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憲跟錢明詢問了許多情況,心裡漸漸有了主意。
“你先回去,告訴你家的主公,讓他勿要想着去攻佔其他的州郡。”
“啊?”
錢明有些愕然,他趕忙說道:“大王,您有所不知,這些州郡都有大量的水軍”
“戰事不是看誰的數量多就能取勝的。”
“你家主公在湘州巴州很有勢力,當地的衆人都願意服從他,這些纔是他真正的力量,若是強行收編周圍的軍隊,且不說作戰時能表現出多大的能力,或許還會成爲拖累,會拖垮大軍。”
“另外,你家主公的兵力本來就不如陳人,在這種時候還要分兵,多方面的與敵人交戰,那會被陳人從多處侵犯,首尾不能相顧,定然慘敗。”
“你就將我的話帶給他,讓他聽從我的指揮.”
看到錢明還有些遲疑,宇文憲即刻說道:“我在北面,曾與高長恭交過手,過去在洛州,曾與劉桃子交過手,頗知軍事,若是戰敗,我會承擔全部過錯,我可以對天發誓,讓他勿要擔心。”
錢明這才趕忙低下頭來,稱是。
宇文憲又說道:“我會調遣大軍往你家主公那邊,一同與敵人作戰。”
“在我不曾到達的時候,讓你家主公收縮防線,敵人一定會發揮其兵力的優勢,水軍拖住你家主公,讓步卒去攻打後方的城池!”
“一城一地,都不重要。”
“讓你主公勿要多慮,敵人便是攻下了城池,也勿要驚慌,繼續堅守,等待我的大軍到達!”
錢明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王,敵人尚且還不知道我們起兵的事情嘞,您到達之前,只怕他們的軍隊都不會到達.”
“不對,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甚至,我懷疑他們的軍隊已經分佈在你們周圍了,只是你們還不知情而已,我聽說過黃法氍,淳于量,徐度等人的名字,聽聞這幾個人當初在兩淮擊退了劉桃子,黃法氍更是幾次挫敗劉桃子的攻勢,這樣的人物,是不可以輕視的。”
錢明還是覺得這位大王想的有些多了,可往後都要靠這位大王來提攜,他哪裡又敢說不呢?
宇文憲害怕這位說不明白,看向了門口,“進來。”
下一刻,就看到一個年輕人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這位是我的長史楊素,讓他跟着你回去吧,他會將事情告知你家主公的。”
“唯!!”
一艘快船正在朝着巴州的方向飛速航行而去。
錢明站在船頭的位置,正喋喋不休的給同行的那位周人講述着自家船隻的特點。
楊素的臉上沒有半點的不快,甚至都看不出平日裡的傲氣。
面對這位明顯有着諂媚之色的陳人,楊素表現得比他還要客氣。
“真不愧是南地!就是這麼一艘快船,便能想象南國這萬千水軍是何等的氣勢了!”
楊素笑呵呵的誇讚,如此稱讚,讓錢明更加的歡喜。
兩人一路走來,關係卻是越來越密切,錢明本以爲這個毛頭小子相處起來會有些困難,可他沒想到,這人竟與自己這般的投緣,在攀談之中,錢明驚愕的發現,這人的興趣愛好等等諸多方面,皆跟自己一模一樣!!
錢明從未想過自己竟能在周國找到知己。
索性,很多事情他也就不再隱瞞了。
“楊君,其實我主公麾下,也並非是所有人都願意歸屬大周,還有一些人,是想要歸順漢國的。”
“哦?”
“不會就是先前您提到的那個曹慶吧?”
“正是此人!”
“楊君有所不知啊,這廝本來就是個野人而已,後來僥倖被王琳看重,王琳戰敗之後,這廝又即刻翻臉,投降大陳。”
“主公竟被這樣的小人所哄騙,年年爲他上表進功,他一個野人出身,被擒投降的下賤官,竟敢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的,我烏程錢氏,算不上豪門,那也是代代有經書相傳,過去跟隨武皇帝開國建業,難道還不如他嘛?”
錢明越說越氣,楊素聽了,也是同樣惱怒。
“難怪會勸說華公去投奔漢國,果真是小人!”
“您且放心吧,他自會有報應的!”
錢明大喜過望。
樑國距離華皎所在的大營非常的近。
華皎因爲步騎不足,故而直接領着水軍來到了白螺澤一帶,他準備從這裡發兵各地,儘快收復更多的地區爲自己效力。
就在他即將出兵的時候,錢明終於是帶着楊素到達了這裡。
華皎當即召見了他們,還是在那艘狴犴艦上。
楊素還是頭次登上這樣的大船,可他眼裡卻沒有半點驚訝,只是在錢明炫耀的時候,纔會笑着恭維幾句。
錢明向華皎告知了情況,又將楊素帶進來,將其介紹給了華皎。
華皎打量着面前的後生,只見此人相貌堂堂,氣度不凡,頓時不敢輕視,讓他坐在了自己身邊。
楊素面對華皎也同樣很客氣。
他先是代替宇文憲表達了來自周國的善意,他表示,若是華皎願意歸順樑國,往後留在樑國便是三公,來到周國就是國公,賞賜絕對不會少。
另外,他麾下這些衆人,也是各個有賞云云。
這番話,說的周圍那些官員們都很是意動。
華皎不是很在意這些大餅,他在意援軍。
“不知周國的援軍,幾日能到達呢?”
