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停住了腳，轉過身來，看向顧妤：“您想問什麼？”
顧妤停頓了片刻，終於開口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潘秀雲到底是誰？她爲什麼會留在這裡？”
……
樓下，客廳內。
曲靜涵坐在沙發裡，看着潘秀雲從上面一點點走下佐。
潘秀雲雖50幾歲，卻蒼老的看起來比王嬸還大上許多，頭髮兩鬢幾乎全白，頭頂處也是銀黑相間。
曲靜涵面前，潘秀雲停了下來渤。
等擡起頭來，眼圈紅了。
曲靜涵很安靜，始終沒有從沙發裡站起來，而是目光越過她，朝着二樓的方向望去。
潘秀雲貪婪的看着自己這個幾乎素未謀面的女兒，她離開時，她還不到一歲……
許是感受到了潘秀雲激動的情緒，曲靜涵靜默的將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她的臉上。
片刻後，曲靜涵開口：“您就是潘秀雲女士？”
潘秀雲壓抑着情緒，咬着嘴脣，許久以後才答了一聲：“是。”
這聲“是”她說的很輕，尾音裡帶着顫音，她甚至不敢和曲靜涵對視。
曲靜涵很快從手包摸了什麼出來，放在了身前的茶几上。
她說：“我知道現在紹憬還在公司裡忙的脫不開身，所以，我找了這個時間過來，這個……請您收下。”
潘秀雲低頭朝着茶几上的東西看去。
只一眼，她臉上的血色就褪盡了。
她不敢相信的擡起頭來，問道：“靜……曲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曲靜涵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將手邊的支票往前推了推，語調沒有任何感情的說道：“我聽說，潘女士最近爲了追回亡夫的一處房子，費盡周折，這裡是200萬，只夠你在三環以內，買個一百平以上的公寓居住了。”
看着那張填寫着許多“0”的支票，潘秀雲退開了一步：“您給我這個做什麼？”
曲靜涵的態度依舊平靜，語氣淡淡道：“買一個心安。”
潘秀雲的眉頭緊緊皺着：“買什麼心安？”
曲靜涵將支票推出去，就再也沒看潘秀雲一眼，說道：“你替我做了10年的牢，200萬不多。”
潘秀雲情緒終於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她將支票推到曲靜涵身前，轉頭就想回二樓。
“潘女士……”
曲靜涵從沙發裡起身，站在她身後，喊住了她：“或許，您誤會我的意思了。”
潘秀雲的腳步頓住，回過頭來，看向曲靜涵。
曲靜涵的漠然，除了讓她難過，更讓她自責，自責這麼多年以來，她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有的責任。
曲靜涵走到她身前，她身上的大衣散發着淡淡的幽香，是那種屬於上層社會人身上奢華的氣息。
潘秀雲已經記不得，自己脫離了那個社會多少年，脫離了上層那個圈子，有多少年了。
曲靜涵靜靜的注視着她，說道：“我現在過的很好，沒你……可能會更好。”
潘秀雲一個不穩，向後一個趔趄，鞋跟踢在樓梯上，險些摔倒。
手臂上突然的一緊，是曲靜涵拽住了她。
潘秀雲顫抖着，低頭看着那隻蔥白的手臂，曲靜涵的力量很大，抓的她有些生疼。
曲靜涵的眼神太冷，手勢太重，與其說是盯着她，不如說是警告。
潘秀雲心生百孔，難過的喘不過氣來。
她錯開了曲靜涵的對視，將手臂從她的手裡抽了出來，側過臉道：“曲小姐說的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聞言，曲靜涵婉約的笑了，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說道：“不明白最好。”
說話間，王嬸已經從二樓走下。
見潘秀雲臉色難看的要命，王嬸看了樓梯前的兩人一眼，問道：“怎麼不在客廳裡聊，老潘你臉怎麼了？”
潘秀雲的頭低垂的要命，而曲靜涵卻笑着說道：“沒什麼，我正準備上去看看顧小姐。”
王嬸點頭說道：“剛好，顧小姐也想見您，我帶您上去吧？”
曲靜涵客氣道：“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您快去忙的。”
王嬸沒說什麼，懷裡還抱着顧妤沾鼻血的外套，對着曲靜涵客氣道：“那好，顧小姐在我們先生的房間裡，左手邊第二間。”
曲靜涵道了聲謝，全程沒有看潘秀雲的臉，轉而自己一步步的朝着樓梯上走了過去。
王嬸已經轉身朝着盥洗室的方向去。
