。
王琳認真的說道:“當下,有一筆天大富貴,等着我們來拿。”
“啊?”
“我得知情況,陳人國內即將暴發叛亂,我再三確定過了,這件事屬實。”
“我推測這場戰事很快就會爆發,而其中又牽扯到了周人,駐紮在兩淮的軍隊,至少要分出一半前往增援,去防守周人,敵人的水軍只怕要出動更多。”
“到時候,兩淮的兵力空虛.”
姚雄有些犯難,“將軍,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當下我的兵力也不足啊,況且各地都缺少糧食,若是交戰,就需要民夫來運糧,又要耽誤地方的事情.”
“不是取城。”
“啊?”
“是取船。”
“陳人的水軍從海安一路北上,甚至能威脅到光州附近的商船,可我們就只能看着他們,對他們束手無策。”
“我甚至還要擔心他們會襲擊我的造船廠。”
“若是想要與他們抗衡,我至少要造上十年的船。”
“你如今鎮守南邊,應當是發現了與北邊的不同吧?在這裡,陳人的水軍優勢極大,他們可以通過戰船從任何一個地方登陸,甚至能破壞我們的運輸,能破壞我們的城池.”
“聽聞陳人在湘水打造了兩百多艘大船,湘水距離我們太遠,我們拿不到,但是,敵人在淮水的艦隊.我們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不需要你出兵太多,只需要兩支騎兵就可以。”
“甚至都不需要你們去攻城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