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籠罩着一座並不繁盛的寺廟,但是因爲毗鄰帝都,它的香火卻極爲旺盛。
來往的香客絡繹不絕,淡淡的從寺廟內飄散至馬車之中。
北流雲小心的扶着楚洛衣從馬車中走了下來,在她身上繫上一件披風。
楚洛衣站在寺廟門口,看着小和尚掃着門前的落葉,不再耽擱,直接走了進去。
寺廟裡傳來淺吟的誦經聲,讓人心緒漸漸變得寧靜起來,緩緩走入佛堂,佛堂中間豎立着三座金身的巨大佛像,莊嚴肅穆,卻又憐憫蒼生。
佛像兩側則是擺放着許多供奉和祈福的牌位,上面記載着一個個人名,牌位前後被清掃的沒有一絲灰塵,可見寺廟的用心。
牌位一側有一張桌案,桌案旁坐着一位身着黃色僧袍的老僧,正在執筆記錄着什麼,而一旁的小和尚手中也捧着一本冊子,不斷翻看着並同老僧覈實。
楚洛衣的目光落在祈福的牌位之上,馮季的名字依舊陳列其中,寺廟並未因爲這幾年她不曾繼續供奉香火錢,就將其移走,反而牌位嶄新,發出潤澤的光芒。
當年得知輕雪和馮季出事,她憂心不已,曾爲他們在這寺廟祈福。
只是不曾想,未過多久,她這祈福人卻也身首異處。
無論她同輕雪有怎樣的恩怨,當年她同馮季卻是摯友,因爲馮季是年少有爲的將軍,她同他甚至幾次並肩作戰,同生共死,所以感情自然不淺,後來他同輕雪兩相有意,她也樂得歡喜,卻不想,昔日把酒言歡的三人,如今陰陽相隔,反目成仇。
馮季,你在另一端可否一切安好?你的一腔熱血拋灑在南昭的每一寸土地,我相信,終有無數的百姓和將士會記得你曾存在過。
來到老僧面前,楚洛衣拿出一萬兩銀票,交給老僧。
“我來續香火錢。”楚洛衣輕聲開口。
老僧點點頭,翻開手中的冊子,詢問道:“敢問施主,是爲何人祈福?”
楚洛衣的目光落在馮季的祈福牌上,開口道:“馮季。”
老僧翻找了許久,卻並未在這本冊子中找到,楚洛衣見他找的辛苦,再次開口道:“上一次交付香火錢大概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老僧微微一頓,點點頭,緩慢的起身道:“原來是是這樣,施主請稍等,這冊子一年就要變更一次,施主是四年前前來祈福的,理應在別的冊子上。”
果不其然,沒多久,老僧就在另一本冊子上找到了馮季的名字。
楚洛衣將一萬兩銀票交給老僧,開口道:“這幾年多謝你們的悉心照料,我怕是不能常來,下次供奉香火錢也不知要到何時,所以這一萬兩銀票你們便先收下吧。”
老僧一旁的小僧清點銀票之後,瞧見馮季的名字開口道:“哎?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當年爲這位施主祈福的是一位身着紅衣的女施主,如今想來,這施主已經幾年未來了。”
小僧看向楚洛衣和善道:“這位施主,您同那位女施主是朋友麼?”
老僧在一旁規勸道:“不要隨意過問施主之事。”
小僧解釋道:“是,師父,弟子只是想起那位女施主多年未來,不知她是否安好。”
楚洛衣微微晃神,沒想到一個小和尚竟然還會記得當年的她:“小師傅的記性真是好,那女子如今..一切安好。”
小僧繼續道:“本非是我記性好,只是正巧不久前,另一位女施主前來查找過當年爲馮季祈福的記錄,問及當年那位女施主,所以小僧纔有些印象。”
楚洛衣微微一愣,另一人?
