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救軍在句容、江寧一帶發動小規模游擊戰,襲擊日軍運輸隊,戰果頗豐】
【穿山甲:日軍計劃伏擊江北第四軍重要人員】
【日本駐僞政府顧問部或在第四軍高層安插了間諜,注:此條情報經大雄、穿山甲覈實】
【金陵站配合美國戰略情報局(OSS)成功獲取日軍長江航運情報】
左重看着淪陷區情報站上報的情報清單,心中默默思索。
日本人追查軍統情報人員,最大的可能就是發生了某些事情,導致日本人認爲自身內部出現了問題。
只有這樣,日本人才會冒着打破兩邊戰略平衡的風險,突然對僞政府成員動手。
想到這,左重將目光放在了最後一條情報上,難道是因爲航運情報?
他擡頭看向桌後的古琦:“老古,長江上的日本海軍是否有異動?”
“沒有。”古琦搖搖頭如實回道:“淪陷區的日本海軍,大多跟咱們有生意往來,如果真有事情,對方不會隱瞞。”
左重頷首,這倒是,關係到自己的錢袋子,這幫人比軍統還上心。
所以航運情報這條可以排除了,剩下的情報與軍統或國府關係不大,到底是什麼事情刺激了日本人呢……
古琦也看出了左重的疑惑,小聲猜測道:“副座,會不會是因爲忠救軍襲擊日軍運輸車隊?”
左重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先不說忠救軍的戰果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日本人派兵圍剿就是了,何必追查鼴鼠。
畢竟忠救軍屬於隨機行動,遇到什麼打什麼,並非根據情報襲擊特定目標,與鼴鼠無關。
久思無果的左重皺起眉頭,莫非真要啓動蟄伏的情報人員調查此事,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不行,這兩個處置方式都不穩妥。
啓動蟄伏人員有暴露風險,放任不管就更不行了。
這次日本人沒抓到軍統的人,不代表下一次不會,必須查清日本人搜捕的因由。
下一刻,左重的目光重新掃過情報清單,並停在了第二條情報上。
【穿山甲:日軍計劃伏擊江北第四軍重要人員】
他指着清單詢問古琦:“這是怎麼回事,說說具體情況。”
古琦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大雄】和【穿山甲】都發來密電,表示日軍在第四軍高層有鼴鼠,位置很關鍵。
【穿山甲】還打探到,日本人通過這隻鼴鼠查到了第四軍高層的會議安排,鬼子原準備伏擊參會人員,但地下黨將會議取消了。”
“取消了?”
左重露出驚訝的表情,實則驚出了一身冷汗,鬼子竟然想對第四軍高層下手。
一旦日本人的圖謀得逞,華中抗戰局勢將陷入低潮,後果不堪設想。
至於【穿山甲】,那是邢漢良的代號,對方在長谷機關幹得不錯,蒐集了不少情報。
古琦聽到左重的疑問,輕輕點頭:“是的,會議開始前,第四軍司令員親自下達的取消命令,時間有些微妙。”
左重瞭然,【微妙】這個詞用得好啊,第四軍肯定是收到了風聲纔會取消會議,就是應對方式略顯粗糙。
但通過這件事可以看出,地下黨在日軍內部的鼴鼠地位不低,連如此重要的軍事部署都能弄到手。
忽的,左重翻閱清單的動作猛然一滯,等等,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
——地下黨不是從日方獲得的埋伏計劃,而是從軍統手裡拿到的情報。
事發後,日本人得知了此事,便將情報泄漏的黑鍋扣到了軍統頭上,於是開始大肆抓人,試圖挖出【軍統鼴鼠】。
不然不會這麼巧,鬼子前腳伏擊失敗,後腳就對金陵進行大搜捕。
就像他一直說的那樣,世界上沒有巧合,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事實。
左重撓撓頭,鬧了半天,軍統很可能是替地下黨擋了槍。
這到哪說理去,幸虧被抓的人裡沒有軍統特工,不然老戴怕是會氣到吐血。
想要證實這個推測也容易,只要搞清楚地下黨是否有渠道接觸邢漢良送來的情報就行。
比如凌三平,作爲地下黨在軍統的鼴鼠,這個傢伙要是知道了伏擊計劃,肯定會向西北示警,那推測便成立了一半。
左重裝作不經意問道:“【穿山甲】情報的經手人都有誰?”
古琦一愣,不明白副局長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但還是馬上給出了答案。
“【穿山甲】的存在是絕密,他的情報只有我和春陽有資格接觸。”
聞言,左重擺擺手:“不要說什麼絕密,世上最不靠譜的事情就是絕密,局裡泄漏的脫敏文件還少嗎?”
所謂脫敏,是指對文件中的敏感信息進行處理,以降低情報泄漏風險的保密手段。
一個合格的情報人員,可以從情報本身分析出很多線索,故而情報到手之後,脫敏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古琦面露尷尬,國府的絕密,含金量確實有點低。
見他不說話,左重呵呵一笑:“好了,這事讓我再想想,對了,凌醫生最近在幹什麼?”
