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騎士們手持長矛,惡狠狠的盯着走在中間的那些婦孺們。
長長的隊伍朝着金墉城的方向緩緩前進。
其中大多都是女人和孩子,驚恐的女人抱着孩子,踉踉蹌蹌的往前趕路,也有半大的孩子扶着年邁的老人。
衆人的腳上甚至被加了鐐銬,無論老幼。
隊伍很長,從金墉城外的各個不同的官道上朝着城內前進,有馬車走在其中,有人掉隊,或者是表露些出反抗的意圖,即刻就會被殺死。
一路的哭號,一路的血與淚。
這沿路的哭聲就不曾中斷過。
真一派末日的景象。
楊素站在城牆之上,眺望着從各個方向前來城內的隊伍,眼裡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兩個小吏就這麼站在他的身邊,他們倆都是周人,可即便是周人,看到這種慘絕人寰的景象,眼裡多少都有些不忍。
趕路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何況是對這些老弱婦孺來說,那基本就是把人往死裡逼。
楊素卻沒有任何的觸動。
這位讀過許多書,尤其對法家的書籍頗爲喜愛,他奉行重罰主義,崇尚秦國的治國方式。
連坐,徭役,苛稅,對百姓的全方面封鎖,壓抑且殘酷的刑法手段,在他看來都是極爲必要的。
當然,楊素並非是那種沉迷玩虐殺的瘋子,他跟高綽那樣的玩意還不一樣,他對百姓不屑一顧,不是因爲生性殘忍,就是覺得百姓就需要頭頂上時刻懸着刀,才能更好的治理,一切都要從嚴,從重,要駕馭百姓,就要讓他們知道害怕,時刻讓他們處於活着和死掉的平衡點,讓他們沒有精力去想別的,去做別的
小吏低聲問道:“楊公,這樣的辦法真的有用嗎?”
“有沒有用,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爾等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楊素反問道。
兩個小吏頓時不敢言語,皆低着頭。
楊素冷笑了起來,“獨孤永業,蠢物而已。”
“都勿要忘了,我們來河南地,目的不是要幫獨孤永業治理國家,也不是要幫他打劉桃子,就他這樣的蠢物,還想跟劉桃子一較高低?”
楊素的言語裡滿是濃濃的不屑。
他繼續說道:“我們來這裡,是爲了削弱我們的敵人。”
“他們死的人越多越好,匠人,醫者,最好將河南地都變成不毛之地,如此一來,等到劉桃子佔領了河南,非但不能因此獲得發展,反而要通過河北來救濟河南,耗費巨大得不到半點的好處。”
兩人對視了一眼,果然如此。
楊素聽着遠處的哭聲,忽笑了起來,“劉桃子向來以愛民自居,可笑之極。”
“此番我們在河南地,大興徭役,屠村屠城,劉桃子是會繼續侵犯大周呢?還是會想辦法來拯救他喜愛的民呢?”
“劉桃子擅長作戰,當今沒有幾個人敢說能穩贏他,但是在治國上,他沒有什麼特別的,軍事上效仿大周,官吏提拔效仿僞陳,治國政務效仿僞齊祖珽足夠強勢,勸諫他推行嚴厲的律法,用酷烈的手段來駕馭國內的百姓,這纔有瞭如今的規模。”
“你們要繼續去拉攏人手,勿要去拉攏那些有兵權的,這些人跟着獨孤永業過的很好,不會來投奔我們的,就去拉攏那些因獨孤永業利益受損的大族子弟,去聯絡那些漢人,往後我們還要去做很多的事情。”
那兩人急忙稱是。
其中一人忽問道:“那段韶這裡我們怎麼辦?”
“不能殺掉段韶。”
“段韶要是死了,獨孤永業和他麾下這些酒囊飯袋,根本就擋不住劉桃子。”
“我自有想法,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輕舉妄動!”
“唯!!”