潘秀雲一個人在客廳裡怔怔的站了許久，最後，她終於轉身，走到茶几前，一把將那張支票拿了起來。
……
二樓，顧妤坐在厲紹憬的臥室裡，目光望向窗外。
身後的腳步聲響起，顧妤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來了。
顧妤沒有回頭，身後的腳步聲也沒有再靠近。
顧妤笑了，開口說道：“你不是一直想找我談談嗎？正好，今天你來了，我也有時間……”
聞言，曲靜涵的嘴角也挑了挑，走到顧妤身後，停了下來。
顧妤轉過身，打量着身前的曲靜涵，外面的雷雨時更甚。
曲靜涵長的很白，鵝蛋型的小臉，算不上美豔，卻勝在精緻。
曲靜涵的眼睛很圓，鼻子挺翹，嘴脣卻很薄。
顧妤不得不承認，曲靜涵和曲靜雯雖是姐妹，性格卻截然不同。
曲靜涵並不似曲靜雯那般張揚，她身上有一種獨特氣質，很與衆不同。
那種感覺她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總之，她在人羣裡很容易會被人第一眼就注意到，這無關美貌。
站在身前的曲靜涵，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性，始終笑看着顧妤。
顧妤倒也表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淡定來。
她從沙發椅中起身，椅子扶手上還搭着一件厲紹憬的睡袍，緞黑色的。
當曲靜涵的目光放在那件睡袍上時，她臉上的微笑停滯了，很難再將視線從睡袍上收回。
顧妤的手臂塔在扶手上，自然而然的將厲紹憬的睡袍壓在手臂之下。
片刻後，曲靜涵笑了，笑的依舊溫婉，對着顧妤說道：“顧妤，你把我叫上來，給我看這些，是想宣示主權嗎？”
聞言，顧妤也跟着笑了：“我看起來有那麼自卑嗎？”
曲靜涵的臉色變了，定定的看着顧妤。
顧妤從沙發椅中起身，在距離曲靜涵不到一米的距離，停了下來。
她看着曲靜涵的眼睛，說道：“我叫你上來，是想告訴給你一些事，也好讓你清楚的知道，你在厲紹憬的心目中究竟佔據一個什麼樣的位置，難道，這不是你一直想知道的嗎？”
曲靜涵的臉色幾番變化着，眼前這個小自己整整10歲的顧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竟然變得這麼有壓迫感。
顧妤側過身去，臉看向窗外，語氣淡淡道：“我又懷孕了，已經快三個月……”
曲靜涵只覺得大腦瞬間空白一片，即使她涵養出衆，也依舊沒法在保持得體的笑容了。
三個月不到，那麼說，顧妤回國後不久，他們就在一起了？
曲靜涵不明白。
顧妤到底哪裡比自己好了？爲什麼5年過去了，厲紹憬見了她依舊放不下？
顧妤似乎也知道曲靜涵在想什麼，拍了拍身側位置上的大牀，看着曲靜涵說道：“這張牀，你很想睡在上面，是吧？”
曲靜涵的臉色變的很難看。
顧妤笑笑，移開了視線，回頭朝着這張大牀看去，說道：“這裡所有的牀上用品，都是我親手挑選的，顏色你喜歡嗎？”
曲靜涵胸口開始有了明顯的起伏，冷笑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顧妤打斷了曲靜涵的話：“別急，我還沒有說完。”
曲靜涵終於不說話了。
顧妤繼續說道：“我也知道，多年前，紹憬和譚蕭都傾慕於你，可你知道，爲什麼譚蕭主動開口和你表白了，而紹憬沒有嗎？”
曲靜涵定定的注視着顧妤，明知道她那張厲害的小嘴裡吐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可她依舊沒法將視線從顧妤的臉上移開。
看着曲靜涵是這種表情，顧妤很滿意，她繼續說道：“因爲在他的心裡，你抵不上一個譚蕭。”
曲靜涵的身子明顯的抖了抖，可依舊沒有打斷顧妤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譚蕭生前是什麼樣的，但我聽說，他很優秀，是個難得的人才。紹憬尚且爲了一個朋友的死，自責內疚了這麼多年。而你作爲他的妻子，他最在乎的人，心裡卻一直惦記着另外的一個男人，我爲譚蕭的死感到不值。”
“你懂什麼！”曲靜涵終於開口怒道。
見曲靜涵被激怒，顧妤的嘴角也彎了起來，點了點頭：“我的確不懂，你們三人之間到底有什麼用的感情，不過，這些都關我什麼事，我不過是個毫不相干的人。”
曲靜涵一聲冷笑：“當然不關你事！高中那幾年裡，我們三個每天都在一起，我瞭解紹憬多過於你，我知道他喜歡什麼顏色的球衣，我知道他喜歡什麼牌子的洗頭水，我知道他的口味和一切喜好……”