“我家大王在江陵附近召集大軍,巡查水軍已經有很長時日了。”
“當下,我們大周在南的五大軍府即將聚集,這五個軍府的大軍由齊王來統帥,不出二十日,就能與您會和。”
華皎笑了起來,“齊王的名聲,我亦有耳聞,聽聞齊王雖年少,卻最是善戰。”
“正是如此。”
“當下周國論作戰沒有人能贏得過齊王,當初齊王在延州,以很少的軍隊多次擊敗高長恭,斛律光,姚雄,高延宗,斛律羨等人,收回了延州,將敵人逼退到了夏州。”
華皎沒有說話,周圍的將軍們卻是格外的振奮,看起來都很開心。
不能投漢王,投齊王也成啊!
華皎再次問道:“不知齊王有什麼吩咐呢?”
楊素便將宇文憲的話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華皎,並且再三承諾,若是有了什麼過錯,皆由宇文憲來承擔,他以自己的性命來擔保宇文憲絕對不是出爾反爾的人,他希望華皎能全面配合宇文憲,勿要急着出兵打人。
華皎聽的頗爲認真,等到楊素說完宇文憲所有的吩咐,他方纔點着頭。
“好,便聽大王的,楊君不知還有什麼吩咐?”
楊素急忙低頭,“在將軍面前,哪裡敢說是什麼吩咐,大王派我前來,只是因爲知道將軍的威名,讓我以長史的身份前來,傳達他的話,以表示對您的尊重。”
華皎大喜,“好,好!”
“來人啊,設宴,款待貴客!”
楊素同樣也吸取了在齊國的教訓,始終都表現的很熱情,再也不曾表露出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態了。
哪怕是面對這些他從心底裡看不起的傢伙們,他也是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敬。
華皎對他的態度是很滿意的。
宴會之上,楊素更是作詩吟賦,跟着衆人吃酒作樂,這個來自周國的年輕人,迅速得到了大家的喜愛,就是華皎,都覺得這個人是真的不錯。
錢明在宴會上幾次提起讓楊素去見見以曹慶等人爲首的王琳故臣,但是楊素都給拒絕了。
楊素低聲說道:“大敵當前,實在不好做這些事,且等到擊退了敵人,而後再做處置。”
錢明也只能作罷。
華皎不再分兵進攻,也不再恐嚇周圍的官員們,他就只帶上了自己坐鎮的兩個州的軍隊,從較爲狹窄的白螺澤直接退回了湘水大營。
從全面開始進入防守的姿態。
華皎麾下的許多將軍們卻不以爲然,他們都覺得宇文憲想的實在是太多了,敵人現在只怕是剛剛知道他們出兵的消息,可能軍隊都沒有湊齊呢!
不趁着這個機會去周圍燒殺劫掠,反而困守後方,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可這樣想法還沒有持續幾天,陳國就擊碎了他們的幻想。
徐度和楊文通領着大軍,出現在了湘州以東的位置上,而淳于量跟黃法氍以大量的水軍,直接出現在了白螺澤。
跟着一同出現的還有陳國皇帝陳頊的詔令。
陳頊在詔令裡說道:叛賊華皎是出身卑微的下賤之人,因爲文皇帝的賞識才有了今日,他不想着報恩,卻想造反
前頭都是些罵人的東西,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最後所提到的兩個政策。
第一,赦免被賊寇所逼迫,無奈參與反叛的官員,只要願意投降,通通赦免其罪行。
第二,因爲長官的命令而被迫成爲了賊寇的將士們,只要願意逃離,赦免其罪,官復原職。
等到這三件事同時發生的時候,華皎才反應過來,宴會都不願意再開了。
他趕忙將楊素叫過來,這一次,連態度都好了很多很多。
這次若不是宇文憲,那他是真的要出大事了,他本以爲皇帝還不知道自己要動手,大搖大擺的準備入侵各地,結果現在才發現,皇帝早就開始動手了。
要是沒有宇文憲,那他就被人堵在白螺,後方要被猛攻,自己只要往回走,那就是處於下游,敵人追擊也好,射箭也好,怎麼都是他吃虧。
到時候怕不是得效仿王琳,帶上十幾個人就往北邊跑。
明白了這些,他對周人的態度頓時就不同了。
“這次,若不是齊王,只怕我就做了敵人的俘虜,等見到了齊王,我非要當面向他道謝!!”
“多謝!多謝!”