那兩人答應之後,轉身離開。
楊素又站在城牆上,眺望了許久。
他原先跟隨宇文護,宇文護死後,宇文邕並不喜歡他,也沒有要用他的意思。
先前段韶跟周人聯絡,廟堂派遣汾水附近的軍隊跟着李穆去接應段韶,而楊素的父親楊敷就擔任汾州刺史,他跟着李穆去了敵人境內,李穆去前線接應,楊敷就留守在後方。
結果,楊敷在安陽被段韶所擊破,因爲不願意投降而被段韶所殺害。
但是宇文邕並沒有追封楊敷,大概是覺得這次兵敗簡直是恥辱,楊素不服氣,上書申訴,希望得到追封,宇文邕不理會他,他就連着三次上書,宇文邕大怒,要將他抓起來處死,楊素就怒斥宇文邕:侍奉無道的天子,死是應該的。
宇文邕看到這傢伙如此硬氣,對他刮目相看,赦免其罪行,又追封了他的父親,拜楊素儀同三司,任車騎大將軍,留在身邊開始重用,而後宇文邕發現這小子做什麼都很厲害,就對他愈發看重。
這次獨孤永業的事情,是楊素自己請求要過來的。
宇文邕還多有些不捨,楊素卻對他說:有鋒利的刀不拿來殺敵,豈能放在武庫裡觀賞?
宇文邕便不再遲疑,讓他擔任使者,前來獨孤永業這裡,並且給了他全權負責的特權。
段韶對楊素來說,那是殺父仇人。
可楊素一點都沒有要報仇的意思,甚至還能冷靜的思考該怎麼用段韶來對戰劉桃子。
就在楊素皺起眉頭,陷入沉思的時候,幾個軍官卻快步跑了上來,看到楊素,這幾個軍官滿頭大汗。
“高君,您在這裡做什麼啊大將軍找您好久了,哪裡都找不到你”
楊素看向了他們,面帶笑容,他的表情在大多時候看起來都沒有什麼攻擊性,眼神明亮,帶着淺淺的笑容,怎麼看都是文質彬彬的好文士。
“我來這裡看看執行情況,大將軍在何處?速速帶我過去拜見!”
那幾個軍官就帶着他下了城牆,鑽進馬車內,迅速朝着大將軍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將軍府是新修建的選擇了城內最好的位置,動用了超出四萬人的民夫四萬人的規模看起來也不大,畢竟當初高洋修建寺廟和佛像就用十萬人,修建宮殿更是用了二十萬民夫,可問題是,獨孤永業所修建的乃是府邸.並非奇觀。
大將軍府完全就是按照修堡壘的方式來進行的,城中之城,能容納極多。
楊素坐着車,在府內都走了許久,方纔來到了獨孤永業所在的位置。
他走下了馬車在幾個軍官的帶領下快步朝着內殿走去。
殿內歌舞昇平。
舞女正在大幅度的晃動着身體,身上僅僅有幾塊布而已,大多地方都是裸露的,獨孤永業麾下的諸多賢人們坐在周圍,大口吃着酒,色迷迷的看着那些起舞的美人,跟着樂師們大聲的唱歌,牛肉正在鼎裡沸騰翻滾,有人直接撈起來,用刀割開吃。
楊素對此很是欣慰。
對,就這麼玩。
看到楊素到來坐在上位的獨孤永業大喜過望,急忙朝他招了招手。
楊素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獨孤永業就讓他坐在了自己的身邊。
“怎麼這麼晚纔來?”
“我去看了看那些被運送過來的匠人家眷。”
“哦有什麼不對?”
“無有什麼不妥,接下來,匠人就不敢再叛逃了。”
獨孤永業大笑了起來,他撫摸着自己那骯髒的鬍鬚,挺着愈發明顯的凸出來的大肚子,“各地的事情都在好轉,但是.段韶最近可不太老實,他這幾天乾脆跟百保營住在了一起。”
“高君,你得想個辦法,百保精銳,怎麼能落在他這樣的人手裡呢?!”