北流雲在一旁輕聲道:“想來該是輕雪。”
楚洛衣點點頭。
這時,老僧將筆遞給楚洛衣,請她在時間和名字的地方留字。
楚洛衣猶豫了片刻,終究是在落款處留下了她的名字,楚洛衣。
她也不知道這是爲何,許是當年同如今的心境不同了吧,如今幾經生死,她被南昭驅逐而出,身死於此,最終卻再次回到這裡。
她彷彿只是想借着這個名字來證明着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這個地方,證明自己曾經留下過痕
跡。
“走吧。”放下筆楚洛衣彷彿將這些陳年往事一一放下,了卻一樁心事,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一位妙齡女子走了進來,身着一身素紗羅裙,頭戴幾隻銀簪,皆是過了時的款式,可見或者並非名門,或者地位不高。
楚洛衣本不打算理會,卻在瞧見女子的動作時一頓。
女子眼含熱淚,撲在了馮季的祈福牌之上:“哥哥,你爲何扔下我和娘不管?哥哥..爲什麼你這麼狠的心腸...”
女子臉上的淚珠不似作假,一滴滴滾燙晶瑩的水珠撲簌而下。
楚洛衣站定腳步,仔細端詳起女子的容貌,卻是同馮季有幾分相似,回想起來,馮季正是有一個妹妹,看起年歲,也是符合,如此說來,此人倒真是馮季的妹妹了。
楚洛衣微微蹙眉,看其穿着,不難想象,這女子在家中的地位並不好過。
女子失聲痛哭了許久,終於再次斷斷續續的開口:“哥哥,你可知道,爹竟然要將我嫁給劉太守那個混賬兒子,我該如何是好啊?哥哥,若你在天有靈,就睜開眼睛看看吧,看看我跟娘過的是什麼日子,府中的姨娘如今都已經騎到孃的頭上去了,哥哥,若是你在,一切必然不會是這樣。”
楚洛衣沉默不語,可以想象,在這樣的世閥門亭,失去了兒子的當家主母地位並不會太好,再加上馮季的母親並不擅長心計手段,想必日子很是艱難。
女子失聲痛哭了許久,想來是常來這裡。
就這樣,女子在那裡痛哭了許久,終於緩緩站起身來,擦乾眼淚,看着越來越暗的天色,卻無動於衷。
來到老僧面前,女子拿出了十餘兩碎銀,交給老僧,一面道:“我要爲我哥哥馮季祈福。”
老僧翻開剛剛的那本冊子,將女子的銀錢寫了上去,繼而將筆交給女子,讓她留下字跡。
女子正要落筆的時候,卻恍然瞧見了一旁的落款,楚洛衣...
三個字如此刺目,讓她忍不住踉蹌着後退一步,喃喃道:“怎麼會是楚洛衣,她不是死了麼?不是死了麼?”
女子的雙目越發的紅了起來。
‘撕拉’
女子上前毫不猶豫的將整頁紙都扯了下來:“楚洛衣!楚洛衣!我哥哥纔不需要你的假仁假義!你這個虛僞惡毒的女人!”
看着忽然有些瘋癲的女子,老僧舉起一隻手掌,垂目道:“阿彌陀佛。”
小和尚也安靜的看着,待到女子稍稍平靜下來後,輕聲道:“施主請息怒,佛門重地,還請保持清淨。”
女子一點點回過神來,眼中掛着淚痕,看着手中的被揉成一團的紙張,緩緩開口道:“剛剛是否有來爲我哥哥祈福的人?她人在哪?長什麼模樣?”