“凌醫生近來很忙,仁心醫院那邊的傷員不少。”古琦以爲左重在閒聊,便隨口回了一句。哦?看來凌三平沒機會接觸邢漢良送來的情報,但這說明不了什麼,地下黨在軍統的眼線多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有機會將情報送出去。
左重心思急轉,忽然有了一個新想法,其實地下黨從哪獲得的伏擊計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本人是怎麼想的。
萬一日本人腦袋抽筋,認定是軍統向第四軍通風報信,鬼子依舊會對金陵的軍統情報人員動手。
總之,日軍伏擊失敗和金陵大搜捕之間有概率存在因果關係,起碼邏輯上說得通。
而且軍統內部肯定出了家賊,否則無法解釋敵人把矛頭直指軍統。
左重的眼神逐漸凌厲,漢奸都得死!敢在軍統潛伏的漢奸更得死!
當然了,以上這些都是他的猜測,若要求證,必須找到確鑿的證據以及其它線索。
看來,有必要跟地下黨方面談一談了。
這對雙方都是好事,想必對方也想知道,日本人爲什麼會掌握第四軍高層會議的信息吧。
左重看看手錶,給古琦下了條命令:“老古,你去約一下地下黨代表處,我要跟他們的情報負責人會面,就現在。”
古琦驚訝的回了聲是,立刻轉身出去安排會面,並在局裡做了備案。
情報人員身份敏感,與異己分子接觸更敏感,哪怕是左重也要按照規矩行事。
五小時後。
地下黨駐山城代表處軍事組負責人薛正出現在一間茶樓裡,身後站着兩名警衛。
其中一名小戰士踮腳朝外面看了一眼,沒好氣道:“組長,那些反動派還沒有到,我看他們是故意的。”
身穿西北軍服的薛正喝了口茶,也不管周圍茶客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笑着跟對方開了個玩笑。
“反正是果黨邀請咱們來的嘛,不管他們到不到,這茶錢回頭讓軍統報銷,說起來還是我佔了便宜哩。”
小戰士咧咧嘴,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但很快恢復嚴肅,擡頭看向門外。
遠處,十幾輛黑色轎車快速開來,等到了茶館門口,車隊猛地剎停。
隨着刺耳的剎車聲,一羣小特務跳下車將過往的行人全部趕走,跟蹤薛正三人到此的巡警也點頭哈腰地走了。
“呸,這幫狗特務!”小戰士憤憤不平道。
薛正笑笑沒說話,兩黨合作歸兩黨合作,但有些血債是抹殺不掉的,這些戰士的階級觀點很樸素,愛憎也很分明,沒必要苛責和上綱上線。
與此同時,有小特務進入茶館攆走了其它茶客,態度不算好,但也沒有動手。
剛剛下車走進大門的左重腳步一頓,叮囑隨行的古琦:“給這些百姓一點賠償,我們軍統不是中統,做事情要公道。”
先前說話的小戰士小聲嘀咕:“貓哭耗子假慈悲。”
薛正卻眯了眯眼睛,這位左副局長的行事風格果然跟其它特務頭目不同。
收到軍統邀請時,代表處的首長提醒他,論危險程度,左重是國府情報機關之中最難纏的對手。
對方善於僞裝,看上去和和氣氣,但下手比任何人都狠。
這種敵人最是可怕,因爲他能迷惑不知情的民衆,薛正瞬間提高警惕,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哈哈哈,薛組長你好啊。”
左重大笑着走了過來,隔着老遠就伸出右手,熱情地與薛正打了聲招呼。
薛正微笑着與他和古琦握了握手,雙方沒有過多寒暄,坐下立刻開始談正事。
不過在談話之前,古琦拿出一臺鋼絲錄音機放在了桌上。
“薛組長,這是我們軍統的規矩,不要介意。”左重彬彬有禮道。
薛正保持微笑:“沒關係,早就聽說左副局長爲人謹慎,嚴於律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左重擺擺手,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解釋道:“官場險惡,左某人這些年一直是如履薄冰,生怕被人構陷,老兄多多理解。”
說完,他按下錄音按鈕,拋出了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薛組長,咱們開門見山吧,我想知道,你們是否提前收到了日軍伏擊第四軍高層的情報?”
薛正一臉【驚訝】,反問左重:“哦?竟有此事?”
話是這麼說,可薛正心中一跳,第四軍高層被埋伏這事他也是剛知情不久,沒想到國府這麼快就找上門來。
左重笑容慢慢變淡,眼睛直直看向對方:“薛組長,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大家都是幹這行的,有些事不用說的太明白。”
薛正苦笑一聲:“左副局長,你就不要爲難薛某了,我是真不知道此事。”
現場沉默了片刻,左重沉着臉一言不發,接着突然放聲大笑。
“好,既然薛組長不知道,那左某就告訴你,我的人查到,日本人在第四軍高層安插了一個內線。
不幸的是,我們軍統也出現了內鬼,這兩個鼴鼠向日本人提供了大量絕密情報,咱們雙方聯手將他們拔除,你覺得如何?”
薛正目光一閃,慢慢坐直身子,擡手示意左重繼續。
左重只感心累,跟這些老地下打交道實在是太難了,當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