華皎的態度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楊素也是趕忙勸說:“您勿要這麼說,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您是縱橫南面的大將,大王對您格外的敬重這次也只是擔心您的安危,生怕您以君子的想法來揣摩那些小人,被他們所欺騙”
華皎賞賜給楊素一件寶劍,讓錢明送他離開。
不只是華皎,華皎麾下這些人,對楊素也是愈發的熱情,親切的問候,只有曹慶爲首的那幾個人例外。
曹慶等人遠遠的看着楊素上了錢明的主艦,曹慶冷哼了一聲。
身邊的一人忽開口說道:“這齊王還真不是吹的!還就真的如他所說!要不是他,我們果然是要被抓了!”
“這有什麼區別呢?!”
曹慶不悅的打斷了那人,“齊王能打,能有漢王能打嗎?”
“什麼逼退到夏州,狗屁,夏州不是他們的前線嗎?還在洛州跟漢王交戰,被追着跑也算是交戰?站在主將身邊看着主將跟別人打也算是交戰?這麼說來,老子當初跟着王將軍跟陳國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將軍都交過手!還他媽抓過侯安都呢!他是我綁的!”
聽到曹慶的話,這幾個人急忙說道:“將軍噤聲.”
這幾個人,皆是王琳的老部下。
當初王琳戰敗之後,那十餘萬從衆,自然是不能全部殺掉的,尤其是其中還有許多的水軍人才,陳蒨就收下了這些人,爲他自己所用。
陳軍之中,王琳舊部的比例極大,可能十個人裡就有兩個過去跟過王琳。
而且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些人大多都擔任了軍官,具有一定的影響力。
所以陳國皇帝對王琳是真的很厭惡,這就像是曹操在官渡擊敗袁紹,受降了他麾下一大批臣子,結果戰後袁紹沒死,還投了敵人,時不時出來露個臉弄得自己軍中士氣低落,這誰受得了??
曹慶卻不懼怕,他怒氣衝衝的說道:“周人根本就不是漢國的對手,我們現在爲了逃避陳國去投奔周國,往後爲了躲避漢國又要去投奔誰呢?”
“況且,楊素到來之後,整日跟錢明混在一起。”
“錢明這小人,肯定會給他說我們當初的建議。”
“等到戰事結束,我們只怕是沒有什麼好下場了。”
衆人聽聞,頓時惶恐。
“這可怎麼辦呢?”
曹慶眯起了雙眼,打量着周圍,“再看看吧,若是實在沒有活路,那我們就去找王將軍當初離開他是因爲迫不得已,他肯定還願意收留我們。”
其餘幾個將軍聽聞,也是紛紛點頭,幾個人就做了盟誓,若是誰被錢明等人謀害,大家就一同出手。
白螺。
一艘艘龐大的艦隊緩緩行駛在水面上。
帶頭的是幾頭巨獸,比起華皎的那艘狴犴,只大不小,如今這裡共計有四艘。
這四艘大船,彼此都有一定的距離,沒有湊在一起,雖然都比周圍的船隻要高大了很多倍,但是從外表,體型,乃至船桅等等諸多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就連色彩都不一樣。
不同的匠人,所做出來的戰船是不同的,都帶着明顯的個人特色。
黃法氍和淳于量如今就聚在其中一艘大艦之上,這艘大艦看起來比狴犴號還大出了一圈,船頭不再是平的,佈滿了尖刺,看起來就是一頭猙獰的野獸。
船身畫着許多的雲龍紋,這艘戰艦,喚作‘橫海’。
黃法氍比起過去,兩鬢之間多了些白髮,淳于量看起來倒還是原來的模樣。
兩人再次聚在一起,黃法氍皺起眉頭,很是擔憂。
“華皎這個人,治政尚可,並不擅軍事,他竟識破了我們的計策,退守後方?”
淳于量一點都不意外,“這有什麼?他畢竟是多年的宿將,這點道理應當是明白的。”
“況且,他還投奔了周人,聽說宇文憲被調了過來,或許就是這小子在他身後,出謀劃策。”
“宇文憲啊.難打了。”
黃法氍又問道:“使者呢?還不曾回來嗎?周人當真是要背棄盟約嗎??”
“盟約??”
“當初齊人前腳將宇文護的母親送過去,後腳宇文護就帶着突厥人去打齊國,他們有什麼信義可言?”
“如今看到這大好肥肉,也顧不上什麼盟約和往後的事情,腦子裡只想着要啃下來”
淳于量對比黃法氍要平靜許多,他又勸說道:“你勿要擔心,若是在北地,領着騎兵與周人交戰,我還會有所擔心,可如今是在水面,周人和華皎的水軍就是混在一起,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宇文憲更是從未打過水戰,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黃法氍搖着頭,“我不是擔心輸給宇文憲,我是擔心其他的事情。”
“當下糧食不足,若是不能儘快平定往後要怎麼辦呢?還有那劉桃子,他在北面虎視眈眈,如今我們調遣軍隊來與周人作戰,他若是趁機進攻,又該怎麼辦呢?”
淳于量頗爲自信,“你多慮了。”
“離開之前,我已經做好了部署,劉桃子就算是親自來攻,也拿不下那些關鍵的城池,只要那幾個城池沒有淪陷,兩淮就還是我們的!”
“勿要再想這些了,儘快收拾了華皎和宇文憲,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