獨孤永業臉色通紅,渾身散發着酒氣。
“我們得加快速度啊,這天下百姓都盼望着明主”
楊素在獨孤永業的眼裡看到了不加掩飾的慾望。
獨孤永業越來越急躁了,他不想再等了,尤其是看着過去同爲大臣的劉桃子已經被尊稱爲漢王,他也很想再進一步,大將軍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
他也想當天王!
獨孤永業拉住楊素的手,低聲說道:“其實,我劉姓也,乃是地道的漢人出身,中山劉氏,族譜是刻在了石碑上的,有文能查,絕非是獨孤契害真那樣冒領的漢人!”
“這幾個月,天下各地都在說金刀劉,這金刀之讖不是應在劉桃子身上,是應在我身上啊!!”
“高君,若是我能坐上高位,你當是首功!!我的富貴,分你一半!!”
看着幾乎失態的獨孤永業,楊素也表現得有些激動。
“臣多謝主公”
“不過,當下的局勢,尚且還不能進王號,若是您要進漢王號,段韶第一個會叛.”
“那就殺了他呀!!”
楊素一臉的難爲情,他撫摸着下巴,“不好殺啊,我原先就與您說過,誰先動手,誰就容易失敗。”
獨孤永業不以爲然,他仰起頭來,大聲說道:“這一年的時日裡,我招募了數萬的軍隊,國庫裡堆滿了糧食,軍械充足,人,糧,鐵,該有的我都有!河洛之軍,從未如此強盛過,當下我麾下有軍隊近十萬人,還用得着怕段韶嗎?就是劉桃子來了,我都不怕!”
楊素能感受到,越是靠近最後一步,獨孤永業的理智就變得更少,他逐漸被慾望所吞噬,越來越急躁。
可這對楊素來說,那是天大的好事。
楊素遲疑了片刻,“若是大將軍執意要除掉段韶,我倒是有個好辦法。”
“你說!!”
“我一直都覺得,兩國交戰時,不能只是提升自己的實力,還要不斷的削弱敵人的實力。”
“當下劉桃子在北邊,佔據着最富裕的地區,手裡的軍隊是越來越多,我們這些時日裡的提升確實巨大,可若是能想辦法再削弱劉桃子的勢力,豈不是更好嗎?”
獨孤永業有些懵。
“你的意思是”
“大司馬的勇猛,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當下河南大治,軍隊操練得當,糧食充足,何不讓大司馬領着精銳的騎兵,前去襲擊劉桃子麾下的諸多城鎮呢?”
“當下秋收,劉桃子麾下聽聞是大豐收,而他的軍隊還不夠多,無法駐守所有的地區,若是讓大司馬領着五千餘人的騎兵,以百保爲主,再增派一些精銳,讓他領着這些軍隊去騷擾,去襲擊,讓劉桃子無法安心斂財,這不是很好嗎?”
獨孤永業遲疑了起來,“不過,先前讓段韶領兵出征的結果可是很不好,再次讓他領兵就怕又會出什麼紕漏啊。”
楊素當即搖頭,“大將軍勿要擔憂!”
“這劉桃子可跟陳人不一樣啊,大司馬打陳人能按着打,可要打劉桃子,那就不好說了。”
“大司馬很強,但是劉桃子也不弱。”
獨孤永業又問道:“若是此舉引來劉桃子大舉進攻又該怎麼辦呢?”
楊素眯起雙眼,“大將軍勿要擔心,劉桃子若是要南下,大周和突厥人會出兵奪取其靈,恆等地.我們雙方聯手,就是將劉桃子圍困在河北,他手裡的軍隊,根本不敢對任何一方大舉進攻!”
“好!”
“那就如你所說的來辦!!”
“讓劉桃子來幫我們殺掉段韶,我等會就去找皇帝,以皇帝詔令逼段韶出征,若是他抗拒不從,那就直接拿下,若是他受了,也得死在劉桃子的手裡!!”