“這能說明什麼？”顧妤笑着說道：“聽你說了這些，我只替你感到悲哀，就算當年他心裡有你，可主動的那一個並不是他。就如你說的，你喜歡他，瞭解他的一切。那麼，他到底是有多喜歡你呢？你的一切，他都瞭解嗎？”
曲靜涵的臉白了下來。
顧妤的笑意更深了些：“你說你佔據了紹憬高中時期的美好回憶，這點我不否認。可你選擇了譚蕭，那個時候你就已經從他的生命中走了出來，那爲什麼還要三番兩次的出現在他面前，難道，你覺得你還有機會？”
曲靜涵不再看向顧妤，將頭側了過去。
顧妤走到她身前去，近距離的打量着她，語氣冷漠的說道：“可惜，你沒機會了。機會我曾經給過你。四年，這麼久的時間裡，你都沒能讓他重新愛上你，我不明白，你到底還在堅持什麼。”
“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顧妤，你不要以爲你現在和他在一起了，就有多得意。紹憬喜歡你，不過是喜歡你的家世，你的背景，還有你年輕的臉而已，可你和他之間有着那麼大的年齡差距，難道，他碰你的時候，都不覺得的難受嗎？設想一下，當我們懂得男女情事的時候，你還是個連話都說不明白的小丫頭……”曲靜涵到底被顧妤激怒了。
對此，顧妤沒說什麼，可她笑了。
在曲靜涵的眼裡，這樣的對話再進行下去，毫無意義。
曲靜涵轉身想走，卻被她身後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
厲紹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身後，曲靜涵的臉瞬間蒼白如紙，結巴道：“紹，紹憬？你不是在公司嗎？”
厲紹憬沒有理會曲靜涵說了什麼，目光一直放在顧妤的臉上，見她沒事，自己這才安心。
曲靜涵的身子看起來越發的單薄，當厲紹憬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走過時，她的身子開始忍不住劇烈的顫抖。
曲靜涵逼迫自己冷靜，卻發現根本冷靜不下來。
最終，厲紹憬在顧妤的身前停住了腳步，攥住顧妤的一隻手後，語調輕柔的說道：“手怎麼那麼冷？”
顧妤與他對視，一時間沒有回答。
顧妤也不清楚厲紹憬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一點都沒有發現。
鬆開了顧妤的手，厲紹憬轉過身來，看向曲靜涵。
這一刻，曲靜涵終於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可笑。
厲紹憬的手始終不離顧妤，自然而然的放在她的肩頭，他對着曲靜涵說道：“剛纔有一點你說錯了，我想我有必要糾正一下。我不但喜歡碰顧妤，而且已經喜歡到幾乎癡迷的程度，一天不碰都難受的緊……”
顧妤驚訝於，厲紹憬竟然可以一本正經的說出這番話來。
而曲靜涵的眼圈徹底的紅了。
她覺得自己站在這裡，就像是個被人欺負的弱勢羣體。
她被傷了的不止是心，還有可憐的自尊。
厲紹憬終於選擇毫不保留的戳傷她最後的一點自尊，是因爲顧妤……
……
曲靜涵從二樓下來的時候，潘姨正怔怔的坐在客廳的沙發前，低頭看着手裡的那張支票。
看着曲靜涵從二樓跑下，並直奔客廳的門口，潘秀雲這才後知後覺的從沙發裡起身，追了出去。
外面，大雨依舊，天也已經徹底的黑了下來。
曲靜涵並沒有拿雨傘，狼狽的衝進大雨中去。
潘秀雲一聲聲的在她身後喊着她的名字，她的腳步卻越來越快。
直到潘秀雲，一腳深一腳淺的追到了門口，曲靜涵這才停了下來。
雨幕中，母女倆對視了良久。
曲靜涵分不清自己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如今放在她心裡的就只剩下對眼前這個女人的埋怨。
如果，當年要不是這個女人自私的丟下她，也許現在她纔不會被父親所不待見，也不會形成今日這樣自卑隱忍的性格。
厲紹憬不就是喜歡張揚嗎？像顧妤一樣的張揚，任性，胡鬧，膽大妄爲。
可她比顧妤差什麼？不就是欠缺一點自信和主動嗎？
如果自己也被父母捧在手心，驕傲的如同靜雯一樣，會不會結果就另有不同了？
可這一切，都被眼前的這個女人給毀了。
她當年爲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自私的撇下了自己，去尋找她自以爲是的幸福去了。
可她最終幸福了嗎？顯然沒有！
曲靜涵將所有的火氣，都發在了這個幾乎從未見過的母親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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