女子越問越急切,小六子看着這一幕想要上前,卻被楚洛衣攔住。
老僧緩緩道:“阿彌陀佛。”
見着老僧並不告知,女子將揉做一團的紙團緩緩打開,細細的打量着楚洛衣三個字,似乎想要深深烙刻在腦海。
半晌後,女子閉目垂眸,將紙張疊起來收於袖口,對着老僧道:“今日多有得罪了,還望大師海涵,這張紙暫且借用一番,不日後,我定將歸還。”
老僧沒有爲難她,想必是看出她有着不小的苦楚。
女子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從楚洛衣的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擡頭看了他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快步離開。
“主子..?”小六子輕聲道。
楚洛衣將目光從她的背影中緩緩收回,沉聲道:“沒有想到,自馮季死後,她們母女竟然過着這等日子。”
楚洛衣的目光再次落在馮季的牌位上,眸子中閃過一抹犀利的光,幽幽開口道:“馮大哥,你且安息,我自會照顧你的母親和妹妹,將當年的事查個水落石出,還你公道。”
楚洛衣不再留戀,決然的轉身離去,像是一個英勇的戰士,一次次奔赴疆場,無法停歇。
回到馬車上,北流雲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爲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而後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道:“回去你先休息,我去安排一番,明日我們便入
馮府,想必這件事同當年你所經歷的一切也有所關聯,入得馮府,也許會查出蛛絲馬跡,未嘗不是一個突破口。”
楚洛衣轉頭看向他,目光中滿是溫柔,帶着盈盈的水潤,像極了盛放的梔子花:“北流雲,謝謝你。”
妖異的面龐越來越大,倒映在女子黝黑的瞳孔中,一張冷冽的薄脣狠狠覆上女子粉嫩的小嘴。
“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人我替你殺,天下我爲你爭,刀山火海我陪你去,你只管胡作非爲,而我來萬里廝殺,金戈鐵馬。”北流雲的眼角流淌着一抹溫柔。
楚洛衣微微動容,卻也早已習慣了不溢於言表,睫毛輕顫:“我何德何能,竟得你所愛。”
兩人相互依偎着,窗外吹來輕柔的風,兩雙如炬的目光飄落在繁華的街道上。
北流雲未再作答,心頭輕道,我的洛洛啊,無需你何德何能,只因你是你,僅此而已。
也許,從多年前你闖進我生命的那個夜晚開始,我便再也逃不掉你那雙黝黑的眸,再也忘不掉你掌心的溫度,也許,早已在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我便用盡了一生的勇氣,做好了與你糾纏一輩子的打算。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
一陣風一場夢,愛如生命般莫測。
許是有了身子的緣故,亦或者是抽絲剝繭後真相越發逼近的緣故,回到酒樓沒多久,楚洛衣便沉沉的睡去。
小六子被留在楚洛衣身邊守着她,北流雲則去安排進入馮府一事。
當年的事情,早已被厚厚的塵土掩埋,他們一直悉心調查,卻也只是管中窺豹,得見一隅,再加上今日所見馮季妹妹的狀況,想必洛洛放心不下,所有他打算進入馮府。
而此前他們暗中調查許久,卻一直未能調查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所以這一次,他打算換一種方式,光明正大的進入馮府。
次日一早。
楚洛衣在溫暖的懷抱中緩緩醒來,看着身側的俊臉,向他懷中拱了拱。
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精緻的臉頰彷彿是鬼斧天工雕琢而成,果然還是這般好看,驚豔的讓女子都黯然失色。
一縷陽光從窗外投射而進,鋪滿了整間房間,成串的水晶珠簾折射着七彩的光。
楚洛衣披了件外套,靠坐在斜對着窗子的躺椅上,嗅着淡淡的花香,只覺得滿足。
也許,這就是生命,它總會無情的剝奪你一些美好的東西,卻也總會慷慨的贈予你另一些溫暖和美好,唯有堅持希望,心向美好,才能坦然擁抱這一切來之不易的珍貴吧。
北流雲醒來之後,坐起身,揉了揉有些朦朧的睡眼,看着籠罩在陽光之中的楚洛衣,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迎上前,從背後攬住了她。
楚洛衣感應到來人,閉上眸子,十指同放在自己腰身上的大手重疊起來。
“娘子,我們家小不點乖不乖?”北流雲蹭着她的頸窩。
“日子還短,哪裡會鬧騰。”
北流雲笑嘻嘻的蹲在楚洛衣面前,側着耳朵靠在楚洛衣的肚子上。
“寶貝,你可要乖乖的,不能折騰你娘,不然等你出來,爹非把你吊起來打。”
看着北流雲一臉的自豪和驕傲,楚洛衣不禁莞爾,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忽然覺得一陣反胃,嘔吐起來。
北流雲連忙慌亂的幫她拍打着背部,拿來溫熱水遞給她服下。
稍稍緩和後,楚洛衣看着某人漆黑的臉色,連自己的不適也忘記了,忍不住輕笑出聲。
北流雲黑着臉摸了摸鼻子,只覺得沒面子,他這纔剛說完不許折騰他娘,楚洛衣就開始害喜,簡直是從孃胎裡就開始跟他唱反調。
正逢小六子得知了事情的經過,有些調笑的開口道:“小主子如今便知道開始同殿下爭寵了,這日後出來可了不得。”
北流雲的臉色成功又黑了幾分,心頭一直盤算着日後這小不點出來定是會同他爭寵,一直到幾人出發,北流雲對此事還是耿耿於懷,楚洛衣勸了半天才算是暫時安撫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