“高君,這件事,你來負責,絕對不能讓段韶活着回來!!”
“唯。”
獨孤永業沒有刻意降低自己的音量,周圍的許多人都聽到了他最後一句話,可大家並不是那麼的在意。
獨孤永業早已將他們再次收到了自己的身邊來,況且,他能給與大家的,都是段韶所不能給的。
楊素陪着獨孤永業吃了很久的酒水,獨孤永業醉醺醺的問道:“高君覺得,我何時能恢復自己的姓呢?”
楊素一臉的誠懇,“等到段韶死了,大將軍就能進位漢王,恢復正統!!”
“哈哈哈~~”
獨孤永業再次大笑,一頭醉倒。
次日,齊國廟堂就下達了關於襲擊劉桃子麾下諸多州郡,要恢復河北故地,收復舊都的詔令。
詔令是直接下達給了段韶。
此刻的段韶卻陷入兩難的境地,他跟皇帝的關係並沒有那麼的親近,小皇帝雖然聰慧,卻很害怕他。
他可是被段韶強行裹挾出來,一路帶到此處來的,過去明面上的讚許,那都是自保的手段。
當他與小皇帝相見的時候,小皇帝的臉上依舊是帶着尊重,沒有什麼區別,一臉的真誠。
獨孤永業坐在皇帝的身邊,低着頭,一副忠臣的氣派。
這是段韶所做不到的,段韶已經習慣了上位者的威儀,哪怕是在皇帝的面前,他也是如此,不太能低下頭來,向一個小娃娃表示友好。
有郎官宣讀了詔令,小皇帝期待的看着段韶。
“陛下要我去討伐劉桃子,我自然是不會遲疑的。”
“只是,陛下,臣離開之後,您要多保重。”
高儼聽着段韶的話,心裡隱約有些不太舒服。
獨孤永業對高儼很好,甚至還將官員任命的文書送到他手裡,請求讓他來進行任命,隨意去點,皇帝點了誰誰就升遷。
這也是楊素的主意,反正這名單上的都是獨孤永業的人,提拔了誰都沒影響,反而是能哄小皇帝開心。
而段韶面對皇帝就太過強勢,總是強行要求他去做什麼,根本不給他半點對待皇帝時的敬重。
至少在皇帝的眼裡,高下立判。
獨孤永業就像是完全沒有聽懂段韶的話,笑呵呵的恭賀段韶,提前爲他慶賀。
與此同時,楊素的府上也迎來了客人。
負責此處聯絡事的官員站在楊素的面前,臉色非常的嚴厲。
“楊君!”
“陛下曾有言,不許對段韶動手,我們還需要他來對付劉桃子段韶若是死了,劉桃子就可以放心去侵略大周,不必擔心河南地,你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楊素一臉的平靜,拿起了酒盞,大口吃下。
“劉桃子發展太快,若是不能想辦法打斷,他能分出手,一手打段韶,一手打韋孝寬。”
“我不能保全段韶太久,讓他去跟劉桃子打一打,儘可能的多造成破壞,也是好事。”
“至於你們所擔心的,段韶若是死了那不是很好嗎?”
“劉桃子放心的以大軍去侵略大周,就會輕視河南地,到時候,就可以從河南直接出兵去進攻他”
那官員滿臉的驚愕,“從河南出兵??獨孤永業麾下有什麼人能比得上段韶?你以爲隨便一個人就可以擊敗劉桃子嗎?!”
楊素猛地擡起頭來。
“我就可以!”
“段韶?段韶他算什麼東西?”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過去的這些人,都算不上是什麼大將,段韶迂腐少變,斛律光魯莽貪進,劉桃子自負仁弱!其餘之輩,不足掛齒!”
“若是沒了段韶,我可以領着河南的軍隊,前去攻打劉桃子,非要砍下他的頭來,